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沃土被横陈小道分作几块，每块地上种着不同品种的菜，茄子、辣椒缀满枝头，沉甸甸的，将枝头压弯几欲落在地上，小葱、香菜生机勃勃，甚至有一隅之前种着荷花，根底的藕摸完了，只剩下荷叶的残枝顾影自怜。

虞之瞋目结舌，难以置信地问林惊蛰：“林娘子，这田都是你家的？”

林惊蛰晒红的脸上露出属于农家人质朴的喜悦，她点点头，指头从这一头，点到那一头：“这些都是我家的田，山上还有些，是自己开垦的，现在也略种点玉米什么的。”

！合着还不止她以为这些啊！虞之顺着林惊蛰的手指看过去，两侧还有土豆、香芋等物，最神奇的是，还有一片一望无际的稻田。

虞之肃然起敬，林惊蛰家中有大丫一个小孩，当初听说应还有一个弟弟，料想也就四口人，顶多加上公公婆婆，也不过就四个青壮劳动力，竟种了那么多地。

虞之心潮澎湃，问她：“这些菜新鲜得紧店中每日都需采购，我可以来你家中取，只是不知你是否需要同家中人商量商量？”

林惊蛰眼神一暗，将手往身后藏了藏：“家中公婆已过世，我系远嫁至此，父母亲族离这远，无高堂在上，也就是夫妻二人说了算。”

虞之震惊地望向她，难道竟还不是四个人种的田！！是两个人种的。若是如此，这林娘子已经不是心灵手巧可以概括得了的了啊！这是什么神仙下凡啊？

有这样的农户，还找什么菜贩啊！！！

林惊蛰未感知到虞之的震撼，自嘲地笑笑：“说出来也不怕姑娘笑话，我丈夫不管家中的事，只有没钱的时候会回家来拿，或是家中小儿旬休归家回来看他，不然总是不着家的。这些菜若是姑娘不买，也几乎都是给菜贩收了去，比市价低些，略赚取几分薄利而已。”

想来那么勤劳却又家贫，问题应是出在林娘子的丈夫身上，只是林娘子不多言语，别人的隐私，也不好多问。

只是虞之有些疑惑，为何林娘子不自己拿去集市上卖，还能多赚些钱，虞之这么想着，也就这么问出了口。

预想之中的可怜未至，竟是问这个，林惊蛰呆了呆，回她：“家中农活繁重，实在是没空去集市上守着卖，卖给菜贩便宜也就便宜些了，省了功夫。”

虞之双眼放光：“林娘子，能不能跟我签个长契，菜卖到我这里来，也不说高于市价，但定是高于菜贩给的。”

林惊蛰笑了，脸上满是对未来的期许，生机勃勃：“带姑娘来看，自然是愿意的。”她有些扭捏地看向虞之，“只是一点不情之请，希望姑娘同意，这菜钱不必像菜贩一般按日结算，能记在账上，方便时我自来姑娘处支取，缘由不好多说，家中实是有难言之隐。”

虞之哪会拒绝这点小要求，她忙不迭地点头，将秦世献拉过来，信誓旦旦地同她说：“这是我们店中管账的，他算帐精巧准确，这点小要求不在话下。”

真好，只要家里没有钱，应该就能攒下来送大丫也去读书了吧，林惊蛰发自内心地笑了，谢过虞之，这就定下来了。双方约定五日后待之前那个供货商的合约到期后，秦世献每日骑马来取，两边同时记账，若是需要用钱，林惊蛰可直接去店中支取，其他旁的人来取，一律不给。

解决心头一桩大事，虞之的步子都轻快起来。

还未走回到林惊蛰家，天上突然飘起小雨，三人快步小跑，至她家时，身上衣服皆半湿。

大丫懂事，即刻去拿柴凑火给三人烘烤。林惊蛰歉然道：“家中也没有合适二位穿的衣服，只能先来烤烤火，将衣服晾干。”她与丈夫身量比之虞之和秦世献矮小许多，实是没法拿自己的衣服给他们穿。

虞之随意抖抖身上的水：“无妨，我们这就要回去了，晚间还要开店，还等着去做菜呢。”

林惊蛰急迫起来，拎过一筐红果子来，挽着虞之：“本说叫你们在家吃饭，可店中开门时辰误不了，就也罢了，但这框山楂你千万要拿走，都是昨日在山上采来的，新鲜得紧。”

虞之朝框里瞥了一眼，山楂各个鲜红透亮，冰糖葫芦、山楂条······嘿嘿，虞之下意识咽了下口水，从兜里掏出铜板来：“这山楂算我们买的，若是你不要钱那我们也不能要。”

林惊蛰哪会愿意，黝黑的脸憋出红色，嘴拙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一味地推脱，不愿要钱，两人推来搡去没个结果。

秦世献出声劝道：“那便算在菜钱罢，就依照今日所说，改日娘子需要时来拿。”

也是，虞之不推了，拎着山楂出门：“就这样，林娘子我们先走了。”说罢，开门出去，不准林惊蛰再送。

门外细雨霏霏，夹棉的秋衣吸了水湿哒哒地贴在身上，寒气沁人心脾，虞之忍不住打了喷嚏，秦世献听见，拿手背碰了下虞之的秋衣，湿透了。

秦世献又回过身至屋门前问林惊蛰：“请问娘子有蓑衣吗？”

林惊蛰手足无措，捏着衣裙下摆，窘迫起来，摇摇头：“家中实是没什么遮雨的雨具。”雨具都不便宜，自己做又缺少材料无力遮挡风雨，故而下雨她都是直接什么也不披，就直接淋着雨做活，待回来后喝完姜茶暖暖身子。

说罢，又要出来送。

秦世献赶忙拦住她，宽慰道：“娘子止步，没事，骑马快一会就到了。”

虞之爬上马等他，他与林惊蛰道别，三两步快步走过去，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雨后初霁，处处散发着雨后的泥土气儿，到了店中，已有三两食客在等，虞之颇为不过意，将他们迎进来，又送去一碟小食，忙不迭地又开始做饭。

秦世献无奈地摇摇头，将她手中的汤勺拿过来：“先去将衣服换了。”

衣服贴着身子，确实寒凉，虞之依言去换了。

今日的菜都是老样子，只是多一样晶莹若雪的冰糖葫芦。

拿回来那筐山楂，虞之倒出半筐，拿盐水洗净，一颗剖作两半，将核挖出来，拿竹签穿过去，一串串上四颗，放在旁边备用。

锅中倒入新鲜蔗浆熬制，相较于白糖熬制出的糖霜，新鲜蔗浆口味更纯粹浓厚，做出的糖葫芦也更晶莹。待蔗浆冒泡，趁热将竹签放进，勺子舀起一勺糖霜，细细淋上去，裹满山楂的每一个角落，静置待糖霜凝固。

一个个红彤彤的小果子，外面是一层透亮的脆壳。在外面跑了半天，厨子自己也有些饥肠辘辘，自顾自捡一根尝尝。

冰糖葫芦不是什么精贵物，小孩子都常常可以拿零用买一根抬着从街头吃到巷尾，虞之上大学时偶尔也会买一根尝尝，但不知为何，今天的特别好吃，想来应是山楂新鲜可口的缘故，糖壳一咬即碎，山楂的酸甜与糖霜中和交错，开胃！

虞之洗净掉了糖霜黏黏的手，四处一看，没有插竹签的草把，只能拿小竹筛铺上一层油纸，勉强凑足冰糖葫芦该有的氛围，置于放糕饼的桌上。

没一会，竹筛就空了，还有食客问：“冰糖葫芦还加吗？”

虞之笑道：“没了，今日山楂只有这些。”

食客遗憾而归。

今日客人不算太多，加菜一事并不多忙。虞之出门买了陈皮，合着另一半去核的山楂，用石磨磨成浆汁，连渣带汁小火慢熬，酸甜的香气弥漫至店中，引得客人伸头探望，虞之却道：“都是自己做着玩的小零嘴，若是客人喜欢，改日我做点放在店中给大家解解乏。”

食客便也懂了，不再探问，暗自期待何时上新。

待山楂陈皮浆煮至半干，倒进木盒里，放在风口处吹着，让它自然风干，只待过几日切条再裹上一层砂糖细末，山楂条就大功告成了。

看着半干半湿的山楂条前身，虞之真有些迫不及待，果脯蜜饯是她心爱之物，前世洗漱完总要含一颗醒醒神，梅子类的、果干类的，酸的甜的酸酸甜甜的，不拘什么味道，就是能给她带来新一天的好心情。

穿来之后，之前的寻常物在贫穷的她面前，成了舍不得买的奢侈品。不过现在既然能做山楂条，其他蜜饯果子自也能做，过上日日吃果脯蜜饯的日子，应快了吧？

虞之擅长于自我安慰。

打烊后收拾洗碗，刚从水池中抬头，虞之眼前一黑，头重脚轻地，整个人直往下坠，她扶着灶台缓了片刻，又止不住地打了个喷嚏，紧接着鼻涕似水龙头一般，哗哗流，止也止不住。

虞之擦完鼻涕，安慰自己，定是今日淋雨着凉了，无须吃药，缓几天就又生龙活虎了嘛！

谁知，第二日一早，虞之听着敲门的声音，头晕晕沉沉的，半边滋滋滋地疼，像是有电钻在钻脑袋一般，虞之轻按太阳穴，缓解一些后，随意批了件衣服就要起身，可身子软软的，一步一抖，连走到门口的力气都险些要没有了。

好容易扒开门闩，腿一软，跌在来人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