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照，朕是不是做错了。”

云池苑里梅花开的正盛，空气中萦绕着雾气，为一簇簇锦密的梅花披上了雪白的轻纱，淡雅的馨香乘着轻纱飘了满园。

梅树旁的泉水在缭绕的云雾中显得格外轻盈，在青灰色的岩石上淙淙地流淌着。泉水的一侧是被浓浓的雾气托起的云亭。

云亭下银白色的桌面上整齐的叠放着两摞厚厚的折子，石桌后的人端坐着，凝重地盯着拿在手中的那份奏章。

奏折许久没换新的了，这话定然不是因为奏折里的事发问的。

沉照瞥了一眼灵帝身侧的云思镜。

镜子里，上元节的夜晚并不昏暗，三丈高的阁楼上挂满了艳红的灯笼和锦稠。

挑廊上的少年披着厚厚的红缎大氅，雪白的内衬中间系着墨色的腰封，把少年的腰身修饰的极为纤细。

青绿色的玉簪松松散散的扎起如瀑的墨发，额前的碎发遮不住狭长的明眸，天神降世般巡睃着长街上如潮流般涌来的人群。

简易的竹绣球上绑着艳丽的红绸，被少年轻轻握在掌中。

如果他没看错，阁楼正上方的招牌上刻着“怡春楼”三个大字。

他不可能看错，他眼神一向很好。

太招摇了！沉照想。

沉照仅瞧了一眼就转过了头，俯首躬身道：“陛下向来高明远见，至明至圣，怎会出错？”

“朕时常在想，罚他下凡，是对他的惩罚还是恩典。”灵佑终于放过了手中的奏折，整齐地叠放在桌子上，走下云亭。

沉照站直身子跟了上去，端庄得体的白衫上印着浅浅的墨色竹纹，行动间彰显着独属于他的温润如玉，仙风道骨。

“自临河仙君被逐下凡，遭天道所弃，至今已三千多年了，轮回也将近三千世了。在这三千世中，临河仙君皆命犯孤星，或遭父母遗弃，或受同袍苛责，历经百难千折，每一世至多活不过十六岁，且生生世世所求不达天听，未曾得一位仙官庇佑。所愿皆违，陛下，这般境遇，如何也算不得恩典。”沉照娓娓道来，就像在陈述一个毫不相关之人的命数，不掺杂任何多余的感情。

“可你观他哪一世不是好酒好肉的吃着，温香软玉里泡着，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且现在没一个人能管得着他，我瞧他过得比以前滋润多了。”

灵佑站在一株梅花枝下，墨蓝的外衫在薄薄的云雾里轻盈的浮动着，衣袖处各印一株兰花草，内衬由白转墨，中间由墨色宽带腰封隔开，颜色交接处并不显得突兀，腰封交叠在腹部，两端的兰草花纹与衣袖处的兰草相得益彰，剑眉星目，幽黑的眼眸中仿若载着山河，凌厉肃穆。

“你适才说他轮回已近三千世了？”灵佑诧异：“他怎么还活的这般快活？且朕曾多次探他灵脉，从未见他魂力有丝毫衰减之势。”

寻常的仙人下凡历劫，轮回是为养魂，吸纳了足够的灵气，领悟到更深的境界，再次飞升上仙，往往这种情况下，魂魄只会比以前更加稳固。

而临河被罚遭天道遗弃，天地灵气便不再汇聚到他周侧，固然也不能为他所用。

他的轮回只是在散魂，当魂魄在时间的长河中被消磨殆尽时，他便也消失了。

沉照亦不解，只道：“近来六界颇有传言，说这是妖丹的作用，临河仙君的妖丹是先帝从血池里泡出来的。外加临河仙君也已修炼了千余年，凭仙君的实力，他的妖丹恐怕早已强悍到无人能及，维持魂力区区千万年实在算不上什么难事。”

即便这般，魂力丝毫不见减弱也不合理。

灵佑携着仙雾飞了出去。

但通过灵力留在云池苑里的话，久久萦绕在沉照耳边，许久不见散去。

“染溪此去济洲布雨，两月未归了，派人去看看，别又绕到哪个狐狸洞里脱不开身。去领他出来。回回都使这个借口，朕怀疑他脑子被驴吃了。”

“月老又把汐溟和桑榆绑一起了，他俩早三千年就不对眼了，近几年更是打得不可开交。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怎么想的，非说两人合适。你去劝劝，让他老人家把线拆了吧。他若不同意你直接拿刀砍断，朕看见他两眉来眼去，实在觉得头疼。”

“冥君说近日冥差抓到一个私闯冥河的仙官，你去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先将他关明尘尽审问一番，问清其中原委。”

“去问问惊宁发的什么疯，大正月里炸什么雷，天大的冤情用得着他去鸣？去收了他的锤子。切记，收之前先劈他一道雷，让他长长记性。”

“管好你的人，动不动就爬人床，是什么毛病。”

“这几日取消朝议，无论何事，上疏陈述。告诉众仙语言务必简洁精炼。余下的奏折今日看完，能处理的事尽快处理，处理不了的，想想办法，尽早处理完。”

“……”

次次如此，沉照恨不得把耳朵堵上，凝着眉，手中不自觉地折着身侧的梅枝。

“那梅树若是再秃了，你就埋在那里，等朕回来。”

待沉照回过神来，原本紧密的梅枝上，仅剩下稀落的几片花瓣，风一吹，便飘飘摇摇地坠落在云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