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哨声响彻围场上空。
众人只见人群中一身火红衣裙的端王妃一骑当先，似乎是早就瞧准了某处，松开拉着的缰绳，反手从背后抽出一支羽箭便挽弓射出。
利物刺穿血肉的闷响召示着今年秋猎的第一只猎物已经落网。
云暄坐在马上，直至参加围猎的众人都四散进入林中，才稍稍收起眼底的惊叹之色。
她虽不通射艺，但仍被端王妃面上势在必得的恣意笑容所撼。
而显然有些人看到了更多。
景帝眼底倏忽闪过一抹异色，突然漫不经心赞道：“数年未见，端王妃的骑射倒是比你这个端王强了太多，看来此次秋猎结果犹未可知啊。”
接收到景帝的目光，端王又咳了几声，不紧不慢道：“皇上谬赞了，臣身子向来不好，无缘得习这些技艺，她既喜欢，臣又怎能忍心拘着她，不过说到底只是些小打小闹罢了，怎能比得上其他大人。”
景帝盯了端王片刻，末了眼神移开，看向其他人：“这般等着也是无趣，不若你们说说看，哪一组会赢得此次秋猎？”
太子闻言忙恭敬笑道：“那自然是久经沙场的沈将军了，父皇选的人怎会有错。”
明眼人都能瞧出近来景帝是一力提拔沈家，太子拍这个马屁倒也正常，于是台下百官应声者不在少数。
倒是一旁的大皇子似乎并不想参与进这个话题中，只简单道：“那儿臣押裴大人。”
众人七嘴八舌恭维了一圈，却见景帝最后看向一直都未出言的徐明霁：“爱卿觉得如何？”
“臣不懂这些，但观端王妃将才那一箭气势如虹，想来不落常俗。”徐明霁微微露出一点不甚分明的笑意，“不过此次秋猎需得计分，若要胜出，恐怕得看‘鹿在谁手’了。”
一语双关。
云暄在外围小步跑着马，目光却不时悄悄往高台上瞥去，她只能断断续续听见众人交谈，却能看清在徐明霁说完话之后，坐于原位的端王有意无意往徐明霁面上扫去的目光。
接着高台四周似乎静了一瞬。
景帝面色未动，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对徐明霁一挥手，云暄正犹豫着是否要靠近一点，却见徐明霁行礼后下了高台，不一会儿便没了踪影。
云暄心下暗忖，她想起父亲刚才对沈将军的称赞，又想起随风送入耳畔的零星字眼，还有端王不明的态度，总觉得有什么隐隐串了起来。
徐明霁既然请旨求娶云锦，那同沈家也算是拐着弯儿的姻亲，但他闭口不提沈将军，偏偏点了八竿子打不着的端王妃。
难道连她欲要为林家求助于端王妃的事徐明霁也早有所料？
云暄眉心蹙得更紧，连带着面色都白了几分。
若徐明霁当真是要将她逼至绝境，那这次送信，不会顺利。
……
云暄心不在焉地策马缓行，却被身下马匹突然跑起来的动作惊得回过神来。
一团模糊灰影蹿过，眨眼间便消失在灌丛间。
看来是有被赶至此的小东西惊了马，云暄抓着缰绳稍稍放下心，却见放于怀中的荷包因刚才的动作落了下去，她下意识地歪着身子伸手去捞，然而情急之间脚下一空，竟是眼见着要从马上跌下。
云暄一惊。
下一瞬却听得身后马蹄声，接着便感到有只手扶住了她的肩将她按回马背上，而那只差点惹出祸来的荷包，此刻正挂在一只羽箭尾端。
“现在可不是走神的时候。”
云暄抬眼望去，却见来人竟是笑盈盈的端王妃，见云暄望来便将那只荷包随手抛入她怀中。
云暄颇有些狼狈地接住荷包，接着垂眼端端正正开口道谢：“云暄谢过端王妃相救。”
端王妃却并未作停留，只摆摆手又催马离开，只留下一句意有所指的话：“在不该走神的时候走神，可是会摔个狠的。”
握着荷包的手一紧，云暄看着端王妃的背影，默然深吸一口气。
她看不透徐明霁。
但她能决定自己要做的事。
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后，云暄小心翼翼地翻身下马，只牵着绳子往空处走去。
却见云锦似乎已经缓过心神出了帐篷，面上甚至带了两分急切，快步往围场另一边走去。
见状云暄眉心微皱，另一边多是男子落脚的帐篷，云锦去那里做什么？
云锦看见她的身影时有一瞬间的慌乱，但仍露出一个笑迎了上来：“大姐姐，我正着急要去哪里找你呢。”
云暄将手中绳子递给上前一步的鹤影，懒得戳穿对方拙劣的谎言，只看向云锦问道：“不知二妹妹寻我何事？”
“听说每年秋猎围场都会准备些外面吃不着的稀罕点心，我第一次来，便想着去看看，不知大姐姐可要妹妹捎上些许？”云锦笑容一派天真。
做饭食的伙房倒确是在围场另一边。
云暄有些狐疑，但仍谢绝道：“你既喜欢，自去便是，我于此无意。”
直到云锦的背影都看不见后，云暄这才蹙眉问向鹤影道：“鹤影，怎么回事？”
“奴婢也不太清楚，不过前脚老爷的贴身小厮刚走，还问您在何处。”鹤影回忆着当时景象道，“似乎是要让二位小姐去拿什么东西。”
云锦向来受云父宠爱，又经常喜欢同她抢东西，想来是云父又得了什么好东西要分给她们，云锦这才瞒下来巴巴地自己赶过去。
毕竟云锦的转交之言从来都是推辞，云暄从未从她手中拿到过东西，而事后云锦总有办法将云父哄得将一切揭过。
她不屑于同云锦从云父手中争抢那些小玩意儿，不过心中却是觉得有些奇怪，什么东西唤小厮送来不行，还要叫她过去。
思及此，云暄却像是意识到什么。
正如当日云父想尽办法将云锦往徐明霁眼前推一般，她如今失了裴家的亲事，云父定又是寻摸了哪家对他仕途有助力的，要趁着秋猎的机会送她到对方面前相看。
云暄心下冷笑。
既然云锦这么着急，她便不去同她去抢这个“好东西”了。
在外面逛了许久，她也确是有些累了，眼下还没到晚饭的时辰，云暄活动了一下隐隐发酸的手腕，决定先进帐篷里休息一会儿。
只是还没等她转身，却见裴青又满面笑容地朝她唤道：“云姑娘！”
“裴公子。”云暄心下有些无奈。
然而裴青此时一改往日里的沉稳模样，脚步轻快，衣角带风，额角隐有细汗，双眼却亮晶晶的带着些兴奋和意气风发。
“在下是来多谢云姑娘的。”裴青双眸微弯，眼底的温柔清晰可见。
云暄本想着找什么借口避开，闻言却是一怔，下意识道：“谢我？”
裴青轻轻点点头笑意更甚：“多亏了云姑娘的祝愿，在下才在这第一日的围猎中领先其他组，自是要来谢谢云姑娘的。”
想起那句客套之语，云暄心中漫出一点酸涩，只垂眼道：“裴公子言重了，云暄并未做什么可只得道谢的，倒是该云暄祝贺裴公子今日拔得头筹。”
却没想裴青并未推辞，反而微微一笑顺着她的话接了过去：“云妹妹既是要祝贺我，不知可有予在下什么贺礼？”
“云妹妹”这等儿时略显亲昵的称呼，突然听来本就叫云暄微愣，裴青的话更是让她一时有些无措，然而想起荷包里那枚银香球，云暄心下一叹抬眼道：“匆忙之间并未来得及准备，不若等云暄——”
然而这次云暄话未说完便被裴青急急打断道：“你能还同儿时一般唤我一声裴哥哥吗？”
云暄止了声。
她应该拒绝的。
云暄张了张口。
可望着裴青甚至隐约带着祈求的眼底，云暄终是心中一软。
微微露出一点清浅笑意，云暄看向裴青认真道：“……裴哥哥，恭喜你。”
于是那双温柔眼眸瞬间亮了起来，仿佛烟火绽开的夜空，带着夺人的色彩。
云暄儿时常往林家走动，裴青也是同样，因此云暄再清楚不过，眼前这个读四书撰策论的今朝探花，其实最想披坚执锐征战沙场，这也是他最是仰慕她的外祖父与舅舅的缘由。
她看得出今日他眼中想同她的欣喜。
可惜她无法与他一道。
看着裴青要去换衣而远去的背影，云暄眉梢眼角都微微柔和起来。
可至少，她能祝他前路安好。
……
首日围猎结束，四周人声方歇。
而不远处的林间，徐明霁看着云暄同裴青站在一处的身影面上没有半点表情。
微微侧过脸来示意一旁的秦泽看向围场另一边，徐明霁淡淡道：“看清楚了？知道该怎么做吧？”
黑衣黑发的青年人点点头，又看了眼云家二小姐前去的方向，踌躇半晌终是开了口。
“你走岔路了。”
徐明霁闻言一僵，突然回头冷冷剜了秦泽一眼：“我若是不做，才真的是走岔路了。”
秦泽眉头皱得更紧，似是想说什么，却被徐明霁冷声打断。
只见徐明霁死死盯着云暄方才站立之处，面色虽一派冷静，眼底却显出一点疯狂之色。
“秦泽，你听好了，她只会嫁我。”
作者有话要说：徐大人势在必得（笑）
下章提前给裴公子点个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