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父半字不提云锦，只说云家。
云暄面色一白。
可笑她还在犹豫究竟该怎么选，然而现实是根本没有她选择的余地。
云暄抿着唇眼睫轻颤，她不明白，不过是过了一天，云父怎么就突然改了主意。
想起云父刚才是从何处回府，云暄脸色更是白了两分，她指尖紧扣垂首道：“……可是父亲，圣旨已下，如此便是欺君，而徐大人又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皇上赐婚的一直是云家嫡女和徐大人。”云父眸光一闪，想起沈将军那番意味深长的言辞和景帝难辨的眼神，缓缓道，“锦儿可，你自然也可。”
云暄心下一沉，她突然觉得自己似是从一开始就已被困在这环环相扣的棋局之中。
“至于徐大人。”云父双眼微微眯起，带着几分算计道，“左右都是与我云家结亲，皇上的意思，想来他也不敢不满。”
云暄微微蹙起眉，仍是不语。
她不知缘由，却能感到云父口中提到徐明霁时不再是往日里的热切，甚至带着一两分轻蔑。
“暄儿，事已至此，你已不可能再嫁入裴家，而锦儿也不便再嫁去宰相府，圣命不可违，如今你失了同裴家的亲事，这纸赐婚你便是最合适的人选。”云父低头看向垂首默然不语的云暄，循循善诱道，“林家之事还握在他手中，而你当年又救过他，凭他的手段，留下性命想来不是难事。”
云暄猛然抬头。
她没想到，云父竟还敢提当年之事。
当年徐明霁因她断指落残，从此同科举无缘，云父见其失了价值，便动了拿徐明霁去给犯事的堂兄抵罪的念头，若非当年徐明霁不告而别，恐怕早就丢了性命，而如今云父竟还要她以当年之事协恩图报。
云暄面色冷了下来，想起徐明霁甚至可能已经知道此事，语气中更是多了些许嘲弄：“父亲就没想过，若是徐大人知道了当年之事，女儿会如何吗？”
云父顿了下，语气也冷下几个度：“当年我云家救他收留他是事实，至于其他，如今知道的也不过只剩下你我二人。”
如刀的眸光落在云暄面上，云父言辞间已是带上了威胁的意味：“暄儿，为父知道你是个聪慧的，若是还想救林家，你明白该如何做。”
“你必须嫁。”
真是可笑。
云暄简直想要不顾一切笑出声来。
她知道以徐明霁对她的恨意，嫁过去她不会有好日子可过。
然而想到云父还不知晓徐明霁可能正时刻准备着对云家的报复，她心底竟涌出一股扭曲的快意。
云父不知云暄所想，只紧紧盯着她等着她的答案。
徐明霁已是大权独揽，若是叫他控制了沈家的兵权，恐怕更是没了林家的活路。
她不能让徐明霁得偿所愿。
她没有选择。
没有人能给她选择的机会。
如此，便当作是帮端王妃一个小忙权作报答吧。
云暄又想起端王妃那只尖端闪着雪光的羽箭，微微勾唇露出一个浅笑，她垂下眼睫遮住眼底情绪，平静地俯身对云父行礼，声音无悲无喜。
“我嫁。”
……
替嫁一事已成定局，云暄反而放松下来。
端王妃如若真能救下林家和娘亲，别说只是替嫁，便是要她云暄的命，她也甘愿。
只是，此事她无法和娘亲说。
娘亲一心想将她托付给端王妃，定不愿看她嫁入宰相府。
她向来听娘亲的话，这第一次的忤逆她却做得如此坚定。
云暄垂眼提笔落在信纸上，心中默默告了歉，没一会儿便唤来鹤影：“鹤影，你将端王妃借我的披风叫人浆洗干净，熏上香，亲自送还端王府，连同这封信一起，务必亲自向王妃表示谢意，就说是云家大小姐所托，王妃会明白的。”
看着鹤影渐渐远去的背影，倒是一旁的梅枝眼中满满的好奇，小声嘟囔道：“小姐您最近跟鹤影神神秘秘的，是出了什么事吗，梅枝就没什么可以帮小姐的吗？”
听出梅枝话中的一点不忿，云暄看着梅枝鼓起的脸颊，微微放缓了神情：“好了，没什么大事，你帮我照看娘亲能叫我放下心来已是大功一件了。”
梅枝闻言不再纠结此事，而是眉开眼笑道：“小姐您放心，有梅枝在，一定会把夫人伺候得好好的，您放一万个心！”
梅枝虽算不得稳重，却是个机灵的，云暄听着梅枝叽叽喳喳说着近日府中和燕京的一些八卦和传言，心中却在暗暗思忖另一件事。
外祖父病重之事她拿不准真假，到底是放不下心。
她得再去林府一趟。
大理寺如铁桶般围得滴水不漏，也不知两位表兄四处奔走是否有了什么结果。
还有端王妃的意思和替嫁之事，云暄轻轻叹口气。
她该知会外祖母一声。
云暄窝在马车中，有些犹豫待会到了外祖母面前该如何开口。
没一会儿，云暄就听到梅枝在一旁小声提醒林府到了，似是怕惊扰到闭目养神的她一般。
未免引人注目，云暄此行并未从主街上走，而是特意嘱咐了福叔从小道绕，是以一路都安静得很。
然而云暄正提着裙裾弯腰从马车里走出时，还未站稳脚步，便听得林府大门处传来一声怒喝：“姓徐的，休得狂言，我林家三代忠良，岂是你这狗贼能出口污蔑的！”
紧接着却是一道漫不经心的声线将云暄震在原地——
“是吗，那不知平日里斗鸡走狗，眼下只剩一张嘴在此与我叫嚣的林三公子，是否也算这三代忠良其中之一呢。”
“你！”
此刻林府门外站着一队铁戟银甲的兵士，皆沉默立在近前，日光映上枪尖，非但没有半分暖意，反而显出些冰冷的雪色来，瞧着便让人生出胆寒之感。
站在门内气得面红脖子粗的少年正是刚才呛声的林三公子林琮，与云暄同年的表哥，虽是个纨绔，却向来敬重自己的祖父与长兄，容不得旁人说半句不好。
而一旁的林二公子林瑜本是要去后院与祖母请安，谁曾想刚出院门就见大门处哗啦啦涌上一群人，眨眼间便将林府大门堵了个彻底，他又惊又怒，却在看清走在最前方之人的面目时陡然变了脸色。
无论是不远处沉默如山的士兵，还是面前唇角微勾眼底却无半点笑意的徐明霁，都叫林瑜胆战心惊。
他性子软和，向来管不住这个冲动的弟弟，如今死命扯着对方胳膊，拦住了对方恨不得扑上去撕了徐明霁的动作，却堵不住那张出言不逊的嘴。
刚才徐明霁话里话外都是挑衅之意，不仅是林琮，他也心中窝火，却在对方那如有实质的目光中双腿发软。
林瑜又想起近日京中关于秋猎之事的传言。
只觉得那双灰蓝色的诡异眼睛，果真如传闻般骇人。
林瑜根本不敢与徐明霁对视，只能死死握住林琮的手臂焦急无措，却在下一瞬看见不远处走过来的熟悉身影，他三弟最是怕这个清冷出尘且最重规矩的表妹云暄，于是那声带着两分欣喜的呼唤脱口而出。
“表妹！”
而一同侧过脸来还有笑意盈盈的徐明霁。
云暄直觉徐明霁在看见她的那一瞬面上笑容又深了两分。
仿佛昨夜那般咄咄逼人的羞辱之语都是假象。
稳步走上前去，云暄先是给了林瑜一个安抚的眼神，接着抬眼看向徐明霁冷冷道：“敢问徐大人如此兴师动众，带人堵在林府大门前是何用意？”
“云姑娘这话可是冤枉本官了，如若不是二位公子堵在此处寸步不让，何至滞于此处。”徐明霁目光扫过后方的林瑜，接着俯下身，凑近云暄低笑道，“云姑娘说，这般不识趣之人，本官该不该出手教训下呢？”
后方的林瑜虽听不见徐明霁究竟说了什么，但也能感到二人之间的氛围不太对劲，云暄的脸色更是瞬间苍白起来。
软着腿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了几步，林瑜牙齿打着颤，却还是伸手隔着衣袖握住云暄手腕，将她往身后一扯，自己上前一步道：“此事是林府之事，与云家表妹无关，我林家虽不是世家豪族，却也不是谁人都可欺辱，大人一来便围住府邸，难道就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早在林瑜伸手之时徐明霁便后撤两步，与云暄拉开了距离，此刻却像是才瞧见林瑜一般，上下打量一下嗤笑道：“本官自是身负皇命而来，林二公子与其责问本官，倒不如好生问问你那十七了都还未生脑子的好弟弟，本官宽宏大量不予他计较，可明日里若是冲撞了其他贵人，他这忠良恐怕就要变成忠烈了。”
林瑜面色难看，而云暄隔着衣袖都能感到对方正抖得厉害的指尖，以眼神压下又想开口的林琮，云暄轻轻挣开林瑜的手，错开一步上前直视面前的人道：“既如此，那便请徐大人直言吧。”
徐明霁却并不答话，只似笑非笑看了云暄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补昨天的更新，明天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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