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最年长的圣斗士，哈斯加特与阿斯普洛斯、希绪弗斯三人关系好到非同一般，在早年圣域还没有多少圣斗士之时，甚至于希绪弗斯与阿斯普洛斯除去相互对练，当赛奇不在圣域，他二人便由哈斯加特一同教导。

依稀记得鲁格尼斯老师第一次带我去圣域，第一个见到的同辈黄金圣斗士便是他——话说回来，或许我用阿鲁迪巴来指代他更为合适，正是天气晴朗、万里无云的日子，他比任何人都更早取得了黄金圣衣，按理来说应该是比阿斯普洛斯在圣域更有威望的存在。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挺起哈斯加特提起这点，或许是哪次聚会上阿斯普洛斯说过一嘴，而哈斯加特谦虚了几句。

经历的断片最近总使我恍惚，我猜想是我常年不在圣域的缘故。诚如阿斯普洛斯所说，我为了逃避某事，报复性地经常外出。虽然，依照我对我自己的了解，我或许也没那么喜欢在世间行走，后来想想也恐怕是圣域不常有黄金圣斗士在，故而把多数任务安排在我头上的缘故。但常在圣域内外走动，使我有了许多路过金牛宫的机会。

现在想想，或许就是在那个时候与哈斯加特有了交流。他身形魁梧，性格沉稳，成熟如宽厚的长辈，有着些许鲁格尼斯老师的影子在身上，我对他的气息很是亲切。其实他那时也不过长我五岁，约二十三四的年纪，回想起来，我觉得那时的他反而显得比如今还苍老。再一想发生了何事，却似乎没有在我脑中留下些什么。

倒是在这之后，所有黄金圣斗士于圣战两年前集结完毕，随后便发生了阿斯普洛斯叛变一事。毫无疑问，阿斯普洛斯的叛变对于从小将他看到大的哈斯加特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对希绪弗斯来说更是。他二者与阿斯普洛斯向来亲作一处，远比我们其他人更为亲密，因而一蹶不振得也理所应当。然而这个过程没持续多久。我记得不知哪次再路过金牛宫，忽就见到三个少年跟在哈斯加特身旁，二男一女，女孩带着特制面具遮住面庞；再看哈斯加特，他厚重的面庞上多了几分属于更年长者的安和，与如今我再见他时无二。于是我心里悄悄在想那三个孩子于哈斯加特的意义，而哈斯加特察觉，对我笑着解释了他们的来历：

“那三个孩子的故乡被冥斗士毁灭了，跟马尼戈特差不多。出于可怜，我把他们带回圣域，收养在身边。”

他将手掌放在其中一个看上去最年长的孩子肩上，笑着拍拍他，对我说：“这个是提纳奥，我的大弟子。那个女孩叫赛琳娜，最小的叫沙罗。”

说罢，又对他们招手：“来，认识一下吧，这位就是传说中最为俊美的黄金圣斗士双鱼座雅柏菲卡，平时要见到他可不太容易。”

那三个小孩倒是不见外，见到我甚至还有些惯常的激动，我一一点头打招呼示好，其中一个上前问我：“以前总远远看到雅柏菲卡大人，没想到今天居然亲眼见到。”

言语之外溢满洋溢的赞美之情，我微微一笑：“夸耀已经听够了，那么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们训练了。”

“我还以为你想跟我说些什么，不过这样也好。”哈斯加特抱起双臂，铁壁之躯微微放松而斜倚，尽显惬意而自如，“那么就不打扰你了，提纳奥，带他们训练去。”

见三个孩子怀着意犹未尽的遗憾离去，哈斯加特重新站直，视线却依然落在他们中间，并未分毫偏移：“如果可以，我倒是很想和你聊聊。雅柏菲卡，我记得没错的话，你是我们中为数不多早年便在圣域的黄金圣斗士，阿斯普洛斯离去后，其实除了我和希绪弗斯，就属你在这里最有声望。”

是吗？我从未听说过，但这似乎是个不争的事实，并且是从他嘴里听到的，对我而言分外新奇。哈斯加特料到我的反应，继续说：“关于阿斯普洛斯叛乱一事，我想知道你的立场。”

“你不是为了求证而四处寻求证言的人。”我说道，“那天我不在圣域，如果我在，我会作为他兄弟二人踏入教皇厅前的第一道阻碍。”

哈斯加特听了，却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那种话……说了也只是博个安心。”

他突然变得暧昧的态度更让我觉得新奇，我细细端详他，没发现他有什么恶意，顶多是恶趣味。“你这么问我，难道你那天也不在圣域，因为没能第一时间阻拦阿斯普洛斯而愧疚？”

“话说得真直白。”他坦言，气势却陡然削弱几分，“是啊，要是我在圣域就好了。起码阿斯普洛斯在走极端之前能听听我的话。”

“什么话？”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能否告诉我，在他和希绪弗斯之中，你认为谁是最适合的教皇继承者？”

我看着他，直到从他眼中确认他只是想闲聊，而不是为了叛乱一事责备自己，既然如此，我继续说：“很难选，如果是他们两位，无论是哪个我都支持。”

“是吗？不要把什么都置身事外，希望鲁格尼斯前辈不是这么教你的，如果你我也身处教皇候选人的队列，你就不会这么说了。”哈斯加特咧开嘴，“只可惜，早在我前往西西里岛之后，我就意识到了我有别的使命，这个使命比成为教皇更为重要，且意义深远。我要为欧罗巴和毕宿五呵护这大地上每一朵花，帮助他们开枝散叶，直到繁花开满整片大地。那每一个个孩子都是花中之一，我这样说，还是因为想到比起我，你对花更有研究。”

“惭愧，”我说，“不仅没什么研究，恐怕甚至不如你。我的世界只有魔宫玫瑰，它们不会是任何生命的代表。”

哈斯加特噗嗤一笑。

“那也算是生机的一种吧。”他回答得含糊，“说回正题，我在想那天我要是在圣域，或许就能告诉阿斯普洛斯，希绪弗斯早已放弃了对教皇候选人的争夺，他不会参加争夺赛，那么陪阿斯普洛斯进行最后争夺战的就只有你、我，以及艾尔熙德。”

“然后这件事或许就不会变得那么复杂了。”他说，“以你的立场来看，你还会选择阿斯普洛斯让我觉得有点意外，却不是不能理解。”

我想不到该用什么话来安慰他——起码他确实需要安慰，但我更不会开玩笑，为此，我开了个很烂的头：“或许他们两个都不合适呢？这样是否又能宽慰到你？”

他听了，却哈哈大笑：“混沌的家伙。”

我不记得我在后续与他交流的时日里有没有向他坦言，那时候的我对于自己还看得并不太真切，并且持续到两百多年后，直到现在，我才有了些更为私人的看法。如果他放到现在再问我这些问题，我大概率会结合我现下对阿斯普洛斯的看法来回答。阿斯普洛斯是个很好的家伙，但他自己都没察觉自己容易冲动，为着未知而莫名情绪上涌。一方面或许是天魁星的操纵，另一方面却是他对那些不明的、渴望的那实在过于激情的追求。

同时，我倒也忽然理解了希绪弗斯为什么会在明知阿斯普洛斯具有冲动不稳定性的情况下，仍然愿意选择退出教皇候选人争夺战，将后背毫无防备交给阿斯普洛斯。于他来说，阿斯普洛斯或许不够稳定，但他拥有无惧无畏、一往无前的勇气，他是极明亮的北极星，而希绪弗斯为萨沙有过动摇，甚至——“怀疑起了自己才是圣战的发起者”，他说过，“如果让雅典娜继续和天马亚伦呆在一起，不作为雅典娜，而作为平凡的少女幸福成长，这一切就能在我们和冥斗士之间完成消化。”

虽然，阿斯普洛斯和哈斯加特共同嘲笑过他想法幼稚也是真实的。那颗泰坦在向更为广远的星辰而进发，那仁义之剑在至深的梦境得到淬炼，那两颗亘古纠缠的双星永世光耀。而我呢？要我选择，我会往更深处退却，既是为他们也是为了自己留足余地。我不知道是否正是这种性格使我颇得他们的青睐，总而言之，就如哈斯加特所说，我确实是我们五个中的一个，有着属于自己的特殊地位。

我不知道有件事是否适合在此刻聊起。之所以想到哈斯加特，还是因为阿斯普洛斯的无心插柳。其实，这件事已然发生在我的中国——勃朗拉邦之旅结束一个月后，阿斯普洛斯的婚礼如期举行，我如约带着卡琳参加了他的婚礼，也如愿看到了他的妻子克丽丝·普林顿，穿着洁白的婚纱，头戴橄榄枝与鲜花点缀的头纱，碧蓝的眼瞳如初升朝阳之海面波光粼粼，闪耀着名为幸福的光点。

他们确实很般配，我这样想，就连他走过来向我敬酒的动作都那么步调一致。不知出于何故，我没有在普林顿夫人脸上看到太多憔悴，仿佛先前他们所说的“身体不是很好”只是一个玩笑，但我永远也不会想到对于阿斯普洛斯，与他婚礼同期发生的另一件事对他产生了严重打击。

不知有没有人注意，普林顿夫人是冥斗士没错，然婚礼当期到场的冥斗士我却都叫不上名。其实不光是我，就连阿斯普洛斯与希绪弗斯也很疑惑，按理来说，冥斗士一方的邀请是幻塔索斯亲自派发的，顾及这位梦神的面子，到场人应该不少；可虽然如此，再问幻塔索斯时，她却一脸淡然，只说“没什么，安心享乐吧”便去维持会场，让他们三人皆摸不着头脑。

她有她不愿提的理由，我也给自己相当长一段时间的走神找了充足的背景。我只是个参会者，在会场遇见同样无聊的哈斯加特，他看见我，却是微微苦笑着叹了口气：“哎，我真不想在这时候，以愁眉苦脸表现在你们面前。”

看起来他知道些什么，我们坐在远处，见新郎新娘于海上舞池中翩翩起舞，不知从哪撒来的花瓣落在甲板、落在海面、落在我们之中，他看着，却似乎止步于看着，就连侍者路过想为他端来一杯酒也没来得及接过。

“真幸福啊，看到这幅场景，不免会想当初提纳奥与赛琳娜是否也有一场美满的婚礼。”

“会有的，他作为金牛座后辈，对圣域作出不少贡献，作为最崇高的敬意，史昂一定会为他安排妥当。”我说，“但我总觉得你并没有那么高兴，是因为什么缘故？”

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仿佛是不能理解为何我这么问。

片刻后，他拾起一枚落在地上的、并未完全碎成瓣的花朵，放在手心摆弄：“没什么。”

这时候卡琳穿着一件漂亮的蓝色纱裙向我跑来，我蹲下将她迎接入怀，站起身，朝哈斯加特笑笑。他的注意力被卡琳吸引，伸手摸了摸小姑娘卷曲的亚麻色长发，又继续若有所思：“卡琳都这么大了啊。”

“都到了可以当花童的年纪了。”我淡笑道，“卡琳，刚才那些花瓣是你和艾丝黛尔撒的吗？”

她点点头，依偎在我怀里：“是阿斯普洛斯叔叔想要的，本来爸爸如果在，他想让爸爸来做这件事，但他后面说了句奇怪的话，‘双鱼座圣斗士的女儿也同样可以做到’。爸爸，圣斗士是什么？”

我和哈斯加特对视一眼。

还是他率先大笑，笑得有些过分：“阿斯普洛斯还是这么有想象力。”

“现在可不是调侃这个的时候，”我说，“快想想怎么给莉莉解释什么是‘圣斗士’吧。”

“嗯……这是你这个做父亲的职责。”哈斯加特笑到甚至不想回应，只拍了拍我的背，力道之大就连我也差点站不住。然罪魁祸首笑了好一阵，最后什么也没说就率先离开了。

现在只有我能回答卡琳的问题，她睁大眼睛，仿佛还是不太明白为何明明极其有耐心的哈斯加特会抢先离去，她指着他的背影，一瞬被他夺去所有注意：“爸爸？哈斯加特叔叔这是怎么了？”

“谁知道呢？不如说说你们是怎么准备这么多花的。”

我捏了捏小姑娘的脸，帮她抹去粘在脸上的花粉。

“是希绪弗斯叔叔给的，他家有好大一片花田……对了，叔叔也说了，曾经爸爸也有很大一片玫瑰园呢，这是真的吗？”

我只知道今天要逃不开这个话题了，而显然我并没有我想的那么不知所措，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为沉静地告诉她，“不错，曾经我还没有离开我的故乡之时，在这如今这座艾尔熙德山庄不远处居住，拥有一间小屋、一大片不知从哪年就盛开出的玫瑰花。但是当我离开我的故乡，它们便随着各种古老的花园一起荒芜，而我不觉得可惜。莉莉，花终将要枯萎，而我的离开对我来说却是重获生命的象征。”

莉莉眨了眨她猫儿一样灵巧的眼睛，显得似懂非懂。

“那么，‘圣斗士’呢？”她捏着我的头发。

“一种宗教信仰。”我面不改色编织我的半谎言的话，“知道雅典娜女神吗？那位和普罗米修斯一起创造了人类的人之女神、智慧与战争的女神，她将雅典建设成了她的圣域，主持过大大小小的雅典保卫战，那么，她的教徒就叫做‘圣斗士’。”

“学校讲过。”莉莉甜甜地笑了起来，为了她曾获得的知识，“爸爸，那我也要信仰这位女神。”

“亲爱的，只要你想。”

我无奈地笑了笑，私以为她还不到去理解“圣斗士”存在的年纪，现在的莉莉更适合享受她与伙伴将花瓣一朵朵从花蕊旁剥下的宁静日子。或许等她长大一些，我还能将世界背后的部分真相告诉她。当然，那日子还长，而回忆也还有很长，直到夜尽的婚礼结束，月光落下，仪宾散场，依然没能将记忆带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