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雨提了很多药回家，穿着心樱没见过的裙子，说实话不是很适合落雨，黑色太厚重了。但是心樱大概知道落雨去干了什么，也不好再说想看她穿红色的样子。

落雨像一滩泥巴一样倒在沙发上，看心樱在屋子里转圈圈：“停下，停下。不要忙碌了，没有什么值得你干的，我的伤已经好了，只是需要休息恢复体力，这一点你和我一样。”

“不，我在给你时间准备，落雨。你答应我要告诉我的故事，我在等你准备言辞。”

落雨一下坐直了，和心樱对视：“你认真的？”

“嗯哼。”

落雨一下又瘫回去，很痛苦地打了两个滚。

“看来你已经准备好了。”

落雨沉默了，不过这个时间很短，在心樱的注视下坐了起来，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关于我和罗言罗言依的关系，整个本部除了我们本人就只有你最清楚了。你还想知道什么？”

“想听听你的过去。”

“怎么，苏月还是老样子不愿意提及自己的过往，你就来我这里弥补遗憾？”落雨揉揉眉心语出惊人，在心樱震惊的目光中点头，“我认识苏月，我们曾是莫逆之交。但她在我的故事里出场的有点晚，想听完可得有耐心。”

落雨开始描绘自以为不会再提及的过去。

落雨出生在一个封闭的家族，与世隔绝。父亲是改革者，成为族长之后，主张和外界建立联系，甚至不顾反对，娶了被称为“外来者”的母亲。就算有刻意避免直系，长时间的封闭和内部通婚导致了落家人的先天缺陷，普遍活不过四十五岁，环境污染导致的基因改变不是天惠而是灾难，将这个数字直接缩短到了四十。

落雨的诞生没有掀起什么波浪，虽然族人之间非议颇多，但落雨从小就聪明，记事起就能呛得族中其他长辈张不了嘴。她也早早发现了父亲的懦弱无能，所推行的改革只是为了显示自己族长的权威却没有后续安排，骨子里其实和其他族人一样迂腐顽固。但是落雨当时觉得能够保全体弱的母亲就足够，也不愿意和父亲打什么交道。

一切改变的节点是落华的降生。

“我的弟弟有异能核。”落雨说这话的时候闭上了眼。

那些族人将他视为怪物，视为不详。就算落雨再怎么舌战群儒，在真正的权力面前，落雨根本改变不了什么。无能的父亲看到了自己统治被推翻的可能，立马选择了妥协。

“我在偏房里将木板门抓出了血痕和木花，但是我的母亲还是死了，族人将她放逐……在寒冬，在野兽无食的寒冬。但我弟弟被留了下来，说来好笑，也是因为那群人古板的思想，我妈妈说如果在她死后我弟弟受到伤害，她会化为厉鬼来索命。她同意离开，但是弟弟要活着。那年我三岁。”

这是母爱吗？落雨不明白，怎么会有人爱其他人超过爱自己本身呢。但是她看着自己掀翻过来血淋淋的指甲盖，知道自己还是明白的——哪怕她不想明白。那些族人觉得落雨应该是恨弟弟的，等落雨继承族长，落华必死无疑。

但是落雨将弟弟视为母亲留下的珍宝，是母亲最后的反抗和泣血高歌，她将对母亲的爱和对新生的期待全部转化成了倾注给落华的爱意。她的恨给了父亲和那些族人。

“他们感到恐惧……他们居然也会恐惧，哈哈……我其实有时候会想，也许当年我装作恨落华的样子迎合他们，也许后面的事情就不会发生，我可以在继承所谓族长之位时把他们全杀了……这也许才是正解。”

也许只是也许。

在落雨17岁那年，父亲已经病入膏肓了，那些族人再一次联合，杀了落华。

这一次父亲的妥协，是因为想进入祖庙。

“他们对落华用的是被你们称为凌迟的法子，我没有被关入偏房，这场酷刑被当作我的继承仪式……我不知道他的感觉延续到了什么时候，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落雨的声音变得类似于呜咽，她痛苦地发着抖，这种痛苦不源于悲伤，而是来自极致的恨意和无能为力的愤怒。

在落雨最后的清明的视线中，是裹着落华血肉被掏出来的异能核。

“没有祖庙了，没有落家了。”落雨的神情突兀的平静下来，这份平静显露出一种生硬的冷漠，她已经不是在向任何人讲述故事了，她只是被回忆突然拉入漩涡的疯子，只有一半的清醒。

等落雨回过神来的时候，她怀里抱着支离破碎的弟弟，自己也伤痕累累，和母亲离开时截然不同的炎热。落雨知道很快弟弟就会变成白骨，然后变成泥土……整个过程要不了一个星期。她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她挣脱了。她夺了刀，用割肉的钝且短的刀劈碎了那些所谓“家人”的头骨。但是晚了，晚了好多，落华已经没有了呼吸。

落雨束手无措地在山林里蹒跚，好像第一次学会走路。她走到了向往已久的蓝天之下，被人类避之不及，丧尸趋之若鹜。落雨不在乎，她杀了所有想要从她怀里抱走落华的东西，她甚至可以整夜整夜的不睡觉，她甚至可以和丧尸一样吞食路边的尸体，然后在如今对着心樱说进食应该是一种享受。她甚至把丧尸引到了落家，看着那些残党被撕得粉碎然后被丧尸抢食。

那是她第一次放声大笑，笑到流出眼泪来。

她的母亲没能变成厉鬼回来，她自己成了厉鬼来索命。

落雨终于从混乱中找回神智，她足够强大和不要命，战斗天赋高的可怕。她甚至找到了资源将落华的尸体修复和冷冻。那是苏月当时所在的组织，苏月是引荐人。落雨提的条件就是这个，然后她就为他们卖命。

“所以我不在乎人类还是丧尸，如果人类对我伸出援手，我不介意帮他维系统治成为他手下的恶犬，丧尸如果能成为我的助力，我自然也不会介意给它们加个餐。我当时没有同胞，恨意是我唯一的执念。我了解到丧尸病毒的真相时并不意外，因为人类其实一直都是这样的，但是这给了我一个启发。”

我为什么不能将弟弟复活呢？

心樱注意到落雨的眼睛亮的惊人，带着热忱和期许。

丧尸病毒是环境污染之后高层以研制抵御环境变化的特效药为由进行人体实验搞出来的产物，最后高层无法控制它了自食恶果，自此人体实验成了彻底的禁忌。但这和落雨没有关系，她根本不在乎后果，因为对她而言不会更糟糕了。

落雨学习编程，研究代码，搞了整整两年，她编写出来了一个电脑根本运行不了的程序。这个程序有很多常规定义上的错误和漏洞，因为落雨不需要模拟出来的人性和智能，她需要这个程序可以思考和拥有感情。

“你知道我找了什么东西做他的载体吗？”落雨笑了起来，拉住心樱的手，心樱的手贴上了落雨温热的后脖颈，血管在跃动，心樱在这疯狂的生命力中感觉到了别的东西。

是的，大脑，落雨对自己的脑子动了手。心樱想起自己所看的研究，人类的大脑开发并不完全，它的潜能无限。计算机带不动，落雨就给自己的脑子开了一刀。

“疯子。”心樱努力冷静着评价，声音却止不住的颤抖。

落雨笑的更加放肆，对这个评价并不在意。

她成功了，落华甚至可以回答出落雨并不知情的细节，比如他偷过落雨的随笔小说，比如他其实会给落雨的随笔画一些漫画，比如他是什么时候彻底感觉不到痛苦的。他就是落华的意识，他全部的人生轨迹都被高强度的算力推演出来，落雨知道的和不知道的都在那时复现。但是落雨还需要一个确定。

落雨为此回到了危机四伏的落家，翻找出了落华压箱底的手稿和自己丢失多年的小说本。

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只要恢复落华大脑的活性，将重要芯片移植，用机械代替那些失去作用的器官，落华就能回来。这一步对落雨而言，已经不算难了。

“但是苏月发现了，她其实并不知道我已经做到了哪一步，但是她告诉我，如果我创造的是一个会读取我思想模仿人类的人工智能，那人类的敌人很有可能会多一个。”

其实落雨对于苏月，一直是很感激的，因为苏月帮助了她很多。虽然她们理念不合，但苏月是一个很好的人。可惜，就是败在了理念不合之上。

苏月认为过去不重要，它所造就的结果会在现在和未来显现，不必纠结。但落雨是靠过去活着的，靠过去的爱和恨支撑着活下来的。

苏月不能理解落雨为什么不肯放弃落华，而落雨到那时才明白苏月的安慰都是为了让她早早放下。苏月甚至对落雨说：“我一直在等你主动为弟弟下葬的那一天，到那时你就真的成长了。现在，停下你的危险研究，我可以为你申请心理医生。”

但是落雨不可能放弃，她和苏月从无话不谈的好友一下变得疏远，继续做自己的事。但是苏月笃定落雨踏上了歧途，要将她拉回，这样无意义的互相折磨持续了两个月。苏月告诉了那个组织的管理人。

原本就忌惮落雨实力和声望的管理人立刻禁止落雨靠近落华的遗体，并将此公之于众。

民众之间的非议让落雨被关了禁闭，然后在这期间，苏月和高层自作主张对落华进行了火葬。

心樱有一点不好的预感，还没冒头就得到了落雨的肯定。

“他们死了，他们给我注射的药剂没有用，面对我的时候很多人连射击都做不到……我有这么吓人么？”落雨轻描淡写，但是心樱立马就想象出了恶鬼索命的样子，“但是苏月如愿了，这个过去我无力更改，但是……它也绝不会影响到我的未来。毕竟我有仇当场就报了。可是苏月没死，我没下得去手。”

落雨这一生，见证了太多人性的恶意，但是她所遇见和拥有的爱也同样纯粹，可惜那些美好的都成了过去式。所以她不在乎丧尸啊人类啊什么的，因为有灵智的在落雨眼里大概都差不多，恶心卑劣或者有点脑子还算讨喜。她也不遵守所谓正道大义，因为和落家那些人口中的规矩很像，只是不同背景下狭隘的束缚而已。

她依旧会爱，但是这爱要分明，要是只谈论爱，那就纯粹的去爱，要是裹挟着利益，那就架一座天平称量。而且她的爱可以与全世界为敌，疯狂到无所畏惧。

这就是落雨。

“你其实心里已经有模模糊糊的预感了，不妨直接问吧，不会比我这样叙事更加糟糕了。”

作者有话要说：有些过于惨了落子姐，她没有感受过人类的荣光，童年和少女时期都在和封闭狭隘的世界作斗争，现在要为了那些她没有见过的美好而战斗。

有些固化的东西不会轻易被改变，漠视并忍受它们也许会平静地过完一生，可惜落子姐不是这样的人，也可喜她不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