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周城

“帅哥想理什么发型？”满头锡纸揪揪的男Tony双手定正周城的头。

额前的眉发遮住了他的眼睛，给人一种颓丧的感觉。

“剪短点，精神点。”

Tony笑盈盈地用梳子撩起他前眉的头发，露出窄窄的额头

。

镜子里的男人鼻梁高挺，嘴唇薄削，骨相硬朗中带着一点年轻人的稚嫩。Tony同他在镜子中对视，只觉对方眼神十分具有攻击力。

是一种坚定的看向你，在你的注视下还□□打量你的眼神。会让人觉得不舒服，或者是挑衅。

“帅哥，你的头型好看，剃个圆寸怎么样，衬你气质。”Tony自觉这位顾客应该属于社会人士范畴，并不怎么好惹那块的。

“你看着办。”

街边理发店的装潢总走高端风，富丽堂皇的壁纸与灯光闪得他眼睛疼。说完周城就闭上了眼睛。坐了两天的火车，他现在很累。

临座的两人似乎在和理发师争论配色问题。

“老板，这个颜色做得出来不？”

“帅哥，是要紫绿阴阳款还是绿紫阴阳款？”

“什么玩意儿？我就要这边全紫色，这边全绿色，然后再稍微卷一下。”

Tony会意：“行嘞，您是要深色还是浅色？”

“强哥，咱要不再考虑考虑，头顶绿色是不是…… ”与他同行的人说。

“你懂个屁！这叫潮流！要想生活过得去，头上总得顶点绿咯。深色，深色，快点的。”

……

周城听着听着，一时间感觉头皮有点发凉。睁开眼一看，什么意思？！

周城瞪着镜子里的自己，愣是没敢认。

卧槽！周城转身仰头看向Tony，一脸不可置信！

Tony笑着看着周城说：“怎么了？帅哥？”眼神中似乎对自己的手法非常自信，并很满意客人这个贴头皮的圆寸。

“帅哥要不要在旁边刻几道杠，看起来更有个性。”Tony 又说。

此时此刻的周城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心情，发型倒是可以归为一类：典狱标准发型。

“不了。”一句话都不想多说。周城心里叹了口气，有点无奈。

残夏时节，空气里的暖风伴着闷燥。周城站在理发店门口，头顶真他妈凉快。

他摸了摸这颗熟悉又有点陌生的脑袋，没想到重头开始，如此戏剧。

干！明天怎么去学校……

三天前：

“小帅哥，明天富煌酒店八点，你去不去？”

周城难得的笑着对花姐说：“明天有事，不去了。”

“诶，小帅哥笑起来弄好看，咋天天板着脸嘞。”

“花姐再见。”周城加深了笑，道了再见便转身走了。

花姐从没听到过这个一直沉默寡言的小孩这么客气跟他说话，一时间有点恍惚。又想到自己老家的儿子应该和他差不多大，抬眼只看周城已经走远。路灯下少年的背影高挑宽阔，又有些许孤寂，可怜的小孩儿。感叹后花姐也朝自己的红绿灯走去。

周城回到出租屋就脱了衣物，赤脚走进浴室。不等热水器加热，直接冲了个冷水澡。

其实天气闷热，水管里的水都是温的。站在镜子前，过长的碎发垂在眼前遮挡了视线，周城计划回去先剪个头发。周城抬手把头发爬上去，露出额头，看着镜子里熟悉又陌生的自己。

生活不仅会磨灭少年的棱角与光芒，还会塑造一个个满目怨气的行尸走肉。周城在麻木中重生后，带有了如今超于同龄人的深刻与沉闷。一年的工作经历不长，却潜移默化地改变着周城。

最直观的就是身高一年间蹿了8厘米，肩膀宽了，体力劳动锻炼出来的肌肉雕刻出一具年轻又成熟的身体。年少的光芒已经碾压成粉，生成一层贴皮的蚕衣，刀枪不入。

一阵钢琴小调响起，周城从浴室门口一地的衣物中掏出手机，来电显示人：小九九。周城接通电话，从挂衣架上随手薅了件衣服穿上。

“阿城？”

“嗯，小九。”

久添，周城的发小，邻居，从穿开裆裤时一起玩到大的狗腿子。直到一年前周城突然说自己要休学一段时间，从此两人分隔两地。周城没告诉久添自己去了哪里，半年都不曾联系。久添没有问过周城出了什么事，邻里早就传开了。小九不问，周城也懒得提，烦。

“呸，别小九了，我姥姥都不喊我小名了！叫久爷听到没！”

“好，小九。”周城今天心情还好，嗤笑了一声。

“你！”久添耳尖地捕捉到了周城的笑，刚要出口的诳语吞了回去。“我问了肖哥，就咱前数学老师。开学这一周他找了二中校领导,你的档案还在二中。就是学校的意思是，因为你高二期末的成绩太….不理想了，不愿意收。”

曾经的周城以811的高分（满分850）被实验二中抢着安在清北班，现在想想挺没劲的。不过当时跟久添打赌，谁考赢了谁是爹，自此久添才愿意坦坦荡荡当儿子。周城高二又忙着家里的事，基本没学，从清北班考全校倒数，最后试都没去考，不要也是应该的。毕竟班里都是好苗子，少了一颗还有很多颗，没人当回事。

只有肖哥一年来时不时还想拉他一把，周城心里有点酸。

“嗯，我知道。”其实他也不愿意回去。

久添气道：“妈的，私立学校这鬼尿性。”

“后来肖哥找了教育局，把你的学籍调到了28中。”他继续说：“阿城，虽然28中比不了二中，但是兄弟相信你水平，回去了干他丫的，爷在北京等你！”

“小九，都大学生了，怎么还这么中二。”

“不中二枉少年！爷就喜欢，咋样！”

“挺好。”听着电话里青春洋溢的声音，周城心里那种不真实的感觉又冒头了。如果一切都好好的，他现在应该和久添一样，做一个快乐二逼愚蠢的大学生,享受着放肆无畏的大学生活。

“阿城，说真的，回去什么都别想，好好考大学，咱两还在一起！”

“滚，说得好像你跟我有一腿似的，爸爸我只有儿子没情人。”

“好嘞爹~！” 久添听见周城开玩笑毫不犹豫的答道。“对了阿城，你还记得老冯吗？冯衡阳，就是初二坐你前面那个小胖墩。”

“怎么了？”好像初二在一起玩儿过，脸已经记不清。周城把手机开了外放，开始把挂衣架上的几套夏装叠好装进行李箱。剩下的冬装和鞋盒一同码进邮寄袋。

“他不是初中毕业就没读了嘛，现在在28中附近接手了一个网咖。我的意思是遇到啥事你久爷没在身边，有事你就找他，我和他打过招呼。”

“你俩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嘿嘿，这就说来话长了！想当年你小爷我叱咤劭林中学…….”

久添话痨又开始了，洋洋洒洒估计得念出八百字回忆录。周城也不打断他，听小九眉飞色舞的讲话有时候是一种享受。在快乐的气氛里人的心情会放松。

周城用透明胶将邮寄袋裹成了个粽子，膝盖抵在袋子上按了按，严丝合缝密不透风！周城又满意地抱起袋子颠了颠，也就二三十斤，还行。

“意思是你出钱帮他盘的网咖。”打包完行李，周城总结道。

“诶~就这么回事。也就俩月前，不是有个啥奖学金嘛，我拿着暂时没用，就合资入了股！哈哈，你爷爷我现在也是个小老板嘞。”

“久老板好样的，多多挣钱孝敬你爹！”

“得嘞！对了，记得联系肖哥，他说你老不回消息。”周城听见电话那头传来铃声。“不说了阿城，我得上晚自习了。阿~！！！天煞的数学专业，他妈的比高三还累！”

嘟，对方挂掉了语音通话。

滑动屏幕，肖哥发了七条消息，都是关于转学手续办理进度的。周城回了句谢谢肖哥，就关了手机。除了单薄的一句谢谢，周城什么都没办法做，只有受着，记着。

周城仰躺在单人床上，看着水泥墙顶一时间有点发神。他发现自己想象不出久添在大学里的生活。大学也要上晚自习吗？

这一年，周城的生活可以简单地归纳为：吃饭，工作，睡觉。

自从母亲和妹妹离开后，他的生活就变成了麻木的生存。不管多重要的人，多美的东西，总有一天是会消失的。他曾经拼命想抓住的一切，都在短时间化为泡影。想想挺没意思的。

六万，是周城现在的全部积蓄。一年里不停不休麻木干出的血汗钱，不知道能不能撑到大学。周城脑袋里计划着未来两年，灰蒙蒙的水泥墙面铺着些磨碎的贝壳，反射灯光一闪一闪，像黑暗里微弱的星星。

他躺着翻转半边身体，从抽屉里摸出烟和打火机，抽了半根，获得几分钟的茫然。打乱了脑子什么都不想后，昏昏沉沉地直接睡了过去。

从港市回到秋原市是三天后，周城花了一天时间急着联系好学校，重归校园已经是开学第二周的周五。

秋原花叶落，正是好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