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用语言形容其华丽的，六片泛着微蓝光耀的羽翼，自查理曼身后簌一声舒展开来。苍青天穹下，西方的十二圣骑士之王与东方的上古之神肃然对峙，其情景怕是千年难遇。藤丸立香放轻了呼吸仰望他们的身姿，又不敢将注意力完全从要塞的控制面板上移开，手心冷汗津津。

静谧时刻仅维持了十数秒钟。

毫无预警，光翼加身的王忽地化作一道金光冲向太岁星君。比其速度更快的是与王同征伐的十二辉剑，亦或，查理曼是刻意放慢些许，容其探路——不出所料，他的身形一动，那些生根于太岁脚下和身后的『手』与咒火与凶煞魔力，总之一干魑魅魍魉——全部掉转目标纷至沓来，黑气翻涌，青火萦绕，对其拉开了死亡的迎接式。

“……蠢货。”

查理曼冷哼一声，鲜红的眸子倏地炙烈如火。

区区D级敏捷，在高空，这么短的距离里打移动战，荒谬得简直侮辱王的威严。凌空疾飞的辉剑翩若游龙，划出十二道令人肉眼难寻的斑斓光带，如彗星、如螺旋、如密雨、如罗网，每一道旋舞的弧线，都卷满了对魔性威力拔群的圣光，削断蜿蜒盘曲的腕肢，刺破狰狞怒张的手掌，扫清阴恻跳跃的黑火，割裂恣意蔓延的诅咒，覆盖天空的青铜色被撕开，与透出的朝霞支离破碎地掺杂，漫天红绿纠缠，美得刺眼而诡异。混战之中查理曼无意旁顾，盯准了立在后方的太岁星君，任拟似十二勇士替他排除万难，披风鼓动，一剑劈进祟神的身侧。

“呛啷！！！”

终究是曾深居地下，耐久坚如磐石的神灵之身，哪怕原地一动不动，也绝非等闲。太岁星君陡然睁眼，自身的手臂一变二，二分四，六臂齐生，从剑柄到刃尖，三双巨手死死抓住了圣光灼烈的咎瓦尤斯。筋力等级相同，又同有圣杯作为力量源泉，场面一时陷入僵持，谁也无法占据一分上风。

“这家伙……。”

稍感棘手。因为不能消灭，所以在针对太岁星君本体时要收敛宝具，一气将魔力放出也容易伤及灵核，但单凭角力又不易突破。查理曼面上刚浮现严峻神色，就忽然感到一股清冽的战意莫名注入，持剑的双手随之绷紧，力量激增。

“立香？！”

他目光如电地瞥下去，要塞边缘观战的少年御主正抓紧斗篷礼装的衣领，上面清光徘徊，像是披着一层细碎的钻石粉末。

“——『瞬间强化』”

发动口令（咒语）默念完毕，神代魔女留下的辅助品中另外一样技能也派上了用场。虽然体内残存魔力还是由自己的Servant从圣杯魔力源中抽取并反补回来的那些，使用一次强化魔术姑且够用。立香抿紧嘴唇，忍住力气被抽离的虚弱感，湛蓝眸子坚定不移，笔直地看向空中的圣骑士帝。

赢下来，查理！

“……这份决意我收到了，吾之Master啊。”

抓住稍纵即逝的极端优势，查理曼猛然下压肩臂，黑红参半的欢悦之剑铮然长吟，借其力度凶猛贯通下去，直接切透了六只横加阻挡的神灵之手，爆发的金色圣光似有形之刃，连带钢筋铁骨的三对胳膊也一并震开，气势雄浑的一击，就在犹如雷霆闪动的一霎那，将太岁星君当空斩落。

“——！！！”

这一击伤得不轻，饶是自显现以来波澜不惊的青年神灵也双目圆瞪，血红的瞳仁放射出刺人的凶光。查理曼并不想放任他自由落体，迅速飞身追了下去，同时勒令辉剑之阵先行突刺——目标是将太岁星君钉入鞍马山深处，钦定将其填埋的幽静峡谷。

委实无法再容忍自己挨打，太岁星君举起一只受伤的手，诅咒迅速包上去，一秒恢复原状；待其散开，浮现在指间的还有一只深青铜色，古老神秘的钟形器物。透过要塞哨塔观察战局的立香一眼就认出了那东西，急得扯开嗓子大声示警：

“落魂钟，是落魂钟，查理！离开他，不要听！！”

为时已晚。钟声鸣响，能将灵魂片片震碎的幽怨迷蒙的音波，直接顺着高速下坠的气流送入查理曼耳中。他瞳孔一颤，想要反手掩住耳朵然则赶不及，全身都麻痹般地急速失去知觉——那是源自中国仙界，神秘度与神代魔术平起平坐的法宝，即便有A级对魔力，也无法完全避免其控制。因着这一失衡的破绽，让浮空中的Alterego一把抓住，背后滋生更多的『手』，不依不饶地攫住王的身躯，同时阻挡前来救驾的辉剑。查理曼弯起胳膊试图用咎瓦尤斯脱困，却连执剑的手都被缠得死紧。太岁星君呼地凑至面前，欺身而上的黑色咒火几乎和他的半边披风融为一体，凶性大发的眼神让剑之英灵额上也渗出冷汗，而掐入身体的『手』更是下了十二分的力，骨头勒得激痛不已，呼吸也变得困难。

“查理？！”

立香的手指在面板上发抖，这种状态下不能发射炮弹，会误伤他的Servant。正当他心都揪成一团的时候，却注意到查理曼从对方巨掌的指缝里，将另一只未执剑的手吃力地伸出，微微抬起。

“……天真！”

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低叱，冷峭如冰。

手指一张，黑雾喷发，蓝光迸射，写满密密麻麻符文的魔力病毒编织成带，从查理曼的手中奔涌而出。似绳索，似锁链，又比那些更神出鬼没，顺着抓住他的手臂蛇一般地捆上去，一眨眼便爬满了太岁星君的身体。宛如无形的针刺进了脑中，青年神灵骤然惊愣，连反抗都忘记地僵在空中。

——吾辈……为什么要……对眼前的这个人动手。

——似乎，……不太应该的样子？

“吾等是为给你带来永恒的安眠而来。”

王的声音低沉严峻：“放开你的手，Alterego。你若希冀被深埋地底，就不该对我攻击。”

——说得有理。……如果可以被他，早点埋回去的话。

『天声同化』（Oracle）——自另一侧面，历史上真实的卡尔大帝（Ruler）借来的少许权能，将任何受其影响的人在保持本性的状态下，强制说服。哪怕只有微乎其微的短暂时间，也是关键到足以破局的精神缴械。身上的『手』刚一放松，查理曼便立刻挣脱，对着略有失神的太岁星君举起了圣剑。

“……睡吧。在这个世界里，你不需要醒来。”

天外来客，陨石降世。来日的新闻大概会这样报道。

若是在鞍马山附近有早起居民闲着没事开窗观望，便能看到一道炽金光瀑，拖曳着巨大的彗尾划破天际，直奔山谷而去。紧接着，一声天崩地裂的撞击自山深处轰然爆响，圣光叩开地府之门，将理当送回其所在的神灵极重极快地，凿进地面，钻穿岩层，直至不见其底的深渊。查理曼的身姿从中腾飞出来，下一刻便挥剑一指，十二辉剑早蓄势多时，齐齐向周围山峦射出七彩光耀，一束紧接一束击中山体，无数巨石在其冲击下纷纷碎裂砸落，稀里哗啦地喧闹着滚入太岁星君的安睡之巢，转瞬便严丝合缝地填满，又继续源源不绝交叠上堆。在地动山摇的震颤中，硬是聚起了一座新的高耸岩峰，屹然立于地上——

是人类哪怕动用炸药，也不可能再将其发掘的自然之封印。

“很好。”

圣骑士帝满意地颔首，又遥望那颗还在空中闪烁的祸星。就算即将随太岁星君的沉睡而慢慢消失，下一个轮回还是无法避免苏醒。Master的命令是将启动它的大圣杯完全消灭，同时也是自己曾经与其约定之事。

——帅气地结束它吧。心里的白银骑士自言自语着。

“查理，没事吧？！”

立香在要塞上迎回他的从者，经历这一番摔打腾挪，王袍下摆被撕扯出不少裂痕，金银王冠倒是依然规规矩矩戴在他的头上，分毫不乱。少年御主着急地上去一通动手动脚，继而意识到自己没有迦勒底礼装，无法使用治愈魔术，不由得抱头蹲地：“为什么，明明记忆和查理的力量都回来了，再给我多空投两件礼装有什么不行的……”

“方才的强化支援，已经很及时。”查理曼微笑着揉揉他的头发，“时间不多了，立香。给我命令。”

立香抬起头，将视线投注在那颗光芒逐渐黯淡，但仍连接着大圣杯的星星上。『眼睛』周遭盘旋着风涡，青黑火焰在其上燃烧。他站起来，看了看已没有令咒的手背。

“现在的圣杯已不能限制我。”查理曼与他并肩而立，“此身是只属于你的Servant，也只听你一人指示。不要忘记。”

“……嗯。”

或许这个世界把他自『门』拉来时就在图谋这一天，即便如此，不管在哪里他都会有殊途同归的选择。藤丸立香指向木星的镜像，以最后的Master的身份，对灾祸之源下达诛杀的命令。

“解放宝具，破坏大圣杯。我的Servant，查理曼！”

“明白。就于此，让千变万化的吾之剑——”

咎瓦尤斯的光耀聚拢集结，号称一天变化三十种颜色的梦幻光谱在其上流转。立香目睹着以第三灵基将王威展现至极致的查理曼，在六片光翼的簇拥下升空。翼尖像要为王扫净通路一样地拂开，清光漫漫的细碎光羽，悠悠飘落。

“无限的色彩啊，吾之王权啊。全部，全部向这份光辉屈服吧！”

王之使命，即是守护疆土拯救万民。

祸及众人，株连祖辈的灾难的星星，势必要被王权之剑击溃。

查理曼双手握紧剑柄，将咎瓦尤斯向后斜举，赤红双眸凝结着化身烈火焚毁对方的决意。剑脊上变幻的光谱益发绚烂，最终合而为一，形成一道直指天顶的白银光刃，又浸染了神圣的点点金辉，庄严璀璨。十二辉剑伴其身侧，围绕成盛大而完美的正圆形，魔力不断析出，在剑尖凝结闪耀，仰首远观，有若十二颗色彩各异的宝石点缀着王权的金杖，烙印在青红斑驳的天幕上，明丽醒目。

“其名为——『揭示王威，踏遍世间的十二辉剑』（Joyeuse Ordre）！！！”

并未以身冲锋，而是将裁决的一剑，用竭尽全力的气势劈过去，穿透那颗星星正中的『眼睛』。十二柄辉剑化作流光溢彩的僚机，翱翔而去，接二连三撞击上周遭的星体，每一发都引爆出震耳欲聋炽烈炫目的声光电火，金银交缠的圣剑更是直接将星星的核心砸得四分五裂，又借助其通道追寻大圣杯而去——那是动用了加诸于自身灵基数个圣杯的魔力源所倾囊而出的最大能量，即使是坐落在并非附近的位置，躲藏于再隐秘的地心，也能将其碾压成灰。

“轰——！！！！！”

天地鸣动，狂风漫卷，火焰散尽，圣光四溢，残存的遮蔽天空的青铜色被一瞬蒸发，与阴星相连的大圣杯在未知的另一头溶解崩坏，『眼睛』仿佛不堪重负地随着星星的溃散开始动荡，最终缩为一线，而后淡化消失。吹雪市的圣杯，自此从这个世界的舞台退场，不复存在。

辉煌的朝霞旭日终于得以崭露，与王一道迎接圣杯战争正式结束的第一个早晨。

“……！”

若非事先被查理曼以王道结界保护，宝具掀起的余波足以将立香吹飞到天边。他在呼啸的风中眯着眼睛，只觉得头骨都被震得嗡嗡作响，全身鸡皮疙瘩起个不停，直到模模糊糊地窥见木星的镜像崩裂陨落，顿时如释重负地垂眸，长长吐出一口气。

经历了太多阵仗。超越了历次生死。

好在，成功抵达了终点。在这个世界接下的任务，能够骄傲地昂首宣告，幸而不负。

“立香！！”

片刻不到，要塞边缘飘来了剑之英灵的呼唤声。藤丸立香猛地扭过头，愣愣地凝视喊话的人。

——那是已经不再以王的姿态显现，正沐浴着一层灿金的朝阳光辉，迎着清晨的习习凉风，对他露出清爽笑容的，白银的骑士。

“……”

突然脚下发力，立香一语不发地向着查理曼奔去。顾不上答话，也没功夫思考。好像忘记了该说什么，又好像有千言万语想对他倾诉。身心都被沸腾的感情支配，无声地呼喊着——

这一次，这一次，一定要用自己的全部去传达。

“哇哦！？”

被人类少年扑了个满怀，然而筋力A级的剑士还是稳稳当当地接住了他的御主。环着立香的腰，回归初始灵基的十二勇士之王正要志得意满地向他表功，脸却蓦地被捧住。

激烈的亲吻不容拒绝，狠狠地堵上来。

那是连着失却记忆的自己的那份感激、那份心意、那份渴望一起打包在内，将所有曾经没能回答的，没能表白的，没能许诺的，统统借着再无一丝距离的亲昵接触，传达到对方的灵魂之中。立香眼睫轻颤，面上红晕泛起，却毫不退缩，愈发紧贴过去，任炽热的气息吹拂在对方的脸上。

“——。”

错愕的眼神倏忽即逝，取而代之的是绽放出无尽喜悦的闪亮目光，查理曼收紧手臂，急切地低头回应，唇舌相缠，深吻到几近窒息，连心脏都震颤不已。等待太久，也忍耐太久，此刻终于能再一次将所爱之人完整地紧拥入怀，也得到了先前没来得及确认的答案——那颗无论在哪个世界，无论是否还记得，都将会落在他手中的心。

有如一个世纪过去，两人总算恋恋不舍地分开。嘴唇相离时，在拂晓的曙光下有一丝银线悄然断开。立香的双手下滑到查理曼的肩颈攀住，一边微醺地轻喘，一边温柔地抚摸着雪白的发尾，向他的骑士轻声开口。

“……欢迎回来，查理。”

“你也是，立香。”

抬起一只手揉揉少年御主的额发，查理曼的笑颜也如晨曦一样灿烂。

在鞍马山的一侧山崖，安德森被平安卸下。

大圣杯已摧毁，要塞也在着陆后消失，Saber却没有退去的迹象；做过大量圣杯战争功课的魔术师脑子卡壳了。没有圣杯作为魔力保证，藤丸立香是怎么能将这种顶级英灵维系在世上的。

“啊……我们的时间应该也快到了。”

整副身体有种飘飘然的感觉——绝对不是刚才漫长接吻的缺氧后遗症——立香神情微妙地挠挠鼻子，“安德森先生，实情解释起来非常复杂，总之我是从另外一个世界来到这里的人。使用的通道，可能就是沙条爱歌在10年前借其离开这个世界的『孔』。”

常年接触神秘的人终归好沟通，安德森默默地听着他简洁扼要地说完重点，并不觉怪力乱神，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难怪沙条爱歌的课题是归远坂家研究的，他们一族本就是那位魔道元帅的弟子。不过，”他困惑地打量立香，“你若是走了，这个世界的圣杯战争的真实结果又会如何？既然原本的藤丸立香根本没有参战过……”

“不是的。这场圣杯战争是立香的胜利。”查理曼叉着手从旁打断，“只是这个世界的人不会知道是哪一个藤丸立香。吹雪市的立香没有记忆，就可以像以前那样正常生活下去啦。”

那也是他的Master伸出援手的原因。——倘若没人来救自己，那么亲自上阵便无可厚非。在这点上，曾经干了截然相反的事的查理曼觉得近似于硬币的两面，既然有不慎走偏而怎么也看不惯的一侧，那也就有符合理想中的道路而希望维护的一侧。毕竟，没人比自己更有资格重视自己。

“魔术协会可不会善罢甘休啊。”安德森苦笑着叹口气，“原来的你会被他们盘问很多次吧，关于圣杯战争的事情。”

“但不记得的就是不记得了。”立香耸耸肩，“比起问原来的我——安德森先生你，以及远坂，搞不好知道的细节还更多一点。”

“……然后，作为唯一了解沙条爱歌离世真相，以及旁观了大圣杯被摧毁全程的人，你觉得自己不会被魔术协会重点关照吗？我可不信他们对同样参战的Lancer御主，没有任何调查手段啊。”

圣骑士帝皮笑肉不笑地配合他的御主唱起双簧。明亮爽朗的表情却让安德森似曾相识地打了个哆嗦。

“唉……王啊，您息怒。”男魔术师笑得更苦涩了，“远坂家也参战了吗，好吧。给魔术协会的报告……我再和远坂家主商量，想想办法就是了。”

“谢谢你，安德森先生。”

以这个人的Servant袭击藤丸立香为开始，又以现在这样结盟到最后为结束。命运的曲折实在难以捉摸，也有点啼笑皆非。立香向他伸出手，仿佛看着两个世界重叠的身影，微微一笑。

“这句话我也一直很想……对我的世界的你说的。”

——『谢谢您让我来到迦勒底。』

作为一切的起点，直到如今，自己能在那个地球白纸化的世界活下去，能拥有众多无可替代的同伴，能和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缔结下至死不渝的誓约。

是幸运，亦是光荣。

“哈，那和我可没关系，你也不欠他什么。”

安德森咧了咧嘴，还是伸出了魔术师的手，和另一个世界结下缘分的，最后的Master握手告别。

“——那个世界的我，愿望估计和这里的我一样，只是想快点拿到奖金买新车罢了。”

“欸？你对圣杯的愿望就是这个？！”

“不行吗。”

“……对万能许愿机的愿望朴素成这样子真的没问题吗？”

“混账！高性能豪华跑车可是普通男人一生能追求的最浪漫的事了！随便就把Saber的机动要塞拿来玩的小子怎么能理解平凡人的向往啊！！”

是的。

这个少年，果然早就已经……不是这个世界能理解的『普通人』了。

在和他们分开下山的途中，安德森仰望着澄澈的蓝天，感慨万分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