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厅后台休息室。

林意之坐在包厢柔软的长沙发上，俯身轻轻揉着发酸的小腿，乌黑发丝散落肩头，赵以鸿身形挺拔站在落地窗前，单手插在西裤口袋。

背着光，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两人都没开口，房间一片寂静。

仪式结束，按理说两人休整后应该一同入席，林意之当然不会提入席的事，前面也没人来邀请。

估计前面早就已经乱做了一团，订婚现场男主角临时换人，无论如何都是大新闻，何况林、顾两家在春申市都有头有脸的家族，这种事情，顾家丢脸，林家也不免要落人口实。

可不得不说，想起方才顾家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林意之心中的确有些暗爽。

先不说顾正尧招呼都不打在订婚宴放她鸽子，其实她心里也清楚，对于这场婚姻，顾家的姿态从头到尾都很高。

他们这个圈子，婚姻注定和利益挂钩，林、顾两家都是做技术出身，在环境监测领域是属于平分秋色的存在，只是近些年林家连着两三个专利到期，再加上去年一位骨干研究人员出意外去世，接连打击让林家缓不过来，资金链都险些断掉。

也是因为顾正尧在父母跟前说了不少好话，林家才得以熬过那段最艰辛的时候。

林意之大学毕业回国还没多久，这样匆忙和顾正尧订婚，说这其中没有对顾家的感激是假的。

只是顾正尧对林意之一往情深，又向来体贴入微，因为一些原因，在林意之心中，他其实是很特别的存在，所以她愿意忽略这些纷杂的事情，同他在感情上再往前走一步。

可顾家不会这样想，他们只会觉得儿子被林意之迷住，同意这场婚姻是不得已为之。

毕竟顾家两个儿子里，大儿子早些年跟家里彻底闹翻后断绝了关系去北欧定居，就连族谱里都除了名，如今就剩下这唯一的继承人，再怎么样他们也会权衡顾正尧的想法。

但同意这场婚姻是一回事，摆在台面上的态度又是另一回事，顾家二老的冷淡，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至于顾正尧临时缺席的原因，林意之心中隐约有猜测，但目前没有证据。

许多想法纠缠着，理不清楚，可对于这段感情的结束，她竟没有悲伤失落，反倒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奇怪感觉。

确切来说就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包厢里，两人似乎都在考虑什么，谁也不说话，就这样僵持着，偶尔目光短暂交汇，大部分时间只是沉默。

过了许久，林意之忍不住问：“你为什么帮我？”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无论是林家、顾家还是圈子里其他有头有脸的家族都对他颇为敬重，何况他是顾正尧的导师，根本犯不着趟这趟浑水。

赵以鸿眉眼笼在阴影中，闻言眉梢轻轻一挑，“你不记得我？”

“我为什么会记得你？”林意之有点奇怪，她直起身微蹙眉，“我们见过吗？”

赵以鸿轻轻笑了，言简意赅：“我见过你。”

虽说有点疑惑，但这也不是不能理解，林意之如今是个小有名气的时尚博主，偶尔也会出席一些品牌活动，这种别人见过她她不记得别人的事情也不少见。

她没多想，又问：“对了，大厅里那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是你的人吗？好像不是中国人。”

“格列布？”赵以鸿说，“你觉得不舒服，我可以让他离开。”

“不用，”林意之似乎不以为意，“不管你今天为什么忽然出现，总之还是谢谢你帮忙解围。”

“我不白帮。”

赵以鸿说着，走到林意之面前，两人相对而坐，颇有种谈判的架势。

这样近距离仔细看他，林意之不得不再次感叹这个男人真是有一副好皮囊，五官无可挑剔，眉眼间又透着说不出的清高。

像高悬在山峦尽头的孤月，遥不可攀。

这长相，放在演艺圈有些过分清冷曲高和寡，放科研圈又有些，不太真实。

她是不折不扣的外貌协会，按道理说，她应该本能会对这样的男人产生好感，可偏偏不知怎的，心里对他总有种莫名的排斥与抗拒。

就跟他上辈子欠了她似的。

天底下没有掉馅饼的好事，这道理林意之知道，听他这样说，她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

“那赵先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心里大约有了底后，林意之靠到椅背上，手虚托着下巴歪头看他，她天生有一副好嗓子，说话拿腔拿调起来，跟撒娇似的。

“很简单，”他俯身，十指交叉微眯着眼睛看向林意之，“协议婚姻。”

像是听到什么最荒谬的笑话，林意之没忍住笑了，“协议婚姻，您以为我结婚是过家家呢。”

“你跟我成婚，以后没人能为难你。”他态度不为所动，声音沉稳，“顾家能给你的，我一样不少——”

赵以鸿抬眸，视线停在林意之脸上，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敲大理石台面：“只会更多。”

林意之笑容一顿，“可为什么呢？”她思索着，试探着问，“赵教授，您，不会跟自己学生有仇吧？”

“跟他无关。”赵以鸿目光微沉，又过了片刻才说，“只是外婆年事已高，她老人家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我成婚。”

“那为什么是我？如果是协议婚姻的话，以赵教授的条件，应该不乏人选。”林意之态度有一丝松动，但还是不买账。

说实话，她有些心动。

顾正尧这么摆了她一道，以后就算他说得天花乱坠，她也绝不可能回头。

弟弟林昂不争气，家里又有意拿她的婚姻做筹码度过公司难关，没了顾正尧，还会有别家。

她可以一直拒绝，可这总归是件逃不掉的烦心事。

除非她离开——想到这里，林意之忽然就很后悔当初毕业就回国，如果留在外面，就不用面对这些破事了，可没办法，她不喜欢国外的环境，总觉得春申市才是家，而且奶奶也在这里......

想来想去，好像协议婚姻对她而言还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何况眼前的男人条件也不差。

就是可能老了点。

赵以鸿直起身，将西装外套扣上，声音慢条斯理：“我不能随便找个人，外婆那边说不过去，林家在春申市名声好，不过最重要的，还是缘分。”

“什么？”林意之一头雾水。

“今天我到这里是来参加会议，碰巧你缺未婚夫，这算不算缘分？”

林意之：“......”这么说倒也是挺有缘的。

“那，如果你是因为外婆的话呢，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林意之拿捏着姿态，挑眉看了一眼自己的水晶指甲，“不过我也有个问题。”

“请说。”赵以鸿彬彬有礼。

“其实我就想问，你现在年龄多大呀？就算是协议婚姻，年龄差太多总归也不好。”

赵以鸿唇角微微勾起，笑了。

小姑娘穿着婚纱，妆容精致，但两颊微微鼓着，还是带了点稚气，她身上披了件雪白的丝绸披肩，优雅又娇俏。

恍然间，赵以鸿忍不住想起上次见她的场景。

那是他回国后第一次到H大材料学院，多年没回母校，见到熟悉的建筑风景，不免多走了几圈，正巧撞见林意之蹲在湖边草地上跟奶奶打电话。

她身上的白色长裙被风吹动，小细高跟鞋歪歪斜斜戳在泥土里，乌黑发丝在风中轻晃。

两人距离很近，她却连头都没抬，手里拿着根小树枝，自顾自在草地上随意画着，跟奶奶解释怎样用微信帮老年大学课程缴费。

许是对面老太太没了耐心，小姑娘弯着眼睛边撒娇边哄着，一口吴侬软语娇气得很，听得人心都仿佛融成了水。

距离上次见到她已经过去四年，但赵以鸿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四年前在非洲，他错估了她的勇气，虽说最终还是先她一步开枪射杀了扑上来的狮子，但小姑娘估计吓得不轻。

那之后发生了许多事情，时过境迁，他从没料到，能再次遇到她。

而她，似乎真的已经彻底把他忘了。

“我今年三十一岁。”赵以鸿神色温和，语气斯文。

“啊，比我大八岁呀？”林意之眉尖蹙起，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

赵以鸿看着对面小姑娘这挑挑拣拣的表情，神色晦暗不明。过了片刻，又压着性子说：“年龄大有年龄大的好处。”

林意之似乎很感兴趣，“说来听听。”

“这种事，林小姐若是找同龄人，许多问题对方未必能帮你妥善解决。”

他这话着实说到了林意之心坎里。

经赵以鸿这么一提醒，林意之意识到，自己目前的所有问题都可以用协议婚姻来解决，虽说如此，结婚对象却不是那么容易找的。

如赵以鸿所说，她也不能随便找个人，可春申市这个圈子也就这么大，同龄人中，但凡她认识的人，顾家也必定熟悉。

方才顾家那样忌惮赵以鸿，如果她跟他在一起，别说顾正尧，就连父母都拿她没办法。

这样一想，赵以鸿竟是最佳人选。

“要是这样的话，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林意之正色，认认真真跟对方说。

“请讲。”

“不许干涉我的自由。”她想了想，又说：“总之，你有什么要求也可以提，我们事先写清楚。”

“林小姐的自由，我自然尊重。”他抬起手臂，慢条斯理系上袖扣，准备起身，“只是外婆一向传统，许多事情，希望林小姐不要让我们赵家失了面子。”

“放心吧，”想起到现在都还不知所踪的顾正尧，林意之轻轻嗤了一声，话说的直白，“男人都是狗，估计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开始下一段感情的打算了。”

赵以鸿眸光暗了暗，缓声说：“这样自然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