关楸时常想，如果说母亲是魔鬼，那父亲就是把魔鬼召唤到这个世间的巫师。

他无可救药地爱那个女人，他用为数不多的男子气概全用来维护那个邪恶的家伙，然后在他的孩子们无声呼救的时候保持该死的沉默。

这个家里的所有人，所有人都对她言听计从，太可怕了，没有人敢哪怕违反她说的一个字。

不服从是不存在的。

包括父亲。

关楸有时候会觉得自己一眼就把父亲的童年看穿过去了，他苍白着脸上下唇翕动、却半个不字也说不出来的时候，一定和他挨祖母无由的咒骂时一模一样。

所以他才会找这么一个女人。

所以，关楸想，他罪有应得。

眼下，罪有应得的人就站在他面前，站在沙滩上，不是什么回忆，而是真真切切的父亲。

他怎么来这儿了？背后还站着两个手持电棍的全副武装的家伙？

关楸还在思索的时候，父亲一巴掌扇掉了他叼在嘴里的烟。关楸被他的动作打得怔了一下，他的身体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

“你把她藏到哪儿去了？”父亲的声音充满怒气。

她去哪儿了？到底为什么他们会觉得他知道？？

关楸心里充满本能的逆反。

瞧瞧父亲现在的神气，关楸花了极大的力气才忍住没咯咯笑出来，他现在觉得自己是一家之主了是吧，在打孩子的时候。

他不想让父亲身后两个电棍男看他家的笑话，当然，他也不想吃电棍：

电击会导致神经连接中断。而中断之后再次连接，通常会掉一到两个闪烁频段。

比破产还惨。

“我没见过关稧。”关楸冷静地回答，捡起地上沾了沙子的卷烟，吹了吹根部的沙子，再次把它叼回嘴里，这次，他像是那个吊儿郎当、无甚所谓的他了，口齿不清地又重复了一遍，“我没见过她。”

“小的时候，你们在家里胡闹，你就把她藏起来。关楸，我警告你，这次事关重大，如果是你干的，你最好现在就坦白——”

“我——没——见——过——”关楸把没点燃的烟吐到他老子的脸上，“你听得懂人话吗？我说我没见过她。”

父亲又打他了关楸一巴掌。

他妈的，两次都打得右脸。关楸这才觉得脸火辣辣地疼起来，他往父亲的身前站了一步。两个电棍男跟着他也往前站了一步。

关楸余光瞥到他们的名牌下面坠着频段设置署的缩写，笑了一下，伸手后退了一步。

看来妹妹的消失真的让爹妈气疯了，他们连救兵都搬来了。

关楸叹了口气，最后一次好声好气地重复，“我没见过她，你们对她干什么了？”

父亲颤抖着嘴唇不再回答，仿佛跟他这个废物没什么好说的，然后转身就走。

一个电棍男倒是留下了，一边摆弄着自己的小笔记本，像是个大侦探那样，一边语气极为例行公事地谈论着关楸的血亲，“你妹妹关稧违反了计划中的几条约定，如果你有任何与她相关的线索，或者她与你联系，请第一时间通知你父亲。”

关楸翻了个白眼，只是大声对他爸的背影喊：

“老家伙！我没想‘藏’过她！那他妈是她求我把她藏起来的！”

关楸说着，眼前忽然浮现出妹妹抱着他的腿的画面，那会儿她才到他腰那么高。

“我不想去实验室，哥，你把我藏在哪儿吧，求你了。”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听到那个讨人厌的被全世界关注的妹妹软软糯糯地叫他哥，关楸就会瞬间心软。

他是不是天生的贱骨头？

关楸越想眼睛越热。

他有必要把真相告诉父亲吗？他们如果真的在乎他或者妹妹怎么想，还会把哭叫的关稧从储物间拖出来，硬拖到后备箱带走吗？还会照着藏她的关楸的耳朵扇，把他的半规管差点打失能，打出轻微脑震荡吗？

他们当然不在乎。

关楸看着父亲离开的背影，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掐死那个老东西，但他旋即可悲地意识到。

在这个世界，人是不会死的，冷静下来之后，耳边逐渐响起电棍男像是机械一样平淡的重申：

“如果你和她联系过但是没有上报，我们会依规定追究你的责任，最高可以追究到遣送白域，那个灵魂监狱，你知道的。可如果你积极上报的话，我们会提供一定的报酬。”

关楸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反问电棍男，“你说什么？”

“我们会提供一定的报酬。”

“举报我妹妹的去向，然后获得报酬，”关楸笑着把眼角的不争气的眼泪抹干净，整个人像是拳击手一样上下晃着身体，“你当我是什么人？”

“一个破产亟待执行，而且刚刚被解除了唯一劳动合同，马上要被遣送到下层频段的，关稧的亲属？”电棍男继续平淡地叙述，“所以我们觉得你这样的人需要一笔钱。但你知道的，我们总有办法找到她，所以，好运不一定降临在你头上，积极抓住机会，小伙子。”

关楸一拳打在电棍男的鼻子上。

“你比我需要钱。”他又打了一拳，“你需要钱去看医生，并且做面部重塑。”

就在关楸看到电棍男举起电棍的那个刹那，他也看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整个海滩上的人群躁动起来，原本转播赛事画面的大屏幕上有一个焦急又惊恐的面孔：

“叫救护车！谁！叫救护车！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