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骞这次险些伤及根本，卧病在床难以自理，侍女轮流照顾，靖远也时常陪伴，因此他一点也不觉得难过，甚至认为这是因祸得福。不用再偷偷逆行气血，反而多留靖远一些时日。

这日，靖远按往常一样下学回来，一进门就瘫坐在躺椅上。

“学业不顺吗？”容骞原本倚在床头看书，听见动静便侧过脑袋，透过床帘看着靖远。

“父皇恢复了靖坛的身份，虽然婉嫔还没从冷宫放出来，但估计也是迟早的事。”靖远眼神放空，一字一句说道。

“怎么会这样？他们犯的可是弑君谋逆之罪。”容骞也觉得不可思议。

“还不都是贵妃那个贱妇！她自己没有儿子，为了争宠也真是不择手段。”

“陛下就这么听她的吗？”容骞问。其实，众人得知这个消息时，更多的是惊讶于皇帝怎么会因为后妃之言而收回废黜成命。

“明日上学又要看到那个胖子了。”靖远、靖明和靖坛年纪相差不大，靖坛身材肥胖，又比两个弟弟高出半头，可惜头脑和身手都不灵光。私下里，靖明和靖远走得更近，背地里叫靖坛“胖子”。

“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宫里的人都不看好五殿下争储，他自己也应该有自知之明，怎么会设计千里围场的刺杀？”容骞的怀疑，靖远也不是没想过。虽然靖坛平时喜欢耍小聪明，本性则怯懦怕事，其母婉嫔也身份不高，弑父杀君的罪名实在不敢承担，只是当时所有的证据都莫名其妙指向五皇子，玄淇不得不即刻发落母子二人。

如果不是五皇子，那么，凶手另有其人！

皇帝既然收回成命，应当是暗卫传递来其他线索了。

“你的伤可好些了？”靖远忽然拉回思绪，起身走到容骞身边。

“好多了，可以下地了。”容骞如实回答，自己这半个月的假已经延长到一个月，后天便是春祭大典，所有宫人比平时更忙了，而他却可以因病告假，李甲偶尔休班时过来探望，满脸羡慕，准确的说，是有些嫉妒。

“《清萧曲》？你怎么在研究乐谱？”靖远不知道，容骞手里拿着的不是乐谱而是小说，《清萧曲》讲的是两个男人你侬我侬的故事。

“……闲来无事罢了。”容骞赶紧合上书，随手塞到枕头下。

“你会乐器？”

“不会……真的是随手看看的。”容骞微微低下头，生怕靖远继续追问。

“对了，你那日和陆平川比剑的最后一招是什么？我平时没见过你练，那是《容氏剑法》中的吗？”靖远漫不经心地问。

“当时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不想输吧，忽然就想到父亲教过我的剑法招式……叫以血为刃，很凶险的一招，以后，我保证，一定不会用的……”这些天靖远不问，容骞也没提起比剑那日的情形，或许不希望靖远发现自己的小心思。

“的确凶险，命都快没了！无念，其实你不用那么较真的，平川不会驳我的面子，所以就算你输了，他也不敢得意，甚至还要继续讨好我。”靖远说。

“所以，是我不知好歹了。”容骞猛地抬头，对上他的眼睛。

“……”靖远被噎住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也对，我就是个侍卫罢了。”容骞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靖远一头雾水，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

“殿下，皇后召您过去，春祭大典的事。”云染打破了此时的尴尬，靖远仿佛得救一般赶紧离开。

靖远离开后，云染则掩上屋门，来到容骞身边。

“还疼吗？”云染轻抚容骞的肩膀，温柔地问。

“多谢姐姐关心，我快好了。”容骞浅浅笑了一下，他很喜欢云染这位姐姐，与她说话的时候总能想起宠爱自己的母亲，但却又不需要顾及尊卑，所以交流起来更轻松舒心。

“小念啊，有句话，姐姐想嘱咐你，你别想多，”云染看起来有些犹豫，“就是，就是，关于你和七殿下的……关系。”

“姐姐请讲。”容骞有些心虚，但还是愿意一听。

“我看的出来，你很喜欢，或者说，很在意七殿下。其实，宫里倾慕主子的奴才不少，不只宫女、侍卫，甚至太监也会。我们每日围着他转，时间久了，自然是最熟悉、最在乎、最心疼他的。思他所思，想他所想，喜他所喜，爱他所爱，但我们终究是奴才，”云染讲话的语气永远都很轻柔，让人不忍打断。“你要知道，所有的皇子，终究是要娶妻生子的，他们的妻只能是官宦世家或外族和亲女子。如今，玄淇皇帝执政更是雷厉风行，你心心念念的七殿下是嫡子，皇帝陛下是不会同意的，更何况，你怎知七殿下的心思？”

容骞沉默了。

“就拿二殿下身边的韩睿来说吧，他们的情况和你与七殿下差不多，我刚入宫的时候就听说了这桩不得示人的□□。韩睿是四品官员次子，通过寒冰阁的考核成为二殿下的人，深得器重，但他自己却误会了二殿下的心意，于是后面做出许多不齿之事，惊动了陛下，不过当时皇帝登基不久，不想伤了君臣和气，只是将韩睿调往北疆，二殿下也因此被派到了澄州。”

“二殿下是因为这个被派去的吗？”容骞忍不住问。

“陛下表面说是历练，实际上心里忌讳着呢。所以，当陛下突然把你调离承德宫，我们私下都猜，就是担心同样的事情再发生。”云染说。

容骞一开始还在麻痹自己，假装自己并不是云染所说的那种爱慕主子的奴才，但在听了二殿下与侍卫韩睿的事之后，仿佛被点了穴，神情变得麻木。

二殿下到底有没有爱过韩睿？韩睿离开二殿下会难过吗？如今陛下要给他纳皇妃，他可会心甘情愿？

容骞不了解他们二人的情感纠葛，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韩睿。

“我，我只是，把他当成救命恩人，对，我只是报恩而已，没有别的想法，真的，真的没有，而且我，我知道自己是个奴才，我没有奢求什么……”容骞想被抽走了魂，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做苍白无力的辩解。

“那就好，你好好休息吧，也好好想想。”云染扶容骞躺好，又为他压好被角。

云染走后，容骞缩在被子里哭了很久，不知是因为自己这种“龌龊”心思被外人揭发而难过，还是因为原本可以支撑自己在深宫活下去的信念彻底破灭而痛苦。

靖远用过晚膳回来的，进屋发现房间黑漆漆的，走近容骞的床榻，看见他缩在被子里似乎睡着了。

“也不怕闷死了。”靖远轻声自言自语道，慢慢掀开被子。

“真像小狗。”靖远心想，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看着缩成一团的容骞，心里竟然觉得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有几分可爱。

“就是嘴太硬。”靖远的目光从容骞的身体转移到露出一半的脸颊上，最后聚焦到容骞嫩红的双唇，轻轻挽好他遮住耳朵的碎发。

“别走…求你…我要…”当靖远想把容骞怀里的被子抽出来调整一下他的睡姿时，容骞正陷在梦里，口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呓语。

靖远停止手中的动作，心中升腾起莫名其妙的燥热。

“真磨人。”靖远自言自语，正要起身离开，无意间瞥到被枕头压住半边的《清萧曲》。

随手翻开，发现竟然是市井勾栏流行的小说。细细阅读，没一会儿，靖远的耳根开始红起来，那股燥热几乎要压不住了。

宫里的孩子就是比寻常人家的要早熟许多，不过，断袖并不算常见。二哥和韩睿的事，靖远听奶妈和其他宫人八卦过，只是印象不深，直到遇见容骞开始，这些边缘记忆逐渐清晰。他在日夜相处中终于意识到，不论是为了弄清容骞有没有不死之身的心诀，还是为了要到《容氏剑法》，或是其他什么原因，自己对容骞，绝不是简单的兄弟情谊。

至于容骞的心思，靖远依稀能感觉到，但有时候又不得不自欺欺人地想：“容骞是我的侍卫，对我好是应该的，至于那些羞涩情景，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不必挂心。”

容骞离开承德宫的这些日子，靖远生活如旧，但听到容骞晕倒、浑身是伤的描述时，他心中有一块地方被揪起来，恨不得马上见到自己的“小跟班”。

当看到容骞为了赢陆平川拼尽全力，靖远心中又生出一丝敬佩，那个时候，他不再想要什么《容氏剑法》，而只求自己的“小跟班”能好好活下去。

靖远不是没想过求父皇母后把容骞要回来，但他很清楚，以自己现在的地位和权力，绝不可能违逆君令。自己对容骞越好，容骞受到的伤害就越多。他想再给自己一点时间，或许等他戍边归来，或许等他军功赫赫，或许等他封王称帝，又或许等到他移情别恋，这一切也会烟消云散吧。

作者有话要说：靖远和容骞在少年时期还不能认清自己的性取向，请给他们一点时间。

另外，我在翻阅以前的章节时经常发现错别字，希望大家可以留言纠错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