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之行顾忌着不能泄露病人隐私，说得极其隐晦，周景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心情顿时有些复杂。

余鱼特意去找陆之行看诊，很显然是不想让江清蒲知道，但横亘在这两人之间最大的问题之一，就是余鱼的病，现在这个问题解决了，即是说他们并非没有可能。

只差迈出那一步，只差一个契机。

周景思来想去，觉得应该换个策略，总是让江清蒲去找余鱼，这样太被动了，如果能反过来就好了。

然而还没等到他想好该如何劝说余鱼，江清蒲那边就出事了。

当医生的一般很怕上社会新闻，因为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收获的不是赞美，而是抨击。

人们把这个职业想象得非常神圣，把医生捧上道德的高台，怕他们不够高，又想他们掉下来。

周景自从站在这个高台，就不断告诫自己，要恪守本心，要谨言慎行，毕竟私下里他的性格确实有些跳脱，不像江清蒲那样始终规行矩步。

因此，当他周一一大早，刷社会新闻刷到江清蒲时，是觉得有些荒诞的。

不过他看完之后发现并不是江清蒲的锅。

起初是一个年轻女孩在男友的陪同下，去明月牙科拔智齿，负责拔牙的医生操作失误，导致她麻药失效了还在重复缝针，结果就是她回去之后口腔就发炎了，第二天就溃疡了，请假去社区医院打了好几天针。

之后这个女患者去拆完线之后，便开始索要赔偿，要求明月牙科赔偿医药费、误工费，以及精神损失费，共计二万元。然而诊所的临时负责人江清蒲则表示只愿意赔偿医药费。

最后这个女孩收了医药费，但是回去之后气不过，就和男友一起找到记者将这件事情曝光了，希望能讨回公道。

周景对牙科并不了解，但他知道操作失误并不等于医疗事故，因此第一时间还是打电话关心兄弟。

江清蒲接到电话的时候，刚到办公室，头发散乱，看起来有些狼狈，“外面现在都是记者，进自家诊所还得上演‘伪装者’，烦的要命。”

周景本来很同情他，听完又觉得有些好笑，“这受人瞩目的体验多难得呀！”

江清蒲十分冷漠，“呵，你想要，让给你。”

周景又笑了一阵，“怎么了，闹这么大？”

江清蒲沉声道：“不过是那对小情侣缺乏常识，口腔溃疡和伤口感染都分不清，被庸医欺骗，说得多严重，白白扎了几天针，心里不平衡。”

就是说根本不算医疗事故。

周景放心了，又问：“那现在怎么办？”

江清蒲沉思片刻，冷静道：“先拖几天，等热度下去，发个公告回应一下就行了。”这也是普遍的公关流程。

挂了电话之后，周景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完美的计划，他将新闻转发给余鱼，附带发了一句：“阿蒲最近为这件事情焦头烂额，但如果你问他，他肯定不会跟你说实话。”

发完这句之后，他就退出聊天框，看了一眼时间快到八点，便去为今天的工作做准备了。

余鱼最近失眠得很厉害，醒来已经九点多了，看完周景的消息，立马就去问了江清蒲，果然收到了一句：“没事，别担心”的回复，再问就没回应了，他又去问周景，周景也没声了。

焦虑不安的过了几个小时，终于熬到了中午，周景打来电话却是说，具体情况他也不清楚。

“但是我听说每天都有记者堵着他们机构门口。”周景的语气凝重。

余鱼大惊：“怎么会这么严重？”

周景试探道：“我也不清楚，要不你去看看他？”

余鱼有些迟疑，“啊？我过去也帮不上什么忙吧。”但是并没有直接拒绝。

周景知道不拒绝，就是有希望，便又推了一把，“不是说非要帮上忙才行，作为兄弟总该去看一下吧？”

“可是——”

周景这次直接打断了他，“顺便也代我去看看，医院好多事情，我忙不来，你别忘记之前你打赌输了，还欠我一个条件呢，现在就是兑现承诺的时候。”

“好吧，我下午去看看。”

余鱼被这一番话说的全无退路，只能答应了。

几人不知道的是，这件事情已经在网上发酵了近三天，风向早就转变了。

下午两点，余鱼到达明月牙科门口，看到有一群人在那里站着争论，他仔细一看里面还有几张熟悉的面孔，是照过几次面的前台小姐姐，和一个叫宋泽实习医生，还有一位医生他不认识。

与他们争论的主要是一男一女，和一个拿话筒的女人，后面还有一个拿着摄像机的男人，以及几个看热闹的群众。

余鱼离得远，听不大清他们争论的内容，只听到那位不认识的医生大声说：“不是不让进，只是说要等一等，我们机构的负责人还在给病人做治疗——”

话还没说完，就被对面的人打断了，一群人又是七嘴八舌的一顿争辩。

见此情形，他便觉得来的不是时候，正打算先去角落里等着，人群中的宋泽却发现了他，对视一眼之后，悄悄往门口方向指了指。

余鱼明白了他的意思，就趁众人不注意，挪到门口，悄悄开门进去，一溜烟上了二楼，进了江清蒲的办公室，此时对方确实不在这里。

他深呼吸了几口气，忐忑不安的等了二十多分钟才见江清蒲脚步匆匆地进来了。

江清蒲看到余鱼有些惊讶，“外面的记者走了吗？你刚刚没被拦住吗？”

他走过去，自然而然地握住余鱼的手腕，上下打量了一番，确定余鱼没有受伤才松开了手。

他动作太自然了，显得余鱼有些局促，“……没有，下面一群人吵起来了，有你的同事，有记者，还有的不认识。”

江清蒲了然，“哦，我知道了。”

他说完慢条斯理地检查了一下电脑，然后拿出手机给楼下的同事打电话，然而电话还没拨通，一阵吵嚷声就传了进来，随后是巨大的门与墙壁相撞的声音，以及瞬间涌入的一群人。

为首的年轻男孩见他们等了半个多小时的人，此刻正端坐在电脑面前，目光悠悠地看着他们，仿佛看一场闹剧，当即大怒道：“这不是在这儿坐着吗？你们牙科全他妈是一群道貌岸然的骗子。”

记者紧随其后，逼问道：“您是因为心虚，所以避而不见吗？”

江清蒲收起手机，抬手阻止了想要帮他解释的同事，面无表情道：“怎么你们刚刚难道不是因为看到我的病人出去了，才不管不顾地冲上来的吗？”

男孩心虚了一瞬，怒不可遏道：“还不是你们逼的吗？要不是你们请水军在网上抹黑我和我女朋友，害得我们被同事在背后说闲话，我们会找你们吗？”

在场的大部分人都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只有宋泽打开手机，翻了几下，小心翼翼地递给了江清蒲，余鱼凑过去看了看，表情有些吃惊。

那男孩还在控诉：“明明刚发帖的时候，网友们都站在我们这边，现在才过了两天，大家就改口了，将我们骂的体无完肤，不是你们找人刷的，还能是什么原因？”

记者这时问道：“针对网上的发帖的内容，请问贵院确实是采取手段了吗？”

余鱼下意识地看向江清蒲，眼神似在询问是不是真的。

江清蒲：“……”

他几乎被气笑了，看都没看记者一眼，对着男孩道：“合着给你女朋友拔一颗阻生齿倒贴六百，医药费倒贴五百，这样还不够，还得花几千块钱请水军吗？”

说完之后，他语气有些轻蔑，“什么原因你们自己不清楚吗？这么多网友还没把你们骂醒吗？你们进入社会学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碰瓷？”

“什么叫碰瓷？你不要血口喷人！”

男孩说罢从女朋友手里抽出准备好的彩印纸，一一分发给每个人，“看到了吗？这就是证据，上面发白的位置就是术后感染造成的。”

在门口围观的几个医生也收到了彩印纸，看完之后面色有些古怪。

记者见此有些摸不清头脑，一时没有出声。

江清蒲接过纸之后放在一边，面不改色的问道：“那你们去做过鉴定了吗？判定是医疗事故了吗？”

男孩跟女朋友面面相觑，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他们当然没有做鉴定，拆线的时候伤口就好了，现在又过了几天，痕迹都变浅了 。只有两张照片去做鉴定材料都不够，还要自己掏钱。

但很快男孩想到带女朋友去打针时，那医生语气严肃告诉他们，都溃疡了，那么严重，要是不积极治疗，以后感染到脑子就晚了。

他又态度强硬起来，“还需要鉴定吗？社区医院的医生都说发炎很严重，看晚了会感染到大脑。”

“社区医院的医生这么说的么？”江清蒲轻哼了一声，“年轻人知道维权是好事，但是过度维权就会变成笑料。”

“你什么意思？”男孩气得满脸通红，将手里的矿泉水瓶捏得咔咔作响，作势就要冲上前去，却被女朋友死死地抱住了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