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思敏从小区侧门小跑出去，运动手表忘记戴，运动鞋鞋带也没有拉到同一长度。不寻常的状况，就因为高意的那句“有关系”。

翻来覆去，好不容易在年年的呼噜声中睡着，却又在梦中回到了驾驶座上。

高意半蹲着身子，在车外对自己说“有关系”，又指了指副驾驶方向。顾思敏随着手指转头，左边脸颊却在一瞬间染上了潮湿，柔软的触感，仿佛是年年的粉红舌头扫过自己的手掌。

顾思敏深深看了一眼钻进车窗的人，抬手摘掉她的黑框眼镜，睫毛扫过眼睑，女孩子柔软的唇吻起来好像果冻。

睁开双眼，瞬间清醒，甚至能回忆起高意被摘掉眼镜时，眼底泛起的那丝惊讶和冲动。

快跑了半个多小时，手机闹钟才响起。回到家，年年冲她打了个很大的哈欠，然后扭头摇着尾巴走了，似乎在发泄不满，顾思敏吵醒了她。

选修课的课程不长，上完八节课，剩下四节课是自学，最后四节课用来检验学习成果。顾思敏在课堂最后，把选修课的重点内容又说了一遍。课后，还是之前那个戴着眼镜的女孩，拿着笔记本跟在顾思敏身后，央求她把重点内容再讲一讲。

“顾老师，你去联谊会吗？”问完问题，女孩子一脸的八卦。

“不好意思，我不去。”

“好吧。”女孩子挥了挥手，跑开了。

A大联谊会已经成了这个月最大的话题，校学生会已经发了连续三篇的通讯稿，用来专门介绍联谊会的重大嘉宾和节目设置，就像披着“联谊会”皮的“新年晚会”。传闻是校长要高升了，这一次的活动也算是告别会。

不过与顾思敏没什么关系，联谊会当晚她打算带年年去美容洗护。

晚上九点多，回到小区。车停好拉完手刹已经过了十分钟，想了想还是伸手打开了储物格，红色姻缘符静静躺着，顾思敏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无耻窃贼，盗走了高意的满心欢喜，还妄想藏起自己的丑陋。

电话铃声响起，顾思敏才打开车门下车。是方教授的电话。

“顾老师，不好意思啊，这么晚打扰你。”

“方教授，没事的，您说。”

“是这样，马克教授啊也要来参加联谊会，我邀请了好几次才成功的。但我夫人住院了，我估计联谊会去不了。想了想，你跟马克教授比较熟一点，他也好几次提起过你，所以来拜托你，替我去一下联谊会。”

顾思敏沉默了几秒，因为第一次参加联谊会的时候，有个男同事一直缠着她，认为去参加联谊会了就是寂寞难耐，让顾思敏不要欲拒还迎。所以她对联谊会很是排斥。但方教授都来拜托自己了，不去的话太不给面子了。而且这一次的规模比较大，也不是单纯的给单身人士安排的联谊。

“好的。我会去的。方教授您安心陪师母。”

挂完电话，电梯刚好到了。顾思敏抬手刷好门禁，跑进来一个短发的女孩，刷的楼层正好是自己楼上。那不是高意的房子吗？顾思敏带着疑惑站在角落。

眼前的短发女孩拿出手机，拨了电话。“小意意，我马上到房子里了，特意来拍夜间效果图给你。所以一会记得把黑巧带出来。我妈现在也惦记上你的黑巧了。”

顾思敏站在轿厢看了好几眼这个高瘦的女孩，五官清秀，穿着宽松的运动裤和卫衣，挂完电话笑得很开心，手上那一串钥匙和门禁卡格外晃眼。

她第一时间走出电梯，却转身看着电梯上行，停在自己楼上的那一层。

女孩子口中的“小意意”就是高意吧，那她就是高意要送黑巧的人，是高意打电话的时候特意避开自己的人。

顾思敏回到家中，莫名的疲惫，没有开灯，直直坐在单人沙发上。年年走出房门，在她脚边绕圈，竖着尾巴撒娇要抚摸。

看着年年，又想到刚才的女孩子，就是不知道她喜不喜欢年年，应该会对年年很好吧。

那她说的“有关系”又是什么意思？单纯的感谢吧，是自己想得太多。

凌晨一点，书房抽屉里的燕尾夹被取出，夹在两份新打的报告书上。顾思敏觉得，自己已经没必要偷偷留着这些夹子了，应该尽早用掉，反正学校里没有人知道这是谁作画的夹子。

高意这两天忙着新项目的立项，赶着在导师落地之前交出较为完善的报告。这不在赶往机场的路上还在电脑上作图。前往机场的路已经白改黑，三车道变成四车道，风景也与以前大不相同。

接到导师后才知道，他的首要目的不是听项目汇报，而是去参加A大的联谊会，说要见好几个朋友。高意扶额，自己的导师真的是那种社牛类型，语言障碍根本阻挡不了他想要交朋友的热情。关键是，点名了要她陪同。

“意，你不去的话，我就会听不懂她们的幽默。会很尴尬。”

不过，转念一想，去了联谊会，必然会接触到很多顾老师的同事或者学生，应该能更加了解她，倒也是好事。

联谊会布置在A大著名校友郭礼的酒店里，包了整整两层，一层供学生自由发挥，一层是老师和社会人士的交际场。会场布置也都是分开的，风格迥异。

楼下学生的那层走随意风，各种卡通人物、游戏人物立牌填满了过道，每个院系都有两张大圆桌，铺着颜色各异的桌布，舞台上布置着音箱、话筒和架子鼓，纯粹的开party准备。

楼上的风格就比较简单朴素，舞台上播放着参加人员的高光时刻照片，有的是比赛获奖照，有的是在动物房抓老鼠的照片，有点走回忆路线。顾思敏隐在药学院的一众老师中，因为是临时替方教授来的，场上并没有她的照片。

马克教授到的时候，是由药学院院长带领进来的，身后的高意看到顾思敏的时候，右眉不自觉地挑了挑。

酒过三巡，高意看自己的导师已经完全打入了他们之中，所以拿着饮料往角落走去。好像在一开始看到过顾思敏，后面人就消失了一样。这会走到角落的路上，倒是听到了他们的讨论。

“听说今天顾老师来了啊。”说话的是一位戴着眼镜，挺着大肚子的中年男性。

“对的。可惜周老师出去培训了，不然老周肯定拿着大红玫瑰又来堵她。”

“有什么用。我们顾老师可是A大的智者，智者不会入爱河的。”

高意耳朵里只捕捉到了“周老师”三个字，她继续往靠近舞台的侧门走去，推开了那扇紧闭着的楼道的门。感应灯亮起，高意扫了一眼，楼道只有她一个人，随即安心坐在了楼梯上。

刚要打开游戏，打火机的声音却突兀地响起。

难不成也有人躲在这里？

高意靠着栏杆往下瞧了一眼。黑暗的楼道里，隐隐露出一个轮廓，是长头发的女生。

她定睛看了几秒，明明连身高都看不清，却内心赌定是顾思敏。只见那人双指夹着烟，点燃后就放在了身侧。

半探着身子，目光紧紧锁着顾思敏。高意心口一阵密密麻麻的刺痛，不知道是什么烦恼让她这么一个理性的人，躲在黑暗楼道里抽烟。

倏然，楼下的人抬起了眼，与高意对上了目光。谁都没有率先撤开眼。

“顾老师。”高意低低地喊了一声。

三个字从楼道里跌落，摔进顾思敏的耳朵。她动了动还夹着烟蒂的手指，决定往楼下走去，继续把自己隐在黑暗中。

可是，逃过一次的人，哪会再轻易放弃。

高意三步并两步，急促地跑步声催着亮起楼道里的灯，顾思敏的害怕无处遁行，连逃跑的路都被照亮起来。

她不再是五年前那个因为一个眼神而转身的小孩了，她知道一个人的害怕会夹杂着很多故事，知道要拥抱一个人就要去了解她的矛，然后打造自己的盾。

“顾老师。”高意站在顾思敏身后，隔着一个台阶的距离，可以看见顾思敏鼓动的主动脉和鬓角的汗珠，能感觉到顾思敏的矛盾。

灯再次暗了下来，顾思敏没有回答也没有转身。她在安静地惩罚自己，罚自己看到高意出现的时候，心底涌动出的欣喜；罚自己私自藏起高意祈祷的幸福愿望；罚自己反反复复琢磨高意的“有关系”；罚自己隐秘地后悔推开高意的那个暑假。

“顾老师。”高意微微倾身，双手环抱住顾思敏的肩膀。两人中间隔着一个台阶，从身后看，是高意在挽留顾思敏。

其实，顾思敏想，是自己借助高意的勇敢，在挽留高意。

顾思敏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低低喊了一声，“高意。”

“顾老师。你可不可以不要逃了。”高意反手抓住顾思敏的手，捏在手心，低头趴在顾思敏的肩膀上，颤着声音。“至少，你不要逃到我找不到的地方。好不好？”

五年前，恣意勇敢的女孩说喜欢自己，她可以说服自己，对方年少，喜欢就像日抛眼镜。

五年后，同样的女孩，颤抖着祈求自己不要逃，她看着前方闪烁着绿灯的安全通道口，如果再跑两步就可以安全逃出，可是她止步了，听从内心的感受，点了点头。

高意再控制不住自己，紧紧靠在顾思敏背后，挤走那层台阶，挤走她们之间的空气，挤走五年的自责和想念。

“顾老师。我要追你了。你知道吧。”高意微微侧头，在顾思敏耳边说了一句悄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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