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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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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尖利的嚎哭直刺耳膜,沈杞抓着苏栗,苏栗抓着自己的剑身,师兄弟拉着手一路奔逃,动作流畅又默契,脚底抹油的飘逸身形在山林间闪烁几次,就没了影。

谁也没料到一个脑瓜崩的威力这样大,白玉山捂起了耳朵,伪饰的黑发乌眸都维持不住,被刺出了白发淡眸的原样。

还有坟边那株无处可逃的野梅树,一树花苞悉数纷落于地,略细的枝条断成了枯节,只恨不能整个儿连根拔出跳崖以避。

在场唯有两个鬼还撑的住,面不改色的沈清轩往旁边一飘,离伊墨和他怀里的小崽子避开三丈远——有父爱,但不多。

胸前挂着尖嚎源头的伊墨瞥到他的小动作,抬腿就跟着飘了过去,既然生死同契,自然祸福要相依。

媲美魔音的嚎叫又近在咫尺,沈清轩闭了闭眼,再抬头望着蓝蓝的天,手指头蠢蠢欲动地也想送个脑瓜崩出去。

伊珏对身边发生的所有小动作一无所知,努力地嚎着嗓子往伊墨的耳朵上贴,一边贴一边将脸往上蹭,蹭完一边又蹭另一边,本就体温不高的丰腴脸颊被森森鬼气冻的煞白,连皮肉都开始僵木,干嚎声隐约变了调,更尖了。

“你怎么这样冰,”他脸都僵了还能偷出闲来口齿不清地倒打一耙:“冻死我,你给谁当老子去?”

给他当老子,当真是不知道造了什么孽。

沈清轩甚至开始怀疑这个小崽子是不是记忆里的沈珏——时光太长而他做沈清轩的那一世又太短,从襁褓里养到还未成人他就离了世,之后再见面,沈珏已经是成年后稳重孝顺的模样了。

念及此,他不禁对伊墨起了十二分的爱怜,多不容易,混世小魔王带在身边,一养就是几百年。

伊墨冷着脸:“他前生可没这份包天狗胆。”

“前生……”伊珏尖嚎着断断续续地反驳:“前生我也敢!”

喊完接着嚎。

沈清轩扬起唇角,冲伊墨笑的隐晦又张扬。

伊墨没好气地拎起他的后颈往外扯,按说每一个小崽子都有一块命运的后颈皮,前生他只需一扯,成年的黑狼也要蜷着四肢伸舌头,可惜今生的小崽子本体是一汪翠绿的破石头,命运的后颈皮失了效,被强力扯开一截仍旧生龙活虎地倔强甩头,胳膊死死环着老父亲的脖子,继续往上贴,像极了粘牙的饴糖成了精。

极限撕扯几个来回,饴糖精还在他胸前挂着,嗓子眼里发出的尖嚎一声未少。

生前是个大妖死后也是个大鬼,却拿这么个玩意毫无办法,老父亲都给气笑了,放弃了无用功的撕扯,直接抬手在他腚上狠狠甩了一巴掌:“没皮没脸的样子学的谁,可真有出息。”

伊珏收声,罗浮山瞬间天高云阔,宁谧温馨。

伊墨又将他往外扯了扯,扯了半截,手上却松了力,反而将颈窝处沉寂下去的小脑袋往回压了压。

他朝身边人递了个眼神,又冲着不远处刚放下手的白玉山点了点头,待他转过身,迈过不知何时打开在身后的阴门,始终一只手托着怀里大红团子的腚,另一只手则压在伊珏的后脑勺上,未曾松开。

伊珏趴着一动不动,他被阴气冻得几乎失去知觉,却仍旧能感受那只手掌,指骨修长,掌心宽大,笼在他的后脑勺严严实实,是一个庇护的姿势。

被庇护的石头精还是生灵,入了阴也见不到路和光,只知道大约是在黑暗中慢慢地飘,要飘去哪里他不关心也不在乎,随便瞄了一眼,仍旧将脸埋进了阴冷的颈窝。

罗浮山上干嚎了那么久也只是个前奏,眼泪从腚上的那一巴掌才真正涌出来,无声无息的盈满颈窝。

隔着阴阳的距离,鬼身承不住他的热泪,阴气将泪水冻成了细小冰珠,伊墨飘了多久,那些细碎冰珠就撒了多久。

也不知他究竟有多大委屈,也不知道小崽子要哭多久才能满意,伊墨便在路上慢慢地飘,让他近千年时光也没成器的不孝子索性哭个够。

轮值的同僚拘着魂魄提着灯从他身边路过,一歪头又倒退着飘回来招呼:“不是沐休上去探亲,怎地还带下来了?”

伊墨便答:“不肖子孙也配安生过节么。”

很有道理,谁还没个不肖子孙呢。大年初一,晚上去探个亲,相当喜庆。

冰珠子在他们寒暄的时候就停止了洒落,埋在颈脖处的脑袋悄悄动了动,露出一只红肿的眼,静静地窥伺。

他所能看见的只是一片黑里偶尔飘过的昏黄烛火,烛火在伊墨身边停下,就能听到他们对话,却看不见影子。

他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转念一想约莫是父爱如山,小小年纪不许他见太多鬼。

阴司本也不是活人该来的地方,且他魂魄未曾离体,本体又是一块顽石,入了阴也眼盲心瞎看不见什么好光景。

“哭够了?”伊墨问,偏过头对上红肿的眼泡,眼尾挂着冰珠子,鼻子下面也挂着碎冰凌,当真是邋遢又狼狈。

伊珏没应声,拽出自己先前用过的绢帕,给自己擦脸擤鼻,且收拾干净才小小地“嗯”了一声。

“没哭够就继续哭,憋着作甚。”伊墨说:“小孩儿要哭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小崽子眼圈又红了。

两世近千年岁月中,真正陪伴他最长时间的从来不是短命的沈清轩或启朝不入宗祠的赵景铄。

他的幼年和少年,乃至加冠成人之后漫长的两百多年岁月中,最亲爱的长辈只有这个做了鬼仍旧会抱着他,用一只手掩盖他所有猝不及防的狼狈,会飘在幽冥路上闲逛着只让他伏在肩头痛哭一场的老妖蛇。

老妖蛇做了鬼也没什么变化,还是从前模样,除了束起了发,不再懒散地披着像是随时能够找个地方再睡过去——谁睡着还要束发,蛇妖找个地方随时入睡才是常态。

可他如今成了鬼吏,不能披头散发,不可以挑个日光漫漫的好地方随时大梦一场,挨得近了都是森冷的阴气,再温暖的脸颊贴上去也暖不起他。

苍天之下,人或妖或神,皆所望而不所得。

就像他自己,从来也不想做个妖,两世都没有被成全;

他想要做一粒清清静静的石头,或者是一块小小的砾石,被踢到某个墙根底下,风吹雨打里,也许有个顽童路过看见它,将它捡起来,砸一只恶犬。

也或许是一块很大的石头,长满青苔,腹下成为某些生命的庇护所,然后某一天被石匠从山中搬入城中,成为足下阶,成为墙上砖,成为园中景,看着一切诞生和死去,陪着一座城屹立和倾塌。

只要想一想,即便做了石头无知又无觉,他也觉得这是一件很好很有趣的事。

然而从前的人却要找着他,看着他,论着半血狼妖的事迹。

于是他放弃挣扎,试着找回前生的自己,却始终憋屈地含着一口咽不下的气。

阴冷指尖揩过他重新涌出的泪,细小的冰珠从指腹落下,伊墨淡淡地问:“随波逐流罢了,不然你以为又该如何?再死一回么?”

随波逐流啊——伊珏埋回他的颈侧,将脸庞深深地埋进他的肩窝,森森阴气从七窍而入,又从七窍而出。他莫名想起京城赌场里那一对孪生的兄弟,生于草芥却搏出一场富贵还乡,又半途夭折在一个小小的离家出走的女孩身上。

命运啊——就是谁也不知下一个眨眼里,会有什么灾与劫。

人如是,妖如此,九天之上神仙同样逃不开。

他们停在一座宅子前,四层台阶上院门大开,单数台阶入活人,双数台阶住阴人。

伊墨抬手揉了揉小崽子的双眼,短暂地替他开了阴目,于是伊珏也看见了眼前的大宅,白墙灰瓦,院墙高深,飞檐翘角的门楼是脑海里熟悉的沈家园林的正门。

脖子边的小脑袋打量着眼前大宅既熟悉又陌生,那些辟邪镇宅的装饰自然没有了,用了石雕的花草祥纹,他含着浓厚鼻音问:“是你们家么?”

伊墨:“不孝子烧的。”

“不孝子”的记忆还没有那么齐全,只能羞涩地问:“住的还好么?”

“还行,”伊墨不徐不疾地抱着他往里走:“给不孝子留了个院子,等他下回再不想活了,就接过来,在地府当个小吏。”

“啊,”伊珏没有见识地问:“那小吏能做什么呢?”

“那就多了,”伊墨说:“十八域里忙不过来,炸油锅的厨子总是不够用。”

伊珏闻言鼓起腮,愤愤地扯了扯老父亲束起的发尾:

“又唬我。”

“唬你如何,要不你再哭一场?”

“你带我看一遍宅子,要是不好我再哭。”

阴间的宅子是活着的沈珏亲手扎的,那时的老妖蛇已经没了道行成了凡人,和沈清轩一起变成两个须发皆白的小老头,从他第一根白发出现后,沈珏就开始准备后事。

伊墨一贯挑剔,对身后事却不太在意,只要是双人棺椁能让他和沈清轩同躺,别的要求都不提。

沈珏却在意,山涯海角地找木料亲手做棺,断断续续做了十年,本就娴熟的木匠手艺大有长进的同时又同篾匠一样劈木成片,学着做纸扎。

纸扎手艺其实不比他扎个繁复的风筝更难,他却三年才扎完大宅轮廓,又用一年时间扎了仆役车马,连扎带画,第十七个年头才算将所有后事都备完,次年便用上了。

宅院大又朗阔,绕过影壁便见山,纸扎的山石烧成了阴间的景,转角有芭蕉翠绿,便是在沉沉冥间也仿佛泛着晖光,所用颜料皆是狼妖上山潜海找原料研磨制成,大多都是世间独一份,再没有第二种。

其实伺候的纸人扎的更多,但都是鬼了,还要伺候些什么呢,况且狼妖本就是半个妖精,也点不了灵,烧下来的纸人没多久就自发散了,只剩宅院里的景和物尚在。

景物里的桥下无流水,玉兰和桂树花枝招展却无香,牡丹开在花窗后,颜色浓艳,动也不动。

后园里沈珏扎了很久的汤泉,里面干涸一片。

看着阴间的宅,石头精再次将自己埋进了鬼气森森的颈窝,伊墨的肩头又开始洒冰渣子。

他真正伤心的时候总是无声无息,嚎叫的响反而作妖。

伊墨也未安慰,只道:“我们不常在此,大多都在人间拘魂,宅子并不常用。”

冰渣子停了一停,伊珏瓮声瓮气的问:“那能在人间停留么?能晒太阳,尝百味,闻鲜花泡汤泉么?”

伊墨道:“问这样清楚,是想好再死一回,下来去十八域做厨子?”

又道:“拘魂还要避开太阳挑个阴天或晚上,生死簿上的白日鬼还要含着口气等天黑再断气,你当初怎就青天白日被无常拘来?”

他嗓音沉,说话又贯是斯条慢理的不徐不急,因而阴阳怪气的话从他嘴里出来,也像是在淳淳讲些什么人间大道理,听的伊珏直翻眼。

好在伊墨也没注意,继续不紧不慢地道:

“做了鬼差领了阴司令牌,自然不同孤魂野鬼还要避着光,差吏拘魂穿梭阴阳,多停留片刻也不碍事;汤泉就罢了,人间的汤泉归人间,我去沾那些做什么,嫌阴气太厚,蒸一蒸打个薄么。”

“至于百味,‘不孝子’肯供奉,自然品得到。”

“不孝子”被损的眼泪都干了,抹了抹脸上残留的冰渣果断地换了话题:

“我们上去吃炖大鹅吧,往后我有好吃的,就给你们送下来。”

“不哭了?”

伊珏默默抱着他的脖子认真地摇头,父子俩隔着生死相望,一个面色沉静,一个肿着眼泡。

肿眼泡小小声:

“或者我再哭一会也行?哭完回去了,往后谁要让我哭,我就将他送下来,您帮我找个厨子料理他。”

——这可真是个孝顺的好大儿,老父亲都做了鬼,他还要给安排点差事。

伊墨示意他将脑袋伸长,抬手又弹了个清脆的脑瓜崩:

“美的你。”

天机门的师兄弟跑的利索,伊墨带着小崽子走的也突然,山间除了一座坟和只会挥舞枝条的野梅树,剩下沈清轩和白玉山面对着面。

明明都不再是人,却也免不了世俗地寒暄。

这个说“久仰”。

那个说“失礼”。

沈清轩难得地泛起了丝丝愁,若要论人间的身份,他们有牵扯的是做皇帝的赵景铄和为他战死沙场的将军季玖,然而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现今他们一个辗转成了鬼,另一个既不是帝王也不再是九天上的神仙。

互相看了一眼,他们便默契地不提这些往事——都是多年泥下骨,何必再来论君臣。

如今只有从小石头精这里来论身份来更合适。

石头精究竟如何作想他们谁也不知,也无碍,毕竟是人是鬼都无师自通地揣着明白装糊涂。

装糊涂的沈清轩打量着两张纸鹤往阴司送画的原主——

白玉山一身素衣银发,眸色淡的像山间雪。

沈清轩想他的模样实在不该在这里,在一座坟前,落在红尘同小小妖精纠葛不清。

他应当在松林里,林里落了雪,皑皑地掩着一座观,风从林中过时,晨钟响起,雪花簌簌扬落,朱红色的观门大开。

天地间的颜色只有白与红,与他。

他应当站在门前,或门后,如谪仙。

前生的赵景铄是五谷杂粮养出的皮囊,再尊贵也脱不了凡俗气,他从未觉得自家狼妖有何高攀,然而今世思及自家那挂在老蛇胸前嗷嗷尖嚎的小崽子,沈清轩不得不承认,着实不般配。

哪怕当年他还是个残腿的病弱凡人,第一回见到千年的蛇妖在自己面前显露身形时,他也未曾有过这种想法。

所以他胆大包天,将清修的妖精卷入滚滚红尘。

却不知这半路认下的儿子肚里揣了怎样好胆色,一把将神仙拉扯下来,还几乎来了一场始乱终弃。

末了自己将自己委屈哭。

沈清轩拱手作揖,一句“多包涵”从舌尖滚出去,自己都替人臊的慌。

白玉山想着他约莫是做了鬼不太记人间事了,季将军传回的信函里偶有提起沈珏,也会让帝王“多包涵”。

他们父子俩贯来如此,说最谦卑的话,做最狂悖的事,一脉相承的混账人物。

白玉山让他快些闭了嘴,省的越品越来气——他们沈氏父子都是天字第一号的混账人物,自己和那活了千年的蛇妖却也闭着眼入了局,一个大道无望做了鬼,一个皮囊身躯都化作灰,说出来好有脸?

他眼底掩不住的嫌弃,倒是让过分锋锐冷峭的面容添了丝人气,瞬间让沈清轩想起第二世的自己,六岁的伴读与五岁的皇子,在废弃宫苑的院里点火烤一块偷来的鹿肉,小季玖又哪里学过厨艺,木柴熏出的肉黑又焦,那时的小皇子还未曾有“景铄”的字,执意让他私底下唤母姓,对伴读亲手烤出来的鹿肉满脸的嫌弃,问他是否做伴读的日子太委屈,决定用鹿肉弑主。

被小伴读用焦黑的鹿肉堵嘴时,嫌弃的神态与现在的白玉山一模一样。

沈清轩没忍住笑出声,白玉山瞥他一眼,从前的君与臣到底还是比先前僵硬的寒暄亲近了些。

伊墨抱着胸前小石头精从阴间走回来,听见两人在谈论阴司的事,白玉山问他们有没有往上升一升的打算,若是有,可以先去州城隍司下当差,做个日夜游神。

沈清轩倒觉得阴司小吏更自在,升了官便是不坐堂也被拘束在一处,不如总司下的小差吏,忙了许多,反而四海可去,风景常新。

“近些年忙得很,”沈清轩望着他道:“寒冬与酷暑尤甚,春季也无休。我听说你们将长公主带在身边,是想借她再续……”

他话没说完,白玉山抬手一指伊墨胸前挂着的石头精,不客气地道:

“他欠的债,他自己还。莫要连带上我,骨头渣子都扬了灰,还指望我续谁家王命?”

伊珏挂在老父亲胸前,猛然被指点,尚未明白是非,先忙着回嘴:

“我欠了谁?我又欠了哪个?怎地我就处处欠呢?”

老父亲在上方冷笑。

伊珏闻声抬头,胖乎乎的脸上尽是茫然:“我欠谁家王命了?赵家?”

视线扫过站在不远处的白玉山,伊墨低头问他还要不要去吃炖大鹅。

粘人的石头精在阴间歪缠了一路,回到阳世说好的炖大鹅还不快快供奉,尽关心那些倒灶破事,果真是天下第一的不孝子。

蛇妖活的长,出自深山老林里的精怪天生天养,即便披了人皮又做了鬼也有一根万年不消的不逊骨,除了心甘情愿自投罗网一回,看大多事都是倒灶破事。

他这样说,自然也无人会不识趣。

本来如此,大年初一,新年伊始第一天,谁要去提那些狗屁事情,纯纯是欠了打。

抬头看看伊墨,又扭头看看白玉山,自诩是个识趣大孝子的石头精听话听音,顿时也不追究个来龙去脉,一心想着将葱生召回来,吃说好的炖大鹅。

许多年前有个叫燕来的小镇上,被绑着翅膀的大鹅又肥又美又凶,被盯烦了便伸着脖子铲了小葱生一嘴,后来他便许诺葱生一碗炖大鹅。

混血的狼妖一生里很少有践不成的诺,却始终欠了葱生一锅鹅。

找回大部分记忆的石头精掰着手指数了一圈,两位鬼亲长一只大鹅,他和山兄一只大鹅,葱生和苏栗一只大鹅,三只大鹅怕是还不够,起码要五六只。

又发愁,这大年初一家家户户都在串门拜年,他话抛的容易,上哪弄这样多肥美的大鹅来。

正绞尽脑汁又察觉不对,似乎少了谁。

想一圈才记起长平被落在黎水村,还有一只聒噪的鹦哥。

“山兄去接长平和鹦哥。我去宫里一趟,她家大业大,定备着大鹅。”

大年初一,司膳房的后厨少了群活生生的又肥又大的鹅——家大业大的长平家里遭了贼。

矮墩墩的石头精顺走了一根坚韧的木棍,木棍两头被他绑了绳,一头吊着两只鹅四只脚,一头三只鹅六只脚,扇着翅膀互相打了一路。

穿的像个大红包的石头精开年头一天,挑着木棍和鹅,隐着身形省去了大吉日子吓出人命的官司,脚尖颠颠儿地点着地,轻快又活泼地回了具体记不得多少年前建的宅。

这一片连山带地和宅,从前属于狼妖的私产,现今自然都是他的产业,不久前他同白玉山说往后每去一个地方置一处宅子当家的空口忽悠随着记忆找回越多,发现自己这辈子能省下不少钱财。

破落的宅院被白玉山弹指间翻了新,虫蛀朽料摇身一变就成了新鲜还泛着木香的屋宅,院墙下的土地吞进萧索的枯草败叶,地上钻出细长嫩芽,顺着院墙攀上去,叠峦间开出粉粉白白红红巴掌大的花。

清浅花香中,本该是世外桃源的院子嘈杂的像是捅了马蜂窝。

长平的两个木童忙着烧火添水,苏栗攥着自己的剑身,咧着嘴扬起胳膊又落下,大鹅齐齐咽了气,沈杞骂骂咧咧地凶他,掌门只有两只胳膊,攥不住这么多鹅翅同时放血。

苏栗认为师弟太没用则不能怪师兄太能干,一言不合两人就戗了起来。

放完血的大鹅被伊珏陆续丢进厨房,丢完最后一只,探头问:“水烧开没?”

“水不够,”长平蹲在鹅堆前拔的鹅毛纷飞,细小绒羽飘了一头:“你们就不能利索点弄一缸开水来?烫毛拔毛这小锅烧到什么时辰。”

伊珏掉头举了个满水的大缸,往院子地上一墩喊沈杞:“葱生,来画个符!”

掸开不知怎么粘上身的鹅毛,沈杞掏出纸笔,一本正经且略带得意地啪啪给大水缸贴了一溜符纸,缸中清水瞬间冒出白烟,骤冷骤热的瓦缸一个憋不住,炸了一地开水。

鹦哥走地鸡似地正蹲在不远处看热闹,水缸一炸它差点祭了天,破口大骂:“蠢货胆敢害你爷爷!”喊完一扇翅膀飞上去叨这卖弄的道长。

天机门好大本事的掌门人被一只大花鹦鹉撵的上蹿下跳,苏栗笑的险些执不住自己的剑。

长平也要尖叫:“快点来开水,今天还吃不吃炖大鹅了!”

伊珏转头喊帮手:“山兄来帮忙,他们都不顶用!”

白玉山救场及时,大大的木桶盛满热水搁在院子里,他们分配着拔净了鹅毛,苏栗发挥所长,挥着剑拆出格外漂亮的鹅肉,还剩下一桶热水被长平和沈杞均分提回去清理满身白绒,在场这些人物里,需要热水净身的也就他们两个,苏栗也出门说要去找些野味。

没了人来疯的师兄弟,院子着实安静了不少,伊珏踩在长条凳上,三个灶口架着三口大锅,锅里热了油,香料炒香,大盆大盆的鹅肉倒进去,杂耍似的在条凳来回游走挥大勺。

沈杞和长平一前一后披着湿漉漉的发来蹭灶火,刚踏进厨房沈杞就心惊肉跳:“祖宗,悠着点儿,大过年的,别鹅肉没吃上,吃了石头精多硌牙。”

长平绕到一旁找了个小矮凳,借着膛火烘头发,闻言很是不理解这世上还有这样讲话的人物,竟然活蹦乱跳地没被打死。

伊珏举着大勺忙着三口大锅来回窜,条凳虽长但窄,还得注意脚下,自然顾不上教训他。

许多年没亲自做这些烟火味道,他想着若是不好吃,一会儿全塞给这不肖子孙。

锅里滋啦加了水,盖上盖子焖煮,终于放下大勺的伊珏有空说话:“长平,等汤开了改小火,我先出去揍个人。”

长平举着烧火棍乖巧示意:“我会看好火。”

沈杞拔腿就往外逃,他逃出了厨房,逃进了院子,刚拉开大门被堵在门外的亲师兄一脚踹了个屁股蹲,师兄眨巴着猫儿眼,丢开抓来的野兔和山鸡,双手捏出指节咔咔作响,笑的温和又亲善:“好师弟,师兄想打你好些年了,你看这大过年的,闲着也是闲着……”

开年头一天,闲着也是闲着的沈杞挨了师兄一顿好打,接着又被矮墩墩的小祖宗一脚踩在地上,用先前挑鹅顺来的木棍,屁股上抽了三棍子。

长平从窗下悄悄收回脑袋,弓着腰小步小步地挪回灶口凳子上乖乖坐好,虔诚祝祷:“祖宗保佑。”

院子里的伊珏收回脚,丢了木棍,笑的梨涡深深:

“好葱生,开门红,今年是个好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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