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超市出来，林檀川就将手里刚买的那包纸巾给递了过去。
而后一言不发地，往旁边挪了几步。
俞月接过，稍稍侧身。
从里抽出一张后，便快速擦掉了鼻涕和脸上的泪水。
她总是这样，一哭鼻涕就流得快要比眼泪多。
刚才发现身边站的人是他之后，她一直没有主动说话，生怕控制不住对着他冒出个鼻涕泡来。
收拾好脸上的痕迹，俞月将纸扔进垃圾桶。
转过身，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林檀川。
他正站在路灯旁，单手把玩着手机。
身上套了件宽松的白色卫衣，和一条黑色工装裤，这样松弛休闲的打扮，却一点也没掩住他身型的挺拔。
俞月看着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一个词——
衣架子。
顿了两秒，俞月走上前，轻声开口，“谢谢，钱我明天让赵小芒带给你。”
正低头回着消息的林檀川，听见声音，掀起眼皮看她。
“不用了。”他收了手机，抬头往上看了一眼，“要下雨了，你带伞了吗？”
俞月顺着他的视线，也往上看了一眼。
头顶静云密涌，原本就灰蒙的天此时更是多了一点暗色，确是要下大雨的征兆。
而这里离学校还有一段距离，若是现在走回去，路上多半会被淋个彻底。
俞月正想着，身旁倏然吹来一阵带了寒意的冬风。
她束在低马尾里的头发似是被拂动，而后又滞在了哪里。
有所知觉的俞月收回视线，下意识侧头望去——
不知何时从发圈内滑落出的头发，正在风的作用下紧紧贴在旁边人的胳膊上。
“……”
俞月抬手匆忙将头发挽到耳后，摇了摇头，“没带。”
林檀川倒是没在意些什么，只看了她一眼，便收回视线。
口袋里手机震动，俞月低头解锁开，是一条短信。
说是短信，其实一点也不短。
几乎快要算得上是一篇作文。
每次闹了什么矛盾，苏丽都会用这个法子来治她。
字里行间看似是细数自己的不易，实则是指责她的不懂事。
看了开头两行，俞月心底就腾地一下冒出烦躁感来。
手指按在屏幕上，左滑想要退出，却不小心往上翻了一段距离。
上一次的回复就这样骤然出现在屏幕上——
【我知道了，妈妈。】
距离这次作文的时间，间隔两周。
突然间，一开始的那种暴躁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苦涩感。
她盯着脚尖，吸了吸鼻子，努力缓解着情绪波动带来的胃部不适。
但片刻后，疼痛加剧。
为了不被旁边的人看出异常，她努力直着腰，悄悄将手放到口袋里抵住胃部。
就在这时，耳畔传来了一个声音。
又清又沉，像冰封湖底湍湍流过的清泉。
“怎么了，不舒服？”
听见声音，俞月从情绪茧房中回过神，抬头。
是林檀川。
他上身微弓，堪堪与她的身高平齐。
俞月个子不算矮，近一米七的身高，在这一瞬间她才反应过来对方竟要比自己高出这么多。
对视几秒，俞月率先移开目光，语气淡淡，“没事……”
闻言，林檀川顿了顿，而后直起身，眼神往外扫了一下。
“我知道这边有家面馆不错，一起吃午饭吗？”
-
林檀川说的小面馆，开在大学城后面的南街，是一条大学生经常聚集的美食街。
烧烤店、火锅店、粤菜川菜馆等，基本街头街尾一条龙，不仅价格优惠味道也不错，一到晚上这里还会有附近居民过来点餐，人流量并不输城中区。
不过今天，不知是因为天气不好，还是过了午饭点的缘故，这条街上冷清了不少。
两人顺着街沿没走几步，就到了那家小面馆。
带着店名的塑料灯牌侧立在墙面，这会儿天亮，店家还没有通电点燃。
但等到了晚上，沿街的这一排便会齐齐闪烁起红黄的灯牌光，极具烟火气。
俞月来这边吃的次数不多，周一到周五课多一般就在食堂解决，周末又要回家，所以少有的几次基本都是寝室聚餐才来。
大概是因为天冷的缘故，小面馆门前挂了一层厚重的防风帘，透过上面透明的塑料片，可以勉强看见里面零星坐了几个人。
身旁林檀川快她一步，抬起手，单手撑开厚重的防风帘，朝里面喊了一句，“陈老板——”
“哎！你来啦！”
里面传出一个男人的应答声，带着笑意。
林檀川举着手，朝她侧摆了一下头，“进来吧。”
俞月抬眼看他，见他一点没有先进去的意思，便只好侧身从他撑起的那块区域里面钻了进去。
一时间，两人贴得极近。
羽绒服蹭过他的卫衣，发出窸窣的声响，鼻尖似乎还萦绕了一股似有若无的柑橘气息。
身后寒风呼啸，她挤在这一方小天地里，心底莫名涌出了一点奇异的感觉。
像是她看到恐怖小说里主角身边有安全屋出现的感觉一样，而这是她先前在三次元内未曾体验过的。
她站在暖和的小面馆里，才忽然明白过来，原来刚刚涌起的感觉就叫做安全感。
见她进去，林檀川放下手，门帘打在门框上发出一点闷响。
“陈老板，麻烦两碗羊肉面。”林檀川跟在她身后，走到了点餐台。
“好咧！”
被他唤作陈老板的中年男子，低头在便签上快速写下几个字，转身贴在身后的窗口上。
不多时，便系上围裙，走到了后厨操作间。
“过来坐吧，还要等一会儿。”林檀川主动绕到后侧拉开了一张椅子。
正抬头看墙上价码表的俞月，听见声音，便微微转动脚尖走了过去。
“我经常来这家吃饭，老板人挺好。”林檀川走到桌对侧，拉开椅子坐下，“他家的招牌面就是羊肉面。”
俞月点头，也跟着坐下。
他们坐的这个位置，正好是空调暖风的出风口。
才坐了一会儿，她就觉得有些燥热，便低头脱下身上的羽绒服，露出一件乳白色的摇粒绒打底衫。
“等会儿你回学校吗？”林檀川看她。
“回。”俞月稍稍侧身，将羽绒服放到旁边的椅子上，“你呢？”
“我也回，不过晚点还得赶回医院那边。”
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弹出消息提醒，林檀川解锁只看了一眼后，便摁灭了屏幕。
“你跟赵小芒是室友？”
“嗯。”俞月点头，顺势开始思考怎么把钱给还回去。
如果麻烦赵小芒，到时候肯定得解释她为什么会从家里跑出来，不想说实话，但三言两语的确实又很难掩盖过去。
正想着，桌上的那支手机再度亮屏。
林檀川瞥了一眼，没再解锁回复，而是偏过头问，“想喝点什么？豆奶怎么样？”
俞月的视线还落在他亮起的手机屏幕上，闻言一怔，旋即轻点了下头。
没大多会儿，他就拿了两瓶玻璃瓶装的豆奶回来，瓶口处各插了根塑料吸管。
“谢谢。”俞月收下，放在了右手边。
“你们专业好像实验挺多？”林檀川坐下，看了眼手机时间。
“嗯，还行。”俞月言简意赅。
当初选专业的时候，选得有些稀里糊涂，因为高中喜欢化学便选了化学专业。
可等入学了之后，却被很多学长学姐告知课程多，实验多，工作多是在厂区，长期接触化学还会影响身体健康。
于是大二一开学，班里就有很多人开始筹备转专业，光她们寝室就有两个。
不过，俞月倒是没太在意这些。
两人正说着话，门口防风帘忽地被从外推开，带了湿意的寒风灌进来，俞月看到下雨了。
雨点落下的拍击声透过门缝清晰地传进来，林檀川听见声音，也转过头去。
下一秒，他与正站在门口收伞的男人打了个照面。
“陈煜。”他喊。
“不是说回学校？”
陈煜收了伞，顺手搁在了门口的小方桌上，再抬头，他才注意到了这人对面还坐着个女生。
一张鹅蛋脸，五官精致皮肤极为白净，只是坐在那里安静得有些过分。
“有点事。”林檀川问，“你中午没吃饱？”
“我中午就没吃。”
林檀川提醒，“全将将做的蛋糕？”
陈煜滞了一瞬，“那叫正餐？顶多算一餐前甜点。”
“……”
说完这句话，陈煜就走到点餐台，俯身朝里面喊了句“陈老板”。
陈老板听到声音，隔着老远就跟他有来有回地聊了起来。
“我高中同学陈煜。”林檀川收回视线，给俞月介绍，“他是‘玩个球’的老板。”
俞月一怔，这个名字倒是挺接地气，大概能听出来是个玩球类运动的场所，只是具体是干什么的，却有点让人猜不到。
见她神情有点迷茫，林檀川便主动解释道，“是个台球厅，就开在这条街的后面，有空的话带你去看看？”
听见他的话，俞月拿豆奶的手一顿。
还没想好要怎么开口，那边陈煜就已经聊完往这边走了过来。
他站定在两人的桌子旁，视线扫过俞月，又落回林檀川脸上。
顿了顿，他俯身在林檀川耳边，用自认为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问——
“你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