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旬的海城，夏天已然来临，燥热的气息将整个海城一中包围，与之伴随的，还有暑假的到来。

放假前的这天早上，梁如夏和往常一样，背着书包早早就到了学校。

进去后，她没有左拐去往高一教学楼，而是无比自然地右拐，朝高三教学楼那边的方向走。

快到了的时候，梁如夏忽然停住脚步转过身，看向身前的荣誉墙。

荣誉墙一共三个，第一个上面放着高三年级全校期中考前五十名学生的名单，每个人都有单独的照片，下面写着名字。第二第三个则是前五百名学生的名单，没有照片，名字也很小。

而梁如夏看向的，就是第一个荣誉墙，并且只盯着第一排的第一个人。

照片里的男生穿着款式简单的蓝白色校服，英俊帅气。黑发下的面庞线条柔和，一双桃花眼乌黑深邃，看向镜头的眼神温和，整个人带着几分暖意。

梁如夏定定地看着，心跳的频率愈变得来愈快。

须臾，她抿了抿唇，目光缓缓下移，最终落在了两个黑体字上。

周逸。

那个她默默喜欢了一年的暗恋对象。

似是要看出花来，梁如夏久久未移开眼。

各种情绪忽地在这时一齐涌上来。

从暗恋男生的第一天起，每天早上，她总会绕到高三教学楼匆匆看一眼荣誉墙上的人再回到教室上课。

而眼下，高三生早已经高考完毕业了，她不用再害怕周围有学生经过，也不用再来回走装作是随便看看，担心自己的小心思被发现。

她可以无所顾忌地看他，只看他。

然而，她也只能看他的照片了。

因为他不会再回来了。

梁如夏垂下双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冷不丁她身后响起。

“沈主任，今天你找时间让人把这荣誉墙都清理掉吧，下学期换成带玻璃外罩的，能挡雨。”

听见熟悉的名字和声音，梁如夏来不及细想，连忙抬脚快速离开原地，匆匆往高一教学楼走。

等与他们之间的距离不断拉大，她才开始慢下来，一步一步地走。

迟来的对话在她脑海中逐渐变得清晰。

所以，

照片要被清理掉了吗？

-

回到教室，梁如夏径自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失落，与周围因为即将到来的暑假高兴不已的人格格不入。

坐在梁如夏前桌的徐莹从女生一进门就注意到对方面色淡淡，没有以往那么有活力，明显不对劲。

等人落座，她立马转过身询问：“怎么了？”

梁如夏叹一口气，心不在焉地回：“高三的荣誉墙要被拆掉换新的了。”

徐莹是她在班里最好的朋友，两人有什么秘密心事都会互相说，对对方很了解。

因此徐莹一听就明白了梁如夏不开心的原因。

“不舍得了？”她关心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其实我觉得，你要是在他毕业之前表白了，说不定就在一起了呢。”

“不要，”梁如夏一手撑起脸颊看向窗外，“肯定会被拒绝的，太尴尬了。”

“你对自己就这么没自信？”徐莹不争气地说，“虽然周逸是很优秀，但你也不差好吗？”

她一边说一边起身弯腰看向梁如夏，端详起她来。

小巧的鹅蛋脸，皮肤白皙，一双杏眼澄澈透亮，平常笑起来明眸皓齿的，又清纯又可爱。

她要是男生她绝对爱死好吗？！

梁如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悲伤得无法自拔，根本听不进去徐莹的安慰。

“你知道优秀和不差之间的距离有多远吗？”

徐莹一听，长长叹了口气。她脸上略带着点儿生无可恋：“我不知道，因为我刚才说错了，你不是不差，而是很优秀，非常优秀！”

梁如夏仿若没听见，她放下撑着脸颊的手，双臂张到最大：“差了足足有这么多！”

“......”徐莹见不得小话唠变成这副黯然神伤的样子，开始想尽办法转移话题，“明天就放暑假了，你有什么安排？”

“没有什么安排。”梁如夏趴在桌上，脸色又暗了几分。她恹恹地说：“你知道秦女士的。”

徐莹立刻意识到她又说错话了。

秦女士原名叫秦莉，是梁如夏的母亲。梁如夏上小学时父亲因车祸意外去世，母女俩得知后受到的打击都很大。小如夏那时还不懂，只知道哭，而秦莉却走上了另一种极端，开始对梁如夏管得越来越严。

因此，梁如夏的假期生活不是各种练习册就是各种补习班和兴趣班，很少有自由安排的时间。

“摸摸。”徐莹一边说一边伸手摸了摸梁如夏的额头。摸完收回手，她又开口道：“虽然秦女士很可怕，但是我们高二就不在一个班了哦，我觉得暑假我们还是要出来一起玩一玩儿。”

高二即将分班，梁如夏听从秦莉选了理科，而徐莹选了文科。

闻言，趴在桌上的女生缓缓直起身，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当然会的，她暑假好像要去外地，大概一周，我可以趁机出来找你玩。”

两人对视一眼，击了个掌。

上课铃即将响起之时，徐莹忽然想起什么，问梁如夏：“对了，期中考试之后学校给每个人拍的那组证件照你还有吗？”

梁如夏当然记得，因为这组证件照的用途特别广，校园卡上是这张，如果考好了，荣誉墙上也会是这张。

她从书包的小口袋里掏出来给徐莹看：“这个吗？”

“对，”徐莹接过来，然后说，“这不是要分班了嘛，然后班里突然有人开始收集起这个来，说是想留个纪念。”

“你作为我最好的朋友，我当然要有一张你的，还要把你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徐莹边说边转过身拿出一个日记本，翻开一页给梁如夏看。

上面贴了好几张班里女生的照片，有一个用很多卡通贴纸围起来的相框还是空的。

想必这就是最显眼的位置了。

梁如夏了然：“那也给我一张你的。”

话音一落，她倏地顿在原地。

照片，日记本，纪念。

荣誉墙，清理。

一瞬间，一个荒唐大胆的想法在梁如夏脑中闪现了出来。

下一秒，她又连忙在心里摇头。

拿剪刀去裁剪人家的照片。

梁如夏你可真敢想。

更何况，等她下午去到的时候，说不定照片已经被清理掉了。

“好呀，我去找找。”徐莹转过身去找自己的照片，浑然不觉对面女生的异样。

梁如夏面色平静，心却跳得越来越快。

可是，万一今天校长和年级主任忙着开会忘了呢？

如果她不去裁的话，照片最后就会被当做垃圾清理掉了。

这么帅的一张照片，多可惜。

还不如她裁掉拿回家好好保存呢。

两个小人在梁如夏头顶上你一言我一语的争来争去，最后把她搞出一阵躁意。

还是重新转过身来的徐莹让她得以清净下来。

“怎么了？不舒服？”徐莹见她脸色比刚才还差了一点，不由得问。

梁如夏轻呼一口气，摇摇头说没事。

-

太阳落山之际，放学铃声透过喇叭响起，不到两秒，校园里冲出了一波接着一波的人。

高一教学楼的十九班里，此时已没剩多少人。

坐在窗边看书的梁如夏是其中一个。

她静静地翻着页，不受周围动静打扰。

“夏夏你不走吗？”徐莹背好书包问。

梁如夏抬头，回：“秦女士今天来接我，让我多等她一会儿。”

“那行，暑假记得出来玩儿哈，到时候我给你发信息。”

和徐莹说完再见，梁如夏合上书一股脑趴在了桌上。

她今天没少站在楼道里，透过窗户往对面高三楼外看。

一天下来，虽然距离隔得有点远，但她依稀见到那展览板上没有变成镂空的。

估计校长和年级主任忙忘了。

那，到底是做还是不做？

梁如夏纠结得要命。

做的话，她害怕被人发现。可不做的话，她肯定会后悔的。

就这么想了半个小时，等梁如夏再抬起头，发现教室里就她一个人了。

她伸手揉揉眼睛，抬眸望向浸满夜色的窗外。

许久，梁如夏收回目光，慢吞吞地收拾起书包。

她一边放书一边想。

她从来不是一个大胆的人，她害怕很多东西，顾虑很多，是个胆小鬼。

那么，大胆一次会是什么样的经历呢？

梁如夏走出教室，走出教学楼，走到了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荣誉墙前。

天已差不多黑下来，只有几米处的路灯在亮着光。

她走近，借着光去看上面的照片。

又往后退，原地走来走去。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下定决心，唇抿得紧紧的。

梁如夏左看看右看看，确定周围没人后才从校服兜里掏出小小的美工刀。

她先是端详了照片一眼，心里想着该怎么裁，从哪裁，以及要小心点儿，别裁坏了。

须臾，她拿着刀靠近了照片的右上角，刀尖碰到后接着被人加大了力度往下划。

慢一点，不要着急。

梁如夏聚精会神，小心翼翼地进行着她的动作。

忽然响起刺啦一声，她一下顿住。

刀尖，划到边框里了。

她还没划几下呢！

梁如夏暗自懊恼。

可也只能往下做，再拖下去秦女士就下班了。

她微微动了下手，忽略了手心里的汗，准备继续。

然而梁如夏还未重新开始，旁边冷不丁响起一道声音。

“鬼鬼祟祟干什么呢？”

语气有些懒散。

“我没——”

梁如夏随口回，然而下一秒意识到什么，突然就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她缓缓抬起眼，余光中瞥到身边站了一个人。

梁如夏彻底僵在原地。

怎么这时候，学校里，还、有、人。

陈肆川手里拿着篮球，慢悠悠打量着眼前愣住的人。

高三教学楼后面便是操场和篮球场，他刚打完篮球，一身热意地走了出来。

走到荣誉墙时他瞥见站在那儿的人，但没看清那人在做什么。

他懒得多管闲事，本想继续往前走。

然而就在完全经过荣誉墙的那一刻，他想到那个熟悉的位置，突然又倒回去了。

脚步刻意放轻，站在离那人不到一米的地方。

陈肆川视线由人移到墙上，看清楚了她在做什么和那张被小刀动了的照片。

他扬了扬眉。

巧了么这不是，还真是他认识的那人。

“我，我，我。”梁如夏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几秒后，她磕巴地说：“我明年就高二了，快高考了，然后这个高三学长太厉害了，我就想把照片裁下来，来激励我。”

她说完，又快速补充了一句：“这个荣誉墙明天就会被学校清理掉，所以其实我也不算太过分。”

自始至终，她都没转过身去看一旁站着的人。

早知道就不做了！

说的还挺励志。陈肆川点点下巴，哦一声：“懂了。”

梁如夏听着，然后就见他并没有什么动静。

懂了你倒是走啊！

虽然按理说，现在应该赶快走的是她，毕竟她都被发现了。

可是她又一想，反正都被发现了，照片也有被划的痕迹了，为什么不划完再走？走了不就什么都没有了？

半响，梁如夏终于转过身，慢慢掀起上眼皮，看了身前的男生一眼。

周围太暗，看不太清。

但是因为有几分光，又能看到一点儿。

穿着黑色t桖衫，个子很高。

目光向上走，停在了男生的脸上。一张脸棱角分明，鼻梁高挺。

似乎长得不错。

“你，不回家吗？”梁如夏犹犹豫豫地开口。

陈肆川看她一眼，接着收回目光，回：“等人。”

“……”

梁如夏没有让他换个地方去等的理由，只能尴尬地站在那。

经过短暂地思考，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拿着美工刀上前继续去裁她的照片。

最后裁完她松了口气。

拿着照片，梁如夏没有直接走，而是回过头，小声问：“你会告密吗？”

女生小巧的脸上写满了紧张，语气小心谨慎。

陈肆川注意到后，随手将篮球放到另一只手，口吻随意：“看心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