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在站点停下，谢晚秋踩着月色回到空无一人的庄园外院。

郁郁葱葱的绿植发出幽暗的光，入口处依稀可以听见楼里传来女孩嬉笑打闹的响声。

她满腹心事，若有所思地拎着包包回到寝室。

屋子里亮着灯，隔壁床的苏菲低头收拾自己的行李箱，衣服包包摆满了整张床。

见人回来，苏菲脸上闪过一抹局促，十分意外：“小秋，这么早就下班了？”

“嗯，你随意就好。”女人看出她的紧张，拿过抽屉里的烟盒径自去了阳台。

月影星稀的夜，晚风吹到身上，叫人感到丝丝的寒意。

这个秋天转眼就要过去了，谢晚秋用指腹揉了揉眉心，紧接着听到身后的门被人打开。

苏菲换了身睡衣出来，长发如瀑披散在削瘦的肩膀上。

她立时将烟捻灭，抿着唇挑眉问：“收拾好了？”

苏菲小幅度地点了下头，对她道：“小秋，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谢晚秋并不热衷关注别人的私事。

如果对方愿意倾诉，而自己又恰好有这个闲情，那么她不介意扮演一个聆听者的角色。

“你想说的话，我可以听。”谢晚秋将烟蒂扔进垃圾桶，语气淡淡。

苏菲闻言磕巴了一下，眼圈忽然就红了，两行泪忍不住：“我要走了。”

谢晚秋不解，“走去哪儿？”

下一秒又恍然道：“你上岸了？”

苏菲点头，向她娓娓道来。

“我一直都没跟你们透露过……我跟那人男人在一起快两年了。前几天他突然告诉我，如果我愿意的话，他想带我回南方。”

谢晚秋确实不太了解苏菲的往事，偶尔从对方的只言片语中判断出她应该是个南方人。

“可信吗？”女人隐隐担忧，总觉得苏菲话里有话。

能够离开玫瑰庄园是好事，可是看她的神情，并没有半分喜色。

苏菲半晌没出声，心里却是感激的——至少身边还有人关心她的安危。

谢晚秋沉默了片刻，正欲再询问时，她却先开了口。

“跟在他身边这么久，我不是没见过其他那些莺莺燕燕。”

苏菲搓了搓脸颊，笑容惨淡：“一个男人，死了老婆和孩子，年近五十……好不容易想要安定下来，我想他没理由骗我吧？”

谢晚秋顿了一下，明知苏菲单纯得可怕，却还是违心地说：“那恭喜你了，以后回了老家……把这里的事情都忘了吧。”

夜色中，苏菲抬头打量她，笑言：“我之所以愿意和你说这些……没别的，就是想给你一句忠告。”

她仰起头，长发被夜风吹散，“如果可以的话，早点搬离这里……我知道你现在和那个沈总还没有太深的交涉，及时抽身来得及。”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话过于虚伪，她伸手从烟盒里掏了一支，笑容清浅：“我没什么成功的经验可以给你，就两点。”

顿了顿，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诚恳：“不管多晚，晚上睡觉永远都要在自家的床上；还有……不论如何，不要对男人动恻隐之心。”

谢晚秋转头看她，意味不明。

苏菲低头，两颊凹陷狠狠地抽了口烟。

烟雾中女人迷离的双眼既风情又迷人。

这是她第一次当着谢晚秋的面展露这点小小的癖好，末了忍俊不禁地笑出声。

“难道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心疼男人，是自己苦难的开始。”

*

不用上班的周末，谢晚秋一觉睡到了正午。

屋子里拉着窗帘，微光从帘子的缝隙里透出。

她翻身看了眼手机，已经 12 点多了，周遭静悄悄的，几个室友似乎都不在。

谢晚秋餮足地伸了个懒腰，饥肠辘辘的感觉并不好受。

正犹豫中午该吃些什么，铃声骤然响起，是韩思睿打来电话。

谢晚秋嗓音混沌：“怎么了？”

“小秋，中午有空吗？咱们见一面？”韩思睿说风就是雨，“你在哪儿，我去接你好不好？”

谢晚秋有些招架不住，吸了吸鼻子：“不用了，有什么话你直说吧。”

“咱们有段时间没见了吧？”小男孩嘿嘿笑了一声，“我想跟你好好聊聊，顺便一起吃顿饭。”

谢晚秋兴致缺缺地打了个哈欠，“可是我……”

“你不要一开口就拒绝我好不好？”韩思睿的声音显得很失落：“我们不是朋友吗？”

谢晚秋起身拉开帘子，窗外是愁云惨淡的天，“行……去哪儿你说吧，我现在过来。”

话筒那头男孩爽朗的笑声即刻传来，“你还是这么善解人意……我马上订餐厅！”

半小时后，商贸中心八楼，韩思睿选择在公司楼下的韩式烤肉店与她碰面。

谢晚秋到时，架子上的炭火烧得正旺，烤肉发出滋滋的声响。

“小秋……你坐呀！”韩思睿笑眯眯地伸手招呼她，话毕又给她倒上饮料，摆好碗筷。

谢晚秋瞅了眼包厢的陈设，雅致清静，墙上挂了副水墨画，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她略略收回目光，问：“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韩思睿不疾不徐：“你应该饿了吧？先吃饭，来……刚烤好的五花肉，尝尝？”

包厢外悠悠传来古琴的音律，头顶上方悬着的纸糊灯笼出发橙黄色的光。

光线落在谢晚秋的素净的面孔上，衬得她整个人愈发地清丽靓眼。

肉片被夹起，一片接着一片地放到她面前的碗里。

谢晚秋确实饿坏了，用包菜裹住冒着热油的熟牛肉，送进口中。

趁着这个间隙，韩思睿缓声道来：“刚才等你的时候，忽然发现临街的写字楼居然新开了家瑜伽馆。”

说话间，他将手里的卡推上前，“我觉得蛮适合你的……就给你办了一张。”

谢晚秋用毛巾擦了擦嘴角的油渍，拿起年卡反复看了好几眼，仍有些困惑：“为什么送我？”

韩思睿挠了挠后脑，尴尬地回：“哪有这么多为什么？我想让你多锻炼锻炼，还不行吗？”

虽然搞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谢晚秋还是把卡收了起来。

“谢谢了！”她眼底透出笑意，了然道：“所以，这就是你今天找我来的目的？”

“当然不是了！”韩思睿为自己争辩。

话毕，多夹了几片肉片扔在碳架上，“你赶紧吃……吃完我带你一起去看看！”

*

谢晚秋用最快的速度解决完一顿午饭，从烤肉店出来时，闷了一整日的天终于下起雨来。

他俩手里只剩一把伞，韩思睿想也没想直接撑开，径自走进雨幕中。

商贸中心的路口设有人行走道，指示灯由红转绿，谢晚秋踩着小碎步跟在他身后。

水珠溅起，落在她的裙摆上，很快就打湿了她的鞋袜。

两人踩着濡湿的脚步走进临街的写字楼，电梯升起，谢晚秋的注意力无意识地放在韩思睿的身上。

看得出男孩今天出门特地精心打扮过，一身并不贴合的衬衣外套，头发上打了啫喱，梳理得一丝不苟，几步之外就能闻见男士香水的气味。

活像一只招摇撞市的雄性孔雀，耀威扬威地展示自己精美的羽毛。

她不自然地揉了揉鼻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电梯门打开，映入眼帘是两扇淡黄色的推门，整齐夺目的花篮摆在大门入口处。

谢晚秋垂眸，看到了门前立着一块巨大的LED广告牌，上面四四方方地标着店名——茉莉瑜伽。

还没进门，便听见里间传来沸反盈天的喧闹声。

“哥！”忽地，韩思睿对着人群里的人招手执意。

女人抬眸，才发现其中还有沈庭风的身影。

跟随他的脚步，两人走到店内。

沈庭风今天是意外被孟菀拉到店里庆祝开业的，几个女学员见到这位冰山脸的帅哥，话里话外就差问她办卡送不送帅哥联系方式。

在座的合伙人见此，脸上乐开了花，半开玩笑地回：“你再出点血……花钱买百节私教课，老板娘都可以送！”

沈庭风闻言，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转身问前台正忙着开单的孟菀：“你们这儿到底是瑜伽馆还是诈骗窝？做买卖把主意都打到老板娘身上了？”

不咸不淡的一句话，警告意味很重，偏巧叫刚进门的谢晚秋听到了。

韩思睿出现的一瞬，首先感到惊讶的是孟菀。

再看到他身后跟上来的女人，沈庭风也愣了一下。

谢晚秋不经意地瞥了一眼，男人身上穿着深蓝色的风衣和咖色休闲裤，脚上的球鞋干干净净，仿佛外面的倾盆大雨与他没有丁点关系。

或许是因为非工作日的关系，他的着装与往日相比，少了几分戾气，平添了些亲和力

“沈总。”为了表示客尊敬，她还是敷衍地叫了一声。

沈庭风眉目微顿，轻轻地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另一边，韩思睿带着“现女友”来参加“前女友”的开业大酬宾，怎么看都有些砸场子的意思。

孟菀的脸色当即便沉了下来，收起纸笔转身走出前台，没再跟他说多余的废话。

韩思睿今天抱着私心就想跟她见一面，现在钱也花了，却连句话都没说着，自然是不肯就这么善罢甘休的。

他索性不装了，咬着牙紧跟在孟菀身后，穿过长廊，两人来到里间的普拉提教室。

周遭是闹哄哄的人群，屋子里开着暖风，谢晚秋感觉到身上的衣服被烘得微微发热，只有鞋袜还带着沉重的湿濡感。

她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坐着，顺势脱掉碍事的鞋子，让脚丫放松一下。

倏然间，头顶传来一道沉稳的男声，叫住她：“你跑这儿来做什么？”

谢晚秋仰头，发现沈庭风正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这个角度再看他，依旧还是那副迷死人不要钱的厌世脸孔。

这个馆里的女学员冲着他交了这么多学费，该不会都是智商税吧？

谢晚秋腹诽。

她懒得解释，露出一截纤细的脚腕，语调平平：“看清楚了吗？”

沈庭风敛眉，注意力转移到她的腿上。

女人撩开裙摆露出细而白的小腿，脚型小巧瘦弱，脚踝上的皮肤光洁细嫩，在灯下泛起莹莹亮光。

沈庭风低头看得久了，没说话，状若无事地移开了目光。

气氛陷入莫名地沉寂，谢晚秋感到奇怪，将腿收了回来。

蓦地又扬眸，对上他的视线。

男人脸上闪过一抹微不可察的慌乱，镇定了几秒淡声道：“怎么了？”

谢晚秋默不作声地盯着他，复又露出意味深长地笑。

她的眼睛很漂亮，眼波泛光，犹如一把利刃剖开他的心窝。

沈庭风被看得有些手足无措，他似乎应该解释点什么，可又觉得无论说什么都像是在欲盖弥彰。

然而女人已经看出他微妙的慌张，吐气如兰笑吟吟道：“沈总，刚才，你的脑子里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狠狠拿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