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13

入夜，镇北商会大厦依旧灯火通明。

陆陆续续有人从旋转大门走出，黑色路虎一辆接着一辆往前开，西装革履的经理站成一排，恭恭敬敬地迎送每一位客人。

散会后，二爷临时去上了个厕所，因此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即便蔡友壮有心想留下来与刀爷唠嗑，撑死也没坚持超过五分钟。

电梯来的时候，两位爷还是撞到了一起。

蔡友壮逼自己咧出热情而虚伪的笑容：“二弟，今天这事是我误会你了，以后有时间请你喝酒，哥给你赔不是。”

二爷冷漠地往旁边站，闭目养神，俨然把这话当了耳边风。

“……”

蔡友壮阴沉的笑容瞬间变成了咬牙切齿，他辛苦地绷着最后一丝理智，等电梯合上，他一拳砸在了硬邦邦的墙上。

也是电梯质量好，才没被他砸出硬伤。

蔡友壮前脚刚走，二爷后脚坐车离开。

最后一辆车开出去没多久，一辆停在路边的低调黑车缓缓驶出，不远不近地跟在那辆车后边。

啪嗒。

大厦斜侧的一条昏暗的小巷里，有人点燃了一支烟。

他半个身子都藏在夜色中，被月光偷走的影子映在墙面：高高的鼻梁，完美的下颚线，漂亮的喉结……单看影子，这颜值就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在这里跟车，真是愚不可及。”声音从巷子外边传来，是一个戴着鸭舌帽的高个子男人。

等他走近了，月光扑他一脸，脸上的疤痕显得异常明显——此人正是竹舟。

竹舟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大口，这才道：“途哥，冯六什么时候能被放出来？”

周途抽了口烟，睨他：“怎么？”

竹舟哑笑：“我这不是怕他扛不住么。”

周途抖了抖烟灰：“你揍他的时候怎么就不见得手软？”

“那怎么一样？揍他一拳你就得损失一千，不揍狠一点那多不划算啊？”竹舟完全没有那日的凶神恶煞，在周途面前他恨不得当个乖孙子：“途哥，冯六这孙子就是看起来人模狗样，其实嘴挺严实的，人也讲义气，要不等他出来我把他安排在身边做事？”

周途没应他的话，又吸了一口烟，等烟化了，他才不紧不慢地问：“陈冬年呢。”

“这个时间……他应该已经和玄蛇碰上面了。”竹舟说着，顿了一下：“途哥，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玄蛇这种人死不足惜，但如果因此连累到你就太不值当了。”

“死？”周途突然笑了，那样俊俏的脸庞竟生出几分阴鸷，“死对他来说太容易了。”

竹舟便不敢说话了。

“派两个人盯紧他，不用靠太近。”周途手里的烟燃到底了，他重新摸了一根出来，但不知为何，突然又把烟盒塞了回去，然后掏出一盒不知什么时候买的口香糖：“陈冬年那边不用联系，玄蛇鼻子灵得很。”

“哦。”竹舟神奇地盯着他的口香糖：“途哥，你什么时候开始吃糖了。”

周途直接忽略这个问题，剥一块口香糖丢嘴里，道：“商会这边你也盯紧点，不出意外的话老头今晚就会有所行动，不管他做什么，都别轻举妄动。现在警方的注意力大部分都在二爷身上，蔡胖子那边反而比较安全，派人盯他就行。”

竹舟道：“今天这种小场面他可以应付，您不该亲自跑这一遭，那老头眼神毒得很，如今您又常年在这边，以后难免会再碰面……”

“你以为我不亲自过来他就不会怀疑了么？”周途仰头看着高耸入云般的大厦，没来由地道：“一个人贪婪惯了，就算拥有再多东西也不会满足。纵是与虎谋皮，也会心存侥幸想再爬高一点。”

竹舟听得一脸莫名：“途哥，你是来看一眼就又猜到老头的下一步动作了么？”

周途善于揣测人脸微表情，从刀爷听到“玄蛇”后的第一反应没有惊讶，而是杀心，他就有了猜想——那个人，怕是真找上他了。

不过周途没多说，摆摆手准备收工：“行了别跟着了，回吧。”

“不是——”

趁竹舟没注意，周途往他嘴里塞了颗未剥纸的糖：“行了，闭嘴。”

“……”

竹舟面无表情地把糖吐出来，一边嫌弃他途哥的不解风情，一边怀疑人生地想：周途买糖堵烟，难不成是准备戒烟？

那可真稀奇。

-

周途晚饭没吃，在路边打包了一点宵夜，决定一会儿回局里加班。路过陈记南国生煎，见店里还开着火儿，他直接把剩下的生煎包都打包走了。

回到局里已经将近十二点。

值班大叔在值班室里打起了盹，周途过去敲了敲门，把值班大叔吓得惊醒：“周、周队？您这是刚下班啊？”

“人都没抓着，哪敢走啊。”

“我其实，刚刚就是打了个哈欠。”

“所以我这不给您提神来了吗？”周途递进一袋生煎包和一杯咖啡：“生煎咖啡，绝配。”

值班大叔忙接过：“这又让周队破费了，谢谢，谢谢。”

周途罢了罢手，人已经走远了。

值班大叔于是心想：周队这么好的人，怎么就没人珍惜呢？现在的姑娘家啊，眼光未免太高了，像周途这样年轻有为的伴侣，那怎么得是万里挑一的。

刑警支队办公区域隐隐透着光。

周途从外边往里看，几乎每一个座位上都坐着人，或仰或趴，姿势千奇百怪。看来是在案子上受了不少打击。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正准备推门前，突然鬼使神差地往窗边看了眼——嗯，就只有沈归的位置是空的。

周途低头笑了笑，他在期待什么呢。

“队长？”

“……”

周途吓了一跳，他幽幽地回过头，就见沈归抱着一份资料站在不远处。周途在看清是谁的时候已经收起了想骂人的脸色，“你在那作甚？”

沈归走过来，说：“今日接到一封匿名举报信，举报路明朗杀过人。”

对方只给了模糊的日期，而且是二十多年前。

那个时候的档案基本上都是纸质入库，查起来相当困难。虽然技术发展起来后，上面明确要求案子登记尽量留电子版存底，除了特殊案件，旧案也尽量扫描备份。可这些年各处档案室都人手紧张，整理源源不断的新案子都已经够牵强了，哪还顾得上以前呢。所以这活儿是个又苦又累的大工程，沈归常年与资料打交道，便自告奋勇揽下这份活儿。

周途了解事情来龙去脉后，搭在门把上的手便放了下来：“先别忙，过来吃点东西。”边说边往休息厅走。

沈归嘴挑，视线在一堆炸物上扫过，只有生煎包入得了他的眼，而且生煎包有三个，吃一个也不算过分。

他先是看了看正在扒粉的周途一眼，对他这种狼吞虎咽的吃法实在不太苟同，不过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又过了七八秒，沈归才很小心地抓起一个生煎包。他吃得很讲究，先在上面戳一个洞，将里面的汁解决了，才开始享受包肉。

就在这时，沈归像察觉到什么，眼皮子抬起，一瞬跌入周途乌黑的眼睛里。他忙咽下包子，解释：“我就吃（一个）……”

“斯文人。”周途解释了盯他看的原因，“放开吃，管饱。”

不工作的时候，周途看起来还挺平易近人的，知道关心下属：“你之前在刑警队待过几年？”

“有五六年。”

“跟过案子没有？”

沈归沉默了几秒，说：“协助过几起缉毒案，我在那边主要负责记录工作。”

“……”

言外之意就是没进过刑警的中心圈。

仿佛只是单纯地了解情况，周途道：“以后有的是机会。”

沈归看着没什么情绪，道：“谢谢。”

他猜不出周途留他下来的原因，也不知道周途对他的过去了解多少，但周途愿意装傻充愣，比那些故意针锋相对的人好应付多了。

“我靠？”

“我靠！”

一声比一声高的“我靠”突然暴来，只见陈尤和何野勾肩搭背地出现在休息厅门口，一脸莫名“捉奸”的表情。

何野：“队长！你这太偏心了！”

陈尤：“重色轻友！”

周途：“？”

沈归：“？？”

紧接着，徐琳和詹子束也闻声而来，看到这一幕，表情几乎和陈尤他们如出一辙。

“你偷偷躲在这里投喂，是怕我们跟他抢吗？”

“是我们不配。”

周途：“……”

沈归：“……”

就算没有“重色轻友”这回事儿，凭他确确实实瞒着他们吃了队长的夜宵这一点，沈归就心虚到无地自容，何况其他人加班都比他的瞎忙活要有价值的多。

是以他急急忙忙地站起来：“你们想要什么，我下去给你们买。”

陈尤已经叼走了最后一个生煎包，就这还有功夫在沈归耳边吹风：“沈草辛苦点，打个配合。”

沈归眨了眨眼：“？”

就见吃饱喝足的周途默默拿起手机，解锁，放桌上：“要什么自己点。”

陈尤早就在“守株待兔”，手机刚放下就被他顺走：“我心心念念的汉堡鸡翅可算有着落了！”

其他人纷纷围上去：“吃什么汉堡，宵夜档它不香吗？”“来个海鲜大餐，我他妈都等一个月了！”“给我来一瓶美颜红酒，谢谢。”“咖啡别忘了安排！对对对，就那家，最贵那家！”

沈归：“……”

这是在点宵夜吗？这加起来得…不少钱吧？

反观周途——仿佛被宰的不是他的钱包，他看起来相当淡定，明晃晃地释放【放心薅，老子有的是毛】的信息，就——

特别豪气。

看来周队长还是个富二代，沈归心想。

“吃饱了？”

周途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侧，沈归下意识往旁边偏，点头道：“饱了。”

“两个生煎包就饱了？”

“也不怎么饿。”

周途默了默，突然哂笑：“你还挺好养活。”

沈归：“……”

“匿名信在你那？”周途掏了一颗糖丢嘴里，见沈归点头，便说：“拿来我看看。”

匿名信放在资料室，他正准备去拿，却发现周途跟在他身后。周途见他停下，手从兜里抽出来，掌心上放着一颗糖：“来一颗？”

沈归摇头：“我不吃糖。”

“不吃糖，不抽烟。”周途啧了声：“你修仙啊。”

沈归无法理解不吃糖和不抽烟和修仙有半毛钱关系，但他没好意思问。见周途离开，他下意识跟上。

“哎！还没付钱呢！”陈尤喊。

“密码六个六。”

沈归：“……”

有钱真牛逼。

周途只看了一遍匿名信，就把沈归准备翻找的资料全“推了”——虽然沈归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厉害，单看他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自信，就很容易让人觉得：小瞧他是一种罪过。

“谁让你在这里面翻的？”周途看起来很无语，不过他对新人向来有耐心，“回去吧，这里你就是翻个底朝天都找不出丁点有用的。”

“……”

转眼，周途已经拨了一个电话：

“哎，欧老哥！是我，老周……嗯！要是不知道你今晚值班我能打这电话吗？嗐，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想让你帮忙找一份资料。对，最近接了个棘手的案子，我手底下的人加班到现在饭都还没得吃…可不，现在的罪犯太他妈猖狂了……”

“是一个交通刑事案件，案情不会很复杂，但是有死人。对，肇事方叫路明朗，案发区间应该在95—20年之间，结案时间越短越好，死者没有家人认领，或者死者家属没有追究……是是，很急，特别急，最好能明天出个大概……我知道找起来不容易，我要不是没办法了也不敢为难您呐……什么神探？我不配，真不配！”

“哎！您说尽量我就放心了，好，好好好，谢谢谢谢，案子结了必须请你吃酒，行啊，您先忙。”

沈归面无表情地听完了领导精分的全过程——原来周途不仅可以是高冷精英，也可以是泼皮无赖。

简直就是社交达人的超级模范。

挂断电话，周途下意识想摸烟醒神，回头看到沈归还在，又把烟盒收了回去：“怎么着，还等我亲自送你回家？”

“这个案子——”

“这活儿有人干，用不着你操心。”周途说着，瞥他一眼：“会开车不？”

“会——”沈归见他晃了晃车钥匙，“也不太（会）……”

但周途已经把车钥匙丢给他：“明天来的时候顺道帮我带份早餐，什么都可以，我不挑嘴。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看文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