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红惯是个风流的，他身边的人几乎成天混迹在脂粉堆里，他耳濡目染，早熟于此道，并非不懂情的嫩头青。

那人初一送他桃花簪，他就疑心了，哪有个大男人送另一个男人桃花簪的？

二月红出身富贵，虽然年方十五，但混迹秦楼楚馆也非一天两天，向来是被人追捧着，自有一股子矜持，但那人送他许多回桃花簪了，回回都不重样，桃花簪所用料子也都是极好的，他正是少年心性，难免起了好奇之心。

方才在台上一边唱戏一边探究那人，你躲我追的，宛如游戏一样，又仿佛心照不宣的试探，少年人心思浮动，二月红不可避免的心中泛起了一丝涟漪。

可这之后，竟再也未见着那人。

又一次座无虚席，又一次唱得满堂彩，又一次……那人没来。

二月红敛起心中微澜，带着说不出的情绪下了戏。索性他脸上粉墨妆点，胭脂妩媚，纵然气场拒人，看来却更叫人难耐心动。

“小爷，这是今儿的彩——”伙计麻子捧了彩头来给他看，话还未说完，二月红已从他身旁掠过，脚步停也未停，更漫说眼神，端的是连个眼神都欠奉。

麻子面色一僵，眼见二月红头也不回的背影，脸上热情的笑容像是被按了快进键，褪色的同时也瞬间消失，眼神逐渐幽冷。

“哥！”

二月红一进来，就看见桌上照旧放着一个装了一碗面的木盒。

女孩原本小心地站在角落里，见他进来就迎上去，欢快道：“哥，你快吃面，都要凉了。”

“桃花来了。”二月红应了一声。

他每回都会在唱完之后吃桃花送来的面当夜宵，底下的伙计都也熟识桃花，若是来得早便带她在后台等着，闲的时候也会逗这丫头玩。

二月红坐在镜子前，镜子里映出他的戏装和行头。

假发上不见桃花簪，只有一串串粉白的假花。

直到坐下来望着镜子里自己的装扮，心中滋长的陌生情绪时，二月红才真切的意识到一点什么。

那个人，已经连着三次没来了。

“近日城里可有旁的班子开戏？”

旁边的伙计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这话，但还是回道：“不曾听说，小爷，怎么了？”

二月红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把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他摇摇头，若无其事道：“无事，问一问罢了。”

他抬手脱了假发，心中忍不住思量，既无别的戏班子唱戏，那他应是在忙着吧？

伙计倒是想起来，奇道：“说起来，那位爷许久没来了？”

后台霎时安静下来。

不多时有个伙计招呼道：“是不是该登台了？”

一众伙计附和道：“啊，对对对！”

“走走走！”伙计们勾肩搭背迅速撤离。

后台转眼间只余二人，二月红深吸口气，望着镜中的自己，到底忍不住朝一旁的女孩唤道：“桃花，你过来。”

“哥？”女孩走到他身旁。

“桃花，哥想问问你……”话到嘴边又迟疑。

“哥？”女孩满是疑惑地看着他：“哥，你想问什么？”

“我……”二月红对上她清澈的目光，内心庆幸于女孩什么都不懂，便直言问道：“你还记得那天你说你认得送哥桃花簪的人吗？”

女孩乖巧点头：“嗯，哥，我记得啊。那些桃花簪是林家哥哥送给哥的。”

二月红追问道：“那你知不知道，他最近很忙吗？在忙什么？”

女孩想了想，烂漫道：“我也不知道林哥哥忙不忙呀，我每次去找林哥哥的时候，他都在家，有时候在睡觉，有时候在种花。那种花有刺，我有一次摸的时候手都扎破流血了。”

“林哥哥说那个花叫做玫瑰花。”女孩鼓着嘴，看了看自己的手，上次被扎破的地方已经愈合，看不出半点痕迹，于是又没心没肺天真道：“……玫瑰花的名字真好听。”

“林哥哥还带我去逛过街呢，他还给我买了糖油粑粑吃！”想到糖油粑粑，女孩舔了舔嘴唇，“哥，糖油粑粑可好吃了。”

二月红沉思，既然不忙，为什么不来了？有时间种花，有时间带桃花去逛街，却……难道是听腻了么？还是……

他突然想起，好似从那天自己非要瞧一瞧他生的什么模样开始，他就再也没来过了。

二月红此刻心里有一种奇异的直觉，那人正是因此而不来了的。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不让看？

二月红回想着，那人最后一次露面的那场戏，自己想要看清他长什么样子，他却似乎同自己捉迷藏一般，无论自己脚下的戏步如何变换，他总是恰到好处的或垂首饮茶，或转脸侧目，叫自己不能看清他的模样……

起初，他只是好奇心起，想知道每回登台都要送自己桃花簪的人究竟是谁，长什么模样，未料对方似乎也是个中高手，竟同他玩起了躲猫猫。

然后，他探见到对方的手，修长莹白，十分好看，接着，他瞧见了对方露出的一点下颌，再回身时，隐约见到一点红。

仿佛被惑了一般，他唱“我把名姓告诉你”，终于对上他笑意点点的眼睛，那双眼睛里仿佛蓄着一池春水，温柔动人，叫他就这样自然无比的从自己唇间唱出下一句戏词“樵哥你快快表姓名哪”。

他以为，这些都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情致……

桃花从糖油粑粑的味道中回过神，想到刚才二月红问的问题，奇怪道：“哥，你问这些做什么呀？”

二月红也这样问着自己，却迟疑着不敢，也不想去深思。。

他勉强一笑，声音却不复有力：“没什么，哥……问问罢了，问问罢了。”

“哦。”女孩乖巧地点点头，什么也不问，自己坐在一边玩。她也有十岁大了，打小在面摊帮忙，实非一点世情不晓的懵懂小孩，只是哥不想说，她便也不问了。

二月红看她坐在一旁自顾自地玩，一副小女孩无知无觉的模样，心中既庆幸又有种心虚感，自己怎么能骗一个小孩子的话呢？

……

家主用过了早饭，拿着把剪刀，修剪春来疯长的红竹芽。

红竹修长秀逸，它身边站着的人一袭藏青色长衫，也是不遑多让的俊秀清逸。

他似乎专心致志，红竹往四周疯长的芽渐渐都被他全部剪掉了，眼前的红竹已经修剪的颇具雏形，到了夏天往盆里一种，放那儿一摆就是个景。

小厮站在门槛外，也没有探头探脑，规规矩矩的侍立着，直到听得里头家主的声音问道：“红官今日还是没用饭么？”

“小爷只吃了两口，便放下筷子，只道没有胃口。”

他放下剪刀，欣赏着眼前修剪好的红竹，半晌才好像看够了似的转身，语调温和：“你过来，一会儿替我送一封请帖。”

……

已是二月下旬，天气仍旧冷，但树上渐渐有了绿意，花树上鼓起了不少小鼓包，只待天一暖和便破开灰黑的外壳，花枝招展了。

庭院前的花圃似乎才被翻过土，最后一个空角落也被种上了花苗，密生枝刺。

在花圃里忙活半天的人这才直起腰，长衫衣角沾了几点泥巴。

眼下四周无人，他不知做了什么，一团水将那片沾了泥巴的衣角包裹，泥就都入了水中，又随着水流土归土，而那片湿了的衣角正冒着丝丝雾气，很快，便又干燥整洁。

“叩——叩、叩。”一轻两重的敲门声传来，他回身出了花圃，打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半大年纪的小伙子，见门开了，以为来的是个门房或者小厮，“你家……”

未料一抬头，见到来人一袭红衫，面容俊美，身材修长，气度不凡，看过来的眼神更是令人心生胆怯，不自觉敬畏起来。

那不是一双凡世中人有的眼神，眼神淡漠，好似万事万物都入不了他的心，出尘得要命，仿佛大道无情。

“敢问，可是林爷当面？”虽然是个小厮，却是红家的小厮，更是跟随红家家主的小厮，见识倒也不少，只看来人通身气派，便心知这绝非普通常人身份。

来人眉梢一挑，“我是姓林，却不知你是哪家的？找我何事。”

“不不不，我只是个跑腿的，来替我们当家的送请帖。”小厮将请帖双手奉上，态度极其恭敬。

“你们当家是……”他喉咙中的“谁”字还未说出口，眼睛一扫，瞧见请贴上印着的杜鹃花纹，登时心头一跳，只觉这帖子突然烫手起来。

一月花开二月红。

二月红谱花原是红水仙，后来因为红水仙太过特别，过于招摇，便换作了杜鹃。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这章写的不好，情感起伏太过突兀，一直鸽到现在也是觉得之前这章的情感起伏有点奇怪，继续往下发展的吧，感觉更奇怪，写不下去，直到今天修的这版感觉比之前的好一点，这才发上来

注意他穿的衣服颜色，你们好像都没有注意到他衣服的颜色，都没人讨论（唉，这届读者真是带不动，想想他衣服的颜色和二月红常穿的衣服颜色~）

还有这章的糖油粑粑（我都怕你们看不出来，算了，我自己说出来提醒你们叭，剧里的丫头喜欢吃糖油粑粑，她除了下面，不是在吃糖油粑粑就是在去买糖油粑粑的路上~

这届读者真是带不动（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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