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临近黄昏的时候，齐语就会感觉到自己的心情在开始发生变化，这可以从她的一些小动作中看出来。

比如看时间的次数增多了，原本规规矩矩放着的脚开始不安分地动起来，目光时不时落在周围同事的身上，想要知道谁会是第一个完成工作的人。

然而大家都是一样的忙碌，键盘敲击的嗒嗒声不绝于耳。直到天色完全暗沉，肚子饿得咕咕叫的时候，才有人关掉电脑站起来。齐语也敲下文档的最后一个字，按下保存键准备下班。

大家嘴里都在抱怨“好辛苦啊”之类的话，可到了第二天还是会准时地出现在办公场所，这才是大部分人的生活。

电梯一层层降落，进来的人越来越多，每一张不同的脸都带着相似的疲惫。齐语背着挎包走出写字楼，夜晚的凉意让她忍不住搓了搓手臂突然冒起的鸡皮疙瘩。

“齐语姐，要不要一起去吃宵夜？”实习生小姑娘从背后追上来，热情地邀约。

还没毕业的大学生朝气蓬勃，就算熬夜只要休息一下就能很快恢复，实在让人羡慕。不像她，身体素质已经跟不上了。

她笑着摇头，婉拒道：“下次吧，今天有些累了。”

实习生点了点头，还想说什么，一道来电铃声响起，欢快的音乐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突兀。

齐语从包里拿出手机，滑动接听键，电话另一头似乎在跟她说着重要的事，实习生看到齐语的脸色越来越严肃：“什么？我马上过来。”

挂断电话，齐语手里紧紧握着手机，对着实习生道：“抱歉，我临时有点急事，先走一步。”

顾不上实习生担忧的神色，她转身急匆匆地跑到马路旁，正好有一辆出租车停在那里。司机载上她，马不停蹄地驶向警察局。

齐语心里也着急。

警察在电话里说，她表弟陈敏知用石头砸了别人的车，现在在警察局，让她也过去一趟。

她的表弟其实人还不错，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做出这种事。齐语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想着待会儿过去应该怎么应对。

到警察局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整了。她也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心情忐忑，想着自己一定要态度端正，但又不能显得太过软弱。

做好心理准备，她推开门，一只脚刚跨进去就听到自家表弟不敢置信的声音：“多少钱？我没有听错吧。”

陈敏知整个人都懵了。他的旁边站着一个穿西装的男人，正背对着齐语，语气自然平淡：“这是车行的预估价，具体金额以实际为准。”

虽然这么说，但实际价格跟预估价相比，只会多不会少。

男人的声音没有多余的情绪和温度，却让齐语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立刻反应过来，西装男人应该就是车主了。她轻轻咳了一声，提醒着屋里的人她已经到来。

陈敏知一见到她，头垂下来，每一根头发丝都无精打采。他声如蚊呐：“你，你来了。”

“嗯。”齐语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所以这到底怎么回事？”

在对方结结巴巴的描述中，她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陈敏知在路上看到有男人对女人拉拉扯扯，女人一脸不情愿的样子，他上前制止，男的就和他动起手来，最后女人突然跳出来，骂陈敏知为什么打她男朋友，最后一男一女扬长而去。

陈敏知气得不行，捡起一块石头发泄般地扔出去，结果刚好砸在了经过的汽车上。

齐语：……

别的不说，车主确实挺倒霉的。

她朝旁边负责调解的警察抱歉笑了笑：“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说完，又真挚地看向一旁的西装男人：“不管怎么样，车被砸这件事责任在我们，修车的钱我们会赔的。”

男人的身影僵直，垂在身侧的手攥成了拳头。齐语突然意识到，在自己刚才和陈敏知对话的过程中，这个男人竟然一直背着身，一眼都没有看过她。

她好奇，微微侧头打量，男人也在这时转过身来，正面朝向她。两个人的视线交接在一起。

齐语脸上的表情凝固住了。在看到顾清澜睽别五年的脸时，她的大脑是宕机的，回忆集结起来对着她进攻。

他看起来比以前更成熟了，白衬衣，黑色西服西裤，是那种永远不会出错的搭配。在警察局明亮的灯光下，每一寸布料都泛着淡淡光泽，想来质地也很考究。

恍惚间，齐语觉得他这样的人不该出现在警察局，而是应该站在某个灯火辉煌的大厅，又或者是面积宽到能跑马的办公室里。

人海茫茫，他们分手后就真的再也没有遇见过。可现在，他突然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样的表情。

眼底的涩意涌上来，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两人在一起时的场景。

在下雨的街头，他持伞逆着人群向她走来。

在感冒的时候，他把手背放在她额头上测温，肌肤相触时有片刻的冰凉，但很快又变得灼热。

还有更多的画面，像走马灯一样闪过。

她怔住的时间太长，陈敏知在旁边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用手肘推了推：“怎么了？”

“没什么。”齐语回过神，缓缓摇了摇头。她犹豫着要不要跟顾清澜打个招呼，就像遇到多年不见的朋友那样，态度自然一点，可念头刚冒出来又被她按下。她和顾清澜本就不是简单的朋友关系。

旁边的警察倒是因为齐语刚才那番话，对她印象不错。他们最烦遇到那种推卸责任还要胡搅蛮缠的人，有时遇到态度端正些的都感觉像是中彩票一样。

“顾先生那台车价格不菲，相应的修理费用会比较高昂。”警察也觉得那个价格贵了，但车行的人已经检查过了，修理费还真就需要那么多。“初步估算了一下，需要十万块钱。”

齐语倒吸了一口气，抓着挎包肩带的手都下意识地收紧。她倒没想过这么贵，已经超出她心理价位了。

齐语瞪了败家表弟一眼，后者缩了缩脖子，看起来像是被淋雨的鹌鹑。

警察当然希望这件事最后能和平解决，不过一下子让人掏十万块钱出来确实有点强人所难，他打量了一眼齐语和她表弟，两个年轻人都不富裕的样子。警察想了想，试探着看向顾清澜：“要不然顾先生吃点亏，就当行行好，咱们把赔偿的金额降低一点点。”

他只能帮忙谈一下，要是对方不答应他也没有办法。

顾清澜并没有搭话。

警察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这十万块怕是少不了了。不过人家顾先生毕竟是苦主，想要维护自己的权利也没什么好指摘的。

齐语的想法和警察不谋而合。好好的车子被砸了，是人都会生气，顾清澜要是真的答应，那简直就是圣父了。再加上他们过去的恩怨……

齐语算了一下，可供她自由支配的钱只有八万，其他的都放在了理财产品里面。要赔十万块的话，她必须抓紧时间通知姨父姨母。

她的手已经摸上了手机，准备按下通话键。

就在屋内气氛紧张的时候，顾清澜终于开了口，却是在问齐语其他的问题：“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让警察联系你？”

那个“他”应该是指陈敏知吧？

不明白男人为什么问这个，齐语迟疑了一下，老实回答：“我是他表姐，姨父姨母在外地出差，只有我能来。”

“我还以为……”

顾清澜的话只起了一个开头便止住。

他看着她，棕色的眼睛如同一片湖泊，细小的涟漪渐渐翻涌成波浪。他表情平静，可眼底透露出来的情绪却恰恰相反，那样的眼神像是在预示着风雨欲来。

齐语一时被他这样的眼神吓住。她屏住了呼吸，眼睛睁大，纤长的睫毛下意识地轻轻颤抖，像是被蜘蛛网箍住的蝴蝶翅膀。

她突然意识到，顾清澜并没有放下过那段往事，甚至还一直耿耿于怀。她突然有些透不过气来，如果男人真的完全不在意了，她会难过，可如果他一直没有放下，她会更难过。

齐语的眸子里有水光一闪而过，心脏被线一圈圈缠住收紧，她正想要逃避似地别过脸去，突然听到顾清澜低沉的嗓音。

“这一次就算了。”

算了？什么算了？

她尚未反应过来，旁边的警察已经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连忙对她和陈敏知说：“快谢谢人家，人家不让你们赔钱了。”

齐语愣住。

这件事情……就这么解决了？她甚至有过最坏的打算，比如顾清澜会不会刻意刁难……

可他没有。

顾清澜没有多待，同警察简单说了几句话后便往外走，脚步甚至算得上匆忙。

齐语看着他的背影，想要追上去感谢他，可双脚却像生根一样挪动不了分毫。耳边传来警察絮絮叨叨的声音：“你们今天真是遇见好人了，十万块说不赔就不赔了。”

她站在原地，茫然无措，像是丢失了心爱物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