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电影进行到四分之一的时候，伍思雪终于接受了林意之即将成为自己舅妈这个残酷的事实。

但“舅妈”这个称呼，她实在叫不出口。

即便中间隔着舅舅，伍思雪还是忍不住看向林意之，语气带刺：“订婚这么大的事情，之之姐连我都瞒着，要让人伤心了哦，亏我还把你当交心的好朋友。”

林意之：“......”

原本她的订婚宴当然邀请了伍思雪，只是伍思雪那天临时被导演拉去拍海报，不得已缺席而已。

后来发生的事情，林意之根本没来得及同她讲。

“对了，”伍思雪又看向赵以鸿，“舅舅您好像比之之姐大挺多的吧，”她余光瞥向林意之，拿捏着语气，“不过我觉得吧，只要互相喜欢，年龄不是什么问题。”

林意之：“......”

她有理由怀疑伍思雪是故意的。

“话多。”赵以鸿冷冷瞥过一眼，伍思雪立即做了个拉链拉嘴的动作，老老实实看电影去了。

虽说做好了协议婚姻之下需要在各种场合逢场作戏的心理预期，可林意之着实是没想到，自己跟赵以鸿第一次看电影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

好在他除了一开始做戏拉了她手之外，全程没有其他动作，只是安安静静坐在一旁。

起初林意之以为他是在欣赏电影，后来余光瞥过去，却发现他好像已经睡着了。

影厅漆黑，影片色调也暗，即便两人距离近，她也只能依稀看清他的脸。

赵以鸿眼睫垂着，眉尖微蹙，略显苍白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即便是这样，他这张脸依旧好看，鼻梁高挺，眉目深邃，就连眼底那薄薄的一片青灰，都让他更显冷清。

像高高天上的月，不沾烟火气，孤寂、冰凉，却夺目。

这样悄悄看着赵以鸿，林意之不禁犯职业病，心想，若让她来做，以他这样的相貌，该是适合什么样的妆容造型呢......

他五官很淡，留白也恰到好处，这样的脸其实可塑性很强，冷峻、桀骜、清高、优雅，无论是孤独阴郁活阎王还是冷清柔弱少年郎，似乎都没有违和感。

不过说起来，林意之好像从来没有给男人化过妆、做过造型......她眼睛直勾勾盯着赵以鸿这张脸，假如有一天，能在他这张脸上......

林意之猛地闭上眼摇了摇头，天呐，自己到底在想什么，赵以鸿这样古板严肃的人，恐怕连死了都不会允许别人在自己脸上化妆。

“嘶——”林意之蹙眉，刚才兀自出神，没注意到赵以鸿的眼睛其实已经睁开。

她心里一惊，这才发觉，因为过分专注盯着他的脸，不知不觉两人距离已经拉的很近。

对方面带疲倦靠在影厅座椅靠背上，顶灯投射在他的发顶，晕出一圈绒绒的光，在额头眉目间洒下阴影，他的眼神带着慵懒、困倦和不解，又懵又直看向她。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面颊之前，带着蓄积的木质香调，存在感逼人。

“看什么？”赵以鸿直起身，抬手扭了下衬衫领口，声音带着沙哑的颗粒感。

“没、没什么。”

林意之身体立即往后撤，目光闪躲，正说着，却注意到了不远处伍思雪投射过来的探究视线，她脸上转眼间漾起甜美的笑，拿捏着腔调：“只是觉得，你睡着都好看，所以才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白皙的脸颊还恰到好处地一热。

她天生一副好嗓子，即便是这样的做作撒娇却一点不惹人厌，修长的手指托着下巴，眼眸含水盯着他，任谁都要心动三分。

赵以鸿眼眸晦暗不明，像笼了一层雾气，看着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喉结不自觉上下滑动一下。

她今天妆容夸张，睫毛长翘到逆天，暗紫色美瞳加浓重眼妆让她本就大的眼睛几乎占了脸的一半，粉底也厚，因为脱妆，有些斑驳，昏黑灯光下更像假面。

细瘦的身体蜷靠在大大的椅子里，好像精致美艳的BJD娃娃有了生命。

可赵以鸿第一眼就认出来她来，换做旁人，他一定觉得这人俗不可待，可林意之这样却一点不掩清纯，或许有点叛逆，可一样可爱。

反而会因为见到她这样的一面而有种莫名的，惊喜感。

“好好看电影。”不明就里的赵以鸿压着心绪，整理衣襟，坐正身体。

“我本来就不是来看电影的嘛，”林意之绞着手指，小声不满地嘟哝，“而且你自己不是也在偷偷睡觉。”

“你想看，”赵以鸿一本正经盯着屏幕，刻意压着声音，声音撩拨人于无形，“往后有的是机会。”

林意之心失控地漏了一拍，但还是故作羞赧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臂，余光还不忘瞥向伍思雪的方向。

这丫头鬼精，刚才她还在疑心两人订婚太过仓促，若是被她看破，以后更麻烦。

虽说林意之真心拿她当朋友，但协议婚姻这件事开不得玩笑。

伍思雪叫赵以鸿舅舅，那老太太就是伍思雪的外曾祖母，万一思雪说漏嘴，她可不想猝不及防就得罪唐老太太。

看两人说笑，一旁的伍思雪僵硬挪开脸，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打死她也不会相信舅舅会对女人这样说话。

果然人一谈恋爱就会变不正常。

电影放映结束还有晚宴，按照合同，林意之是要陪伍思雪到晚宴结束才能回去，毕竟相比于首映仪式的万众瞩目，这之后的宴会交际场才是许多人更在乎的。

伍思雪当然不需要靠这种手段获取资源，可在这里待对她又没坏处。

得知林意之需要在这里跟伍思雪到晚宴结束时候，赵以鸿交代伍思雪。

“之之她明天一早有拍摄，最好早些休息。”赵以鸿抬手看了一眼陀飞轮腕表的银白色表盘，手虚扶在林意之肩头。

“不用，”林意之拒绝的很干脆，而后又弯起笑眼仰面看他，“我知道阿鸿关心我，但不能因为你是思雪的舅舅就破例哦。”

赵以鸿脸色不好看，“那又要熬夜。”

林意之心里惊讶，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常熬夜，脸上却不显山露水笑着，“没办法，事情多嘛。”

“之之姐你就回去吧，我真的没关系的！”伍思雪打断两人，紧紧拉着林意之的手，声音几乎是在央求：“你们两个太可怕了真的，舅舅到底有什么魔力，你对前面那位男朋友好像也不这样撒娇的吧。”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急急忙忙说有人找便拎着小包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

赵以鸿微微挑眉，一脸懵的林意之：“......”

两人站在空旷的影厅外走廊电梯门口，林意之看着电梯门里映出的自己夸张的妆容，皱眉，摸出口罩戴上。

走廊空无一人，寂静到让人不禁身体紧绷。

“那个，既然这样的话我就先回去了，”林意之将头发撩到耳后，方才温柔甜美的笑意荡然无存，转而是与己无关的冷漠：“反正晚宴没有媒体拍照，我先离开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电梯门刚好打开，林意之走进电梯，按下一楼。

她转过身，看着愈发窄小的门缝隙外站着的男人，他也看着她。

两人视线最终被冰冷的电梯铁门隔断，林意之注视着电梯里映出的自己，心莫名空空。

已是深夜，地下停车场都空荡荡，林意之抬手揉了揉发酸的肩膀，朝自己的浅绿Mini走过去。

身后有脚步声，林意之脊背一紧，心跳加快，回头看去。

“是你。”林意之蹙眉，同时松了口气，“我刚才不是说的足够清楚了吗？”

梁辞胸针反射出微闪的光，他眯着眼睛，带着笑走近，“我想，林小姐或许对我有什么误解。”

“误解？”林意之看向他。

“今天的确是小伍以你为由请我来，”梁辞与林意之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但邀请你加入星词却是我的意思。”

“但我说了，现在不想签约娱乐公司。”林意之话说得直接，语气却温和许多。

或许是因为伍思雪那样喜欢他，林意之潜意识开始觉得，这个男人总有些可取之处。

“林小姐不想签约，不是因为钱，那就是不喜欢星词的运营模式。”梁辞从口袋里摸出一盒香烟，磕出一只，却没点燃，语气慢条斯理，“我承认，艺人在星词没有足够的自由，诸多条款也相对苛刻。”

林意之不说话，看着他。

“但你不一样，你是我梁辞看中的人，我今天能来找你第二次，是因为我知道你以后注定大放异彩，”他唇角挂着笑，话说得直白，“我是个商人。”

“所以，你的确有同我谈条件的筹码。”梁辞又将手里那支香烟放回去，“Eline你知道，她下一期杂志的封面是VenusLu拍，我问过，Lu打算去河源拍垃圾山，我打算推荐你去拍。”

林意之呼吸一停，下意识咬住一点唇肉。

梁辞真是个绝顶精明的商人，这一点，没人能跟他比。

Eline是早期摄影圈最知名的KOL之一，现在在V杂志担任亚太区主编，V杂志在全球影响力不可磨灭，能登上它的封面，在时尚圈站稳脚跟基本不成问题。

近年来，Eline常和Lu合作，Lu这人脾气怪，拍照片单纯就是个人喜好，奖拿了不少，却不和主流摄影圈过多来往，他有个摄影工作室，但大多工作其实都是他一人完成。

Lu是个狂热的环保主义者，账号里面po的照片基本都是这一类主题。

去河源这样一个北方偏远工业城市拍垃圾山......毋庸置疑是Lu的手笔。

无论是Eline、V杂志还是Lu，甚至是去垃圾山拍摄作品，这其中任何一个点都无比吸引林意之。

这也让她想起来几年前去非洲那次，在垃圾弥漫的山坡上遇到的那两个黑人小孩。

和Lu一样，她很想让人们关注到那些平时不被人注意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对于她而言，能够登上V杂志的封面，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要答应梁辞吗......林意之心里忽然浮现一种莫名的恐惧，像即将淹没头顶的冰冷潮水，让她透不过气。

“都说‘艺术’不能赚钱，”梁辞轻笑，脸上带着似乎极为合情合理的自负，“我从来不信这样的话。林小姐，我猜的不错的话，你同Lu有同样的追求，或许我应该称之为‘情怀’，对吗？跟我合作，我保证你有充分自由追求你想要的。”

梁辞的话一点不拐弯抹角，直白的甚至让人不适，可无疑却有巨大吸引力。

星词培养了无数顶尖艺人，这其中不乏梁辞的手段，若是林意之还要待在这个圈子，即便不去星词，也绕不开他。

起初做博主只是一时兴起，可久了，她并非没有想过转型进入时尚圈或是娱乐圈，只是这个决定太大，她还需要慎重思考。

要彻底惹怒家里、抛弃她过去二十年所学，仅凭一腔热血还不够。

除了这些年来积攒的粉丝和单薄的人脉，她一无所有。

人们对她的喜欢是很虚无缥缈的东西。

那些“高楼起、宴宾客、楼塌了”的例子屡见不鲜，她现在所拥有的这些，根本不值一提，许多人动动手指顷刻就能将其覆灭。

比如梁辞，她可以因为不满朝他撒两句无伤大雅的气，但若是真惹到他，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非常感谢梁先生的青眼。”林意之谦谦有礼，话也像是发自肺腑，“只是梁先生不知道，几年前我去非洲拍摄出了事情，那之后家里便不许我再去危险地方拍摄，做博主这事家里已经不支持，我更不可能忤逆他们的意思签约娱乐公司，还请梁先生谅解。”

“林小姐——”

“我想她的话已经说得足够明白。”

一道冰冷男声响起，两人循声望去，赵以鸿手臂上搭着一件黑色西装外套走过来，他神色冷肃，走近了又慢条斯理将西装外套披在林意之肩上。

这才掀起眼皮打量梁辞，视线透着说不出的寒意，却什么都没同他说，转而低头看向林意之：“之之，我送你回去。”

“这位难道就是......”梁辞若有所思看向林意之，似乎根本没注意到赵以鸿着摆明了的冷落与忽视。

“他是我的未婚夫，赵以鸿。”林意之挽住赵以鸿手臂，心里松了口气，好在有他，否则还不知道梁辞要缠磨多久。

都能到地下停车场堵她，想必梁辞不会善罢甘休。

离开前，她又回头朝梁辞挤出一丝笑，“总之还是谢谢梁先生的好意。”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梁辞蹙眉，眼睛微微眯起，若有所思。

姓赵，又跟他长得那样相像......这天底下真的有这样巧合的事情吗。

梁辞唇角微勾——

别来无恙，赵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