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衍进门先放下药碗，然后把他拉下窗台然后关了窗户，沉着脸说道：“不是跟你说过你的伤不能沾水。你外有伤，内重创，若再染上风寒更是雪上加霜。”
桌上那碗药乌黑浓稠，还飘着腾腾热气，邵怀风揪了揪宋衍脸颊。
宋衍吓了一跳忙拍掉他的手，皱眉道：“干嘛掐我？”
“我看你像披着男人皮的小娘子，男子汉大丈夫，可没你这么会碎碎叨叨的，烦死了。”
“人之情，莫不恶死而乐生，告之以其败，语之以其甚，导之以其所便，开之以其所苦，虽有无道之人……”
宋衍话还没说完邵怀风立刻投来冷冰冰的眼神，不耐地说：“你这么爱出口成章，还做什么大夫，干脆去考科举得了。”
“恩公，我念的是黄帝内经。还有再烦我也要提醒你，药要趁热喝。”宋衍一本正经地提醒。
邵怀风斜睇了宋衍一眼，大马金刀地坐下，冷哼一声便拿起药碗，他皱着鼻子闻了一下，豪迈的气势瞬间崩塌。
宋衍等了又等，见邵怀风始终纹丝不动，恰好高兆从门前走过忙叫住了她。
“高姑娘，来得正好，你过来评评理。”
在宋衍的招呼下，高兆一脚跨进门槛，房内旋即一阵清香浮动，她生了张玉面桃花的鹅蛋脸，容貌昳丽，虽做男装打扮，邵怀风觉得她这伪装实在是徒劳。
高兆在他对面坐下还没开口，邵怀风举碗突然猛灌一口，药汁苦涩难咽，流入喉咙整个胸腔都翻腾着一阵恶心。
他干呕一声忍住反胃不再逞强，改而小口小口地啜着，脸色十分难看。
这人平日里总是一副懒懒散散却游刃有余的模样，就连伤口迸裂都不吭一声的人居然怕喝药，高兆幸灾乐祸地抿唇笑笑。
宋衍本准备了蜜饯给邵怀风送药的，但是他实在可恶，看他吃瘪的模样心中舒坦了不少，宋衍转手把一小包蜜饯给了高兆当零嘴吃。
四方桌上搁着几大包药和些小瓷罐，高兆随意拿起一瓶瞧了瞧，发现是外用的金创药。
宋衍笑说：“我和姐姐吃过午饭就要启程回汴京了。这些药四碗清水煎成一碗，一天服用一次，还有这瓶青色的是止血止脓的，这个褐色的是活血化淤的。”
说完又从袖中取出一张药方递给邵怀风，“这方子是治你内伤的，切记服药期间忌食油腻不宜饮酒，谨记按时服药调理方可痊愈。”
邵怀风并不领情，他已经想好了等下宋衍一走他就把这药全部丢掉，想让他喝药？做梦去吧！
高兆问：“从这去汴京还需多久？”
宋衍说：“大概五六天路程，高姑娘也是去汴京？”
“听说汴京没有宵禁，夜市直至三更，可是真的？”高兆非常好奇。
每年清明后顾玄京都要去汴京给他外祖父拜寿，一回到扬州总少不了在她面前一顿吹嘘汴京的新奇事物。
她已经眼馋汴京好多年了。
“自然是真的，上京的夜市从夜晚到拂晓，可以说是一夜火光彻夜不眠。”
高兆眨着眼睛听得津津有味，宋衍见她爱听也说得起劲，“汴京里酒楼繁多，除七十二家大酒楼外，脚店食肆路边小摊更是无数，可以品尝各类美食小吃。还有诸多瓦舍可以观赏歌舞杂耍，傀儡戏，影戏......”
坐在一侧的邵怀风冷不丁地插嘴：“还有你最爱的说书先生说话本子。”
“......”
高兆白了他一眼，催促着宋衍给她继续说汴京还有哪些热闹好玩的。
宋衍说得绘声绘色，叫人眼前仿佛展开了一副栩栩如生的人物繁阜的东京风情图。他们一个归乡心切，一个心生向往，两人其乐融融的氛围把丧着张脸的邵怀风排除在外。
“说回酒楼吧，我个人倒是喜欢城西的天青楼，那里最受文人雅士所喜，经常会设诗会琴会......”
前面都好好的，唯独说到天青楼时邵怀风十分不屑地嗤了一声，叫人没法忽视。
宋衍见他坐了许久冷板凳，挠挠脑袋问：“恩公，你呢？也是去汴京么？”
高兆也挺好奇他要去哪，虽然他们萍水相逢，但高兆已经把他们当朋友了。
在这两人热切地注视下，不说个地儿好似不够意思。只是他向来都是走哪算哪的，邵怀风只好随意扯了个地方，“江陵府。”
同高兆说了一番汴京风土人情后，宋衍便告辞回房收拾行囊了。
午后天色依旧阴沉，天边乌云滚动，雨接连下了两天，这会儿终于停了。
大街上石板铺就的路面湿漉漉的，低凹处更是盛满雨水。偶有匆匆的路人不留神便溅了湿了鞋袜，骂骂咧咧地埋怨了两句后又继续赶路。
客栈门外宋衍和宋窈已着装待发，高兆和云璃站在门口的老槐树下特意为宋衍姐弟送行。
“高姑娘，到了汴京记得到西榆林巷的宋家应诊找我们，到时我带你们去朱雀门那吃酥蜜枣，砂糖冰雪冷丸子，滴酥水晶脍。”宋衍背上行囊敛了敛衣襟，朝高兆拱手一礼正式告辞。
“西榆林巷的宋家应诊，我记下了，二位保重。”高兆也朝他一拱手。
“我们汴京见！”
宋家姐弟身影越走越远，直至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高兆抬头看着枝繁叶茂的槐树，感慨道：“天下之大，有的人今日一别这辈子再无相见之时。”
云璃赞同地附和：“小姐说得极对。所以啊，这......”
她话锋一转，高兆就知道她想说些什么忙抬手打住，“别提顾玄京。走走走，赶紧进去。”
高兆推搡着云璃进客栈，云璃似不经意状回头望了一眼街角的杂货铺，她总觉得有道鬼鬼祟祟的目光在窥视着她们。
躲在街角的矮小身影闪身一躲逃进小巷，他的反应极快，在云璃还没看清究竟时他就已经消失。
没发现有人云璃收回目光，“小姐，我们为何不同宋公子一同启程？反正都是去汴京。”
“这穷乡僻壤顾玄京待不了多久的，我们多住两天再出发，免得半路相逢多晦气。”
......
夜色渐浓，雨停了所以客栈的客人也少了大半。
高兆和云璃吃过晚饭便早早回房间待着，闲来无事倍感无趣，云璃灵机一动下楼去同伙计借了一副叶子牌回来。
高兆是出了名的手气好，自诩打遍扬州无敌手，能赢她的人不多往往都是高兆在牌局上笑到最后。
云璃的牌技也算得上是翘楚，是能赢高兆那不多人中之一。
分好牌，高兆看了看手中的牌，得意地扬扬眉，“小云璃，跟我打，你一张小脸能够输几局？”
云璃不以为意：“小姐，赌桌上无主仆，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有志气。”
厮杀了几局，两人旗鼓相当难分高下，云璃脸上被画了几只小乌龟，高兆则被点上了几颗大痦子。
月光照进窗前，落下一地银霜。今夜的客栈异常的安静，蛰伏在暗中的獠牙正伺机而动。
一阵纷沓的脚步声突然从楼下响来，越来越近。
云璃终于察觉到不对劲，高兆也感到了诡异的气氛。两人丢下牌悄悄把门打开露出一条缝隙往外看，只见来人全是魁梧粗旷的大汉，看装扮同昨日山神庙的草寇如出一辙。
高兆暗叹一声不妙，忙把门锁上，云璃跑去把烛火吹灭又将梳妆台抬了过来欲堵住门。高兆走到窗前往下看，客栈门外也站着几个人在那守着，这里应外合叫人逃脱无门。
“小姐，你别怕。”云璃挤出一抹微笑轻声安慰高兆。
从没遇过这种阵仗，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这伙人肯定是冲着她来的，没想到他们明知她是十方山庄的人却还敢上门抓人。
云璃拿出一方帕子绑在高兆脸上蒙住口鼻，又从行囊里掏出两瓶迷药抓在手中，这点量倒也能迷晕几个强行破门的人。
廊道的烛光把门外几个的魁梧身影映在门扇上，他们蛮力拍打着门发出“砰砰”巨响。
“小娘子别躲了，快出来吧。”一道油腔滑腻的声音在门外传来，“我们四当家，骁勇英武重情多义，与姑娘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实乃佳婿首选。十方山庄得此佳婿也是一桩美事，娘子意下如何？”
“呸！一个山贼也配？什么四当家，给我们做马夫都没资格。”云璃气得发抖忍不住啐骂。
“那就休怪我等不客气了。”门外的梁珍做了个手势，门口的大汉力大如牛猛烈撞门，门扇没几下功夫就被人撞飞了。
门外的人急不可耐地闯了进来，云璃对着首当其冲的人猛撒了一把迷药，他们措手不及吸了一把顿时晕头撞向踉跄跌地。
云璃一个转身朝空中甩袖，精钢锻制的九节鞭从衣袖中翩跹飞出，她手中持鞭警惕地注视着外头的人。
看着娇滴滴的小娘子竟是个练家子，梁珍有些意外，一众人等通通收起轻视的心。
好在他们人多势众，虽算不得个个身手不凡但胜在孔武有力，对付两个小娘子绰绰有余。
“给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