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因是听闻三晋已然发兵助东周，而此番蒙骜将军又不肯见自己，吕不韦心中多少有些焦灼。

毕竟那大周一朝虽是气数已尽，但东周君的封地却是个不可多得的肥肉，那洛阳又是个少有的繁华之地，三晋虽是名为发兵相助，可谁知道他们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吕不韦只是知道，三晋虽弱，但赵国兵强马壮，秦国若是继续按兵不动，只怕这块难得的肥肉真的要叫一直与秦国有着世仇的赵国给抢了去。

吕不韦虽是商人，可看东西的眼光却是从未有过退步，何况这还事关秦国是否能够彻底将大周一朝的最后一点势力拔除。若是再继续这么干等着，只怕这先机就要被那些个心怀鬼胎的诸侯国君王给抢了去。为着避免这块他好不容易看上的肥肉叫别人瓜分了去，他觉得，不能再继续这么干等着了。

只是，本来一开始吕不韦心中还没有什么头绪让将军见他，但是那日在蒙府门前瞧见两位公子的时候，他便觉得，这是一个很难得的机会。公子政今年已然年满十岁，正是已经可以进学读书的时候，却又缺两个伴读陪同公子一起读书，这些天吕不韦也曾奉王命在咸阳城里为公子挑选伴读，却都没有寻到合适的人选。正好蒙家的两位公子与政公子年纪相仿，他觉得，自己可以正好利用一下这个机会。

蒙家毕竟是将门之家，虽说这小一辈的孩子不少，但吕不韦却是在这几年时有耳闻，说是蒙家家风尤为严格，尤其是近几年里琼华降生之后，老将军便一直教导家中年长的几位公子，让他们无论如何都要爱护幼妹。因而往日他同蒙武将军常年出征在外，蒙家也总是能够平平安安的，哪怕那韩姑娘只是蒙家的一个表姑娘，可家中上至两位公子下至小厮婢女却也依旧能够将她当做正经主子来对待，不仅从来没有因为她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就欺凌于她，对她的宠爱反而是一日比一日更甚。尤其是在吕不韦瞧见蒙恬称呼琼华为妹妹的时候，他便更加笃定，一定要结下这个善缘。

不仅仅是为自己接下来能够顺利带兵出征攻打东周，也是为着政公子身边将来能够有个品行端正的伴读。

那冬儿姑娘是吕不韦陪子楚离开邯郸之后，是王后与公子政在一个平民家中避祸时遇见的。因是战乱的缘故，彼时冬儿的生父刚因为瘟疫而丧了命，家中举目无亲，王后是个软心肠的人，又见她曾帮过自己与政公子，便将她留在了身边。后来王后与公子被先王下旨接回咸阳来，作为公子政身边如同亲姐姐一般存在的人，她自然而然的也就被留在了宫中。

作为外臣，他虽是很少进宫面见王后，但这冬儿姑娘作为王后派遣至公子政身边照顾起居的女官，吕不韦与她亦是有数面之缘。

身为商人，吕不韦的直觉一向很准，身为臣子，他也知道自己不该猜忌王后的决定以及公子政身边侍奉于他的女官。只是，他的性格一向很敏锐，这姑娘又总是有意无意的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好似生怕自己下一刻就要把公子生吞活剥了一般，每回见了自己都用着一种很强的戒备心提防着自己。这样的感觉，虽是刚开始有个一两次自是没什么，可长年累月下来，已经由不得他不猜忌了。

吕不韦自认自己从未在言语上得罪过冬儿，他也从来不屑与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计较，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姑娘每每见了自己就没什么好脸色。只是，她毕竟只是个小姑娘，自己又是王上钦点的秦国丞相，她这样的态度，吕不韦也没必要曾放在心上，但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也就渐渐发现，这姑娘表面上看着机灵稳重，可是实际上内里却有着很重的心思，就好似巴不得公子政一辈子属于她一样，从不许他和宫里别的宫女靠近他，就算是他按照王上的吩咐视察公子课业时，她同自己说话也是夹枪带棒的，生怕自己下一刻就要做出伤害公子的事情来一样。

他与冬儿毕竟未曾深交，也不知道她品行到底如何，但是公子政毕竟是秦国的储君，他的伴读却是决不能像她这般，动辄就对朝堂上的官员使脸色。若是日后传出去了，让别人知晓公子身边连个区区女官的气性都这么大，那日后他还怎么在秦国立足？

吕不韦毕竟是商人，虽然一直不曾明说，但毕竟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哪里会瞧不出冬儿心中的那点心思？她这般针对自己，无非就是因为她心中对公子政的那点痴心妄想罢了。公子政身边的女子本就不多，除了如今已是王后的赵姬，便只有从邯郸便陪伴在公子身边的她了。

只是，公子政毕竟是王上的嫡子，又是先王看中的储君，虽是未曾确立储君的位置，但若是不出意外，这秦王的位置势必会落到他的肩上。若是将来他要大婚，王后必然是出身贵族的女子，冬儿虽是公子身边的女官，可毕竟只是个寻常平民百姓家的孤女，别说是那王后的位置，就是给个八子的位分亦是高看了她。

“孤见丞相近日总是愁眉不展，可是因为上将军一事？”

此时章台宫的前殿早已过了早朝的时候，即便那里时有宫女和宦官来往，但这些人皆是由内廷精挑细选，但因是在御前侍奉，即使他们时有来往，却也不敢发出任何声响，生怕惊扰了在后殿密室中议事的王上和丞相。

章台宫后殿的密室之中，是秦国的机密要地，平日除了秦王和几个心腹重臣更是少有人来往，这后殿虽是也有宫人活动，但大多都在前殿，这密室本就是机密，他们自是不得而进。

子楚虽是秦王，可这性情却是格外宽厚。那韩夫人虽是不曾与他一同从邯郸走来，但到底是自己的夫人，子楚自是敬重的。何况吕不韦与他原就是患难之交，如今自己做了秦王，子楚也断没有自己一人得道便弃功臣于不顾的道理。

吕不韦虽是坐上丞相之位的时日不长，但好在思虑入微，做事也周到。政儿是自己的嫡子，先王亦是看好了他为秦国日后的储君，自己对他的课业自是多有关心。丞相虽是商人出身，但好在才学却是比之朝中不少臣子要强上许多，子楚将儿子的课业托付给他，也算是省了不少心。

但是近日却是不知怎的，子楚瞧着他总是愁眉不展的，似是有那么些许郁郁寡欢，心下忧心，便忍不住出言关心了一句。

然，吕不韦却只是笑，“此事臣已有应对之策。”

毕竟是奉王上之命为公子政挑选伴读，吕不韦自是慎之又慎。公子身边早已有了个看着稳重可实际上却是并不怎么单纯的冬儿，他心中自是顾及的。

可那冬儿也就罢了，毕竟只是个内廷女官，又只是个平民之女，吕不韦自是不怕她会掀出什么浪花来，可公子政不同，他是大秦的明日之主，身边即使是同伴不多，可也应该品行端正，若是叫他放了个品行不端之人到公子身边，那岂不是将公子和秦国的将来推入火坑？

那蒙恬、蒙毅虽是性情顽劣了些，但好歹出身名门，蒙家的家风一向严格，那兄弟二人虽是顽劣，但吕不韦觉得，有家中的两位将军教导，即使真的不好，却也不至于会太差。公子政身边本就缺两个陪读的伴读，作为王上的心腹近臣，最近这段时间里，他亦是陪同王上挑了好些日子，却也总遇不到合适的人选——吕不韦记得，王翦将军家有个儿子，虽然只比公子小了两岁，但好在做事足够稳重，倒也是个不错的人选。只可惜这王将军才刚入朝没有几年，官阶还不太高，他的这个儿子还不足以成为公子的伴读；公子傒如今的府上尚有一妻一妾，正妻乃是赵国公主，妾室时范睢大人家的小女儿，虽然两人之间偶有倾轧，公子傒对自己的那位正妻的态度也不算太好，但这么些年下来家宅还算和睦，只是他成婚至今膝下却只有两女，并没有儿子；宗室之中虽然也有同公子政年纪相仿的公子，可他们大多都与父母在封地上，一时之间也没有办法回到咸阳来，因着这个，他与王上已经发愁了好些日子了。

对于为公子政选伴读的事，吕不韦一开始本还没有什么头绪，但是谁知就是那么巧，那日他去蒙家拜访，便瞧见了蒙武将军膝下的两个儿子。他最初本不知蒙将军有儿子的事，但是那日他见着这两个孩子，心中便打起了旁的主意。这一来，他在蒙家拜会的同时，可带公子与蒙家的两位公子相见；二来嘛……也能结了眼下的燃眉之急，好让他率兵攻打东周，为将东周的城池纳入秦国的版图。

但，在这件事情上，吕不韦虽是的确带了那么些许私心，但他如今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受人歧视的商人，而是秦国的丞相，自然是要想法子为自己正名的。何况如今这件事，他亦是为着秦国和公子政，他也不敢随意怠慢，眼下见王上主动挑起话头，他自然也愿意将自己心中的打算和想法与王上说上一说。若是王上不愿自然另当别论，但若是准了，他便可带着公子前去蒙家拜会，在他与蒙老将军说起正事的同时，也好让公子政与蒙恬、蒙毅兄弟二人好生认识一番。

“哦？”子楚倒是颇觉意外。毕竟丞相愁眉不展有些日子了，如今忽然告诉自己心中已有定论，他自然有些惊讶，“丞相不妨说来听听。”

老将军毕竟是秦国三朝老臣，从侍秦至今为秦国开疆辟土多年，这威望自然是比不得旁人。子楚如今虽然已是秦王，但老将军毕竟一直忠心侍主，在军中的威望本就很高，如今又居于上将军之位，他自然是不敢随意怠慢的。丞相虽是自己的心腹，亦是有心为自己洗刷商人带来的屈辱，但如今他任丞相的时日并不长，子楚在任命他之时亦是遭到不少人的反对，如今他即是要率兵出征，自然是要先经过老将军的同意。

将军的性情本就执拗，又一向看不上商人，自己如今才刚即位不久便任命了他为丞相，将军心中自然是不满的。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那阳泉君虽是华阳太后的弟弟，但做事一向莽撞，根本不似丞相这般做事思虑入微，只可惜自己还是有些操之过急，这才叫自己在任命他为丞相的时候，引来了诸多朝臣的不满。

如今丞相既是有心为自己正名，子楚自然也不会反对。但如今大秦的兵权大部分都被掌握在蒙老将军的手中，若他要出兵，还是得需要老将军同意才行。

但，老将军的脾气虽是固执，但丞相却也不是个容易善罢甘休的性子。子楚与他相交多年，自是格外清楚丞相的为人，因而在对方说起自己已有应对之策的时候，他倒是很乐意听上一听。

毕竟与子楚已有多年的交情，吕不韦在他面前倒也不矫情，“臣想借公子政一用。”

“政儿？”子楚有些诧异。

毕竟是看着嬴政出生的人，吕不韦一向照顾他，子楚是知道的。作为君王，他自然也清楚，吕不韦有时虽是有私心，但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对嬴政有任何不好的举动，但他听对方想借这孩子一用，心中也忍不住咯噔一下。

“王上有所不知，前几日臣在得报之时，公子政恰巧也在，公子当日之言与臣心中所想颇有些不谋而合。”

秦国有意发兵剑指东周，虽是未曾真正与人诉说，但光凭子楚近日的一言一行，底下众臣便知，大周一朝到今日算是彻底走到头了。何况山东六国一向仇视秦国，自惠文王时期便时有合纵，这一次自然也在意料之中。

但，对于东周之地，六国虽是有意相助，但也不过是个借口罢了。那些个诸侯国虽弱，但却也是个怀揣着狼子野心的，洛阳本就是个少有的富庶之地，他们自然会有争抢之意。眼下秦国即将发兵剑指洛阳，这些人虽是想要出兵，但也尚在互相观望，生怕自己抉择有误。若是一国应下东周君之请，剩下五国便会顺势响应，秦国若是不早做决定，只怕会影响当地百姓。但若是趁着列国举棋不定的时候主动出击灭掉东周，既可以做到震慑六国的效果，也可顺势断绝了合谋事由。

吕不韦提出此言之时，子楚虽是尚在犹豫，总觉得灭国会招来六国非议，但吕不韦却是铁了心想要攻打东周，自然也顾不得那么多非议了，毕竟事关六国合纵事宜，唯有速战速决才可永绝后患。

“哦？政儿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见识？”

子楚心中虽是对自己的这个长子格外偏袒一些，但他却又不仅仅是个父亲，还是个君王，即使自己再怎么偏疼长子，却也一直未曾宣之于口。但叫他没想到的是，不仅自己，就是丞相对嬴政也颇为欣赏。子楚并非是眼盲心盲之人，平日丞相对嬴政颇为厚爱，他一直都是知道的，就拿他对嬴政和成嬌的态度差别就看得出来，比起成嬌，他心中还是更加认可嬴政一些。

虽然他的这个儿子是生于自己落魄的时候，但毕竟是自己在最为困难的时候有的，作为父亲，他虽然在他年幼时也曾在邯郸陪过他几年，但后来为着王位，他与王后母子毕竟分别多年，身为父亲的子楚虽是觉得自己失职，但在他们母子回到咸阳的这一年多里，他在私下也曾忍不住关心他的功课，因而在听到吕不韦这番话的时候，他心里也会忍不住欣慰。

但，嬴政的功课毕竟是自己一手过问，且两人私下也总是会说起朝堂上的事情，所以吕不韦对嬴政的所见所闻，他自然是要比王上更清楚一些，“有。王后与公子自入秦以来，王上便命臣多加教导公子，臣不敢有负王上嘱托，曾数次与公子言谈深交，臣以为，政公子确有王者之才。”

然，子楚的脸上虽是在笑，但嘴上却是并未有过什么偏袒之言。毕竟自己膝下有两个儿子呢，成嬌年纪虽小，但作为父亲，他也不好过分偏爱长子，“丞相是否过于偏爱了？孤的幼子成嬌，那也是极聪明伶俐的。”

身为君王，子楚并不似寻常君王那般，真的已经到了无情无义的地步。

他对韩夫人的感情虽是不比自己对王后的感情那般深厚，但她毕竟在自己身边侍奉已有数年，他对她自然是有感情的。何况她又为自己育有一子，子楚自然也没办法做到真的无视她，只专宠王后了。

但是丞相却是不同。

他与韩夫人虽是有过几次照面，但其实私底下并没有什么交情，至多也不过是个后妃与朝臣之间的关系，因此在王上与韩夫人成婚的这么些年里，他与韩夫人一直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

在他的认知里，只要公子成嬌不与公子政争抢王位，甚至是日后的秦王之位，他自然能保证他们母子日后的安稳生活。

至于这公子政，本身就是吕不韦看着长大的，如今他好不容易回了秦国，这功课又是由他一手教导，他对公子政自然是要比公子成嬌更加偏爱几分，“这聪明伶俐与王者之才本就不同，公子政年纪虽小，但他的其言其行绝非寻常王孙公子可比。臣以为，就光凭这一点，政公子便成嬌公子要强上许多。”

也不知是为了自己的那一点私心还是真的为了秦国，吕不韦倒是时时刻刻都在偏袒嬴政。

赵姬原是邯郸一户富商人家的女儿。在战乱之前，他们家其实也并没有到要卖女儿的地步。在吕不韦将她买下来的前几年，他们家虽说并不怎么宽裕，但一个月的收入足以支撑一家人的生活。但是后来，赵夫人生了小儿子，秦赵两国又连年交战，为着活命，他们就只能同别的商人一样，向上缴纳粮食。但是，他们家却是并不如吕不韦这样的人会做生意，所以在那时缴纳粮食的时候，每个月的收入已经没有办法在继续抚养家中的两个孩子。

与赵家的情况不同，虽是同为商贾，但作为富甲天下的卫国商人，吕不韦的境况与赵家自是不言而喻。

如今天下虽是乱了五百余年，各国之间亦是纷争不断，天下苦百姓久矣。卫国作为小国，本该不能幸免于难，但卫国国君与旁的诸侯国的君王却是格外不同。其实一开始周天子分封国土的时候，卫国其实并没有那么弱的，但是后来随着各国之间的斗争愈发惨烈，宋国这样的小国逐渐被齐、楚和后来逐渐强大起来的秦国吞并。卫国作为诸多弱小国家之中的一个，自是不能幸免于难

卫国的历任君王又与其他诸侯国的君王却又格外不同，卫国虽弱，但为着活命，多年来从未参与过任何斗争，就算曾经有人动过发兵灭掉卫国的心思，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自然而然的也渐渐的把这个小国当成可有可无的存在。

吕不韦原就是来自这个小国的人，从前虽是一心经商，但自从发妻病逝，自己又在孑然一身时遇上子楚开始，心境便逐渐的发生了转变。因是赵家因战乱落魄导致自己不得不卖女生存、赵姬成为自己府上的一个舞姬开始，他心中便有了入朝为官的想法。只是，彼时他尚未与子楚相识，自己也只是个不受人待见的商人，后来虽是得到赵王后厉氏的赏识得以进入赵国朝堂为官，但他却是并未将主意打到秦国和为秦质赵的落魄王孙身上。

直到后来，子楚来自己府中做客看上赵姬将她从自己手中要走开始，吕不韦这才有了送子楚返秦扶他上位的想法。

那赵姬是赵国一个富商人家的女儿，在赵老爷有小女儿和小儿子之前，即使赵国王室要他们为秦赵两国的战争缴纳粮食，但其实他们家的日子并不算难过。直到后来，赵老爷纳了小妾，还与这个小妾有了一子一女开始，赵家的情况便开始急转直下，终于到了不得不卖女生存的地步。彼时的吕不韦才刚到邯郸，虽是脚跟未稳，但好在有钱能使鬼推磨，他即使再怎么不受人待见，但这日子却并不算难过。

只是，那时他的夫人虽是刚刚过世并没有多久，也一直处于无心续弦的状态，但是赵家当年那样的情况确实难以维持一家人的生计。吕不韦虽是格外抗拒赵姬进入自己府中，但他瞧着赵姬生得格外美貌，便动了将她留下，以备来日之用的想法。而那赵姬也并未让自己失望，才过了数月，吕不韦与秦王孙异人相识，虽仅有数面之缘，但却是格外投机，一次，他在请公子异人来府中做客时，赵姬亦是几个跳舞助兴的舞姬之一。

吕不韦自进入赵国朝堂之后，便一直与赵王宫中的韩夫人交好。

那赵姬本就生得美貌，从前虽是未曾学过跳舞，但她的舞却是宫里韩夫人一手调教出来的，自是不会差到哪里去。公子异人身边的女子虽是很少，但却是一眼相中了众多舞姬中的赵姬，便从吕不韦身边要了去。彼时吕不韦虽是明面上不曾多说过一句，但是心里也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只要他能在公子异人这里结下一个善缘，将来等得到机会再扶他坐上秦王的位置，自己自然也就能够摆脱这个自己厌恶了许久的商人的身份。

但好在赵姬虽是出身不高，也没有读过什么书，但也并未叫自己失望。她在嫁给公子异人不到一年的时间，便有了身孕，最后生下一位公子，并取名嬴政。后来他与公子异人虽是回到秦国，但赵姬与同行的申越先生却也并未在那样的情况下放弃对嬴政的教导。只可惜申越先生命薄，虽是陪着他们母子走了这么多年，但却在回到秦国的前夕遭到赵人的暗算死在了赵箭之下……

就算吕不韦真有那么些许私心，但他毕竟是商人，自然也明白某些事情的利害关系。他本就厌倦了从前被人瞧不起的生活，如今好不容易坐上这秦国丞相的位置，他自然也不可能因小失大——即使他最初扶子楚上位的确是为了自己，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一丁点儿的野心也逐渐的发生变化。

“丞相说这么多，是想带政儿一同去蒙家吧？”

子楚与他相识多年，自然也明白他心中的意思。嬴政早年间虽是在邯郸困辱尽尝，但却也并未因此颓废，反而是愈发上进懂事，如今虽是只有十岁出头，却是已经有了与寻常贵族人家的公子不同的见解。如若不然，当初先王亦是不会在他们归秦时直接越过他将那把秦王剑送给了嬴政。

但即便如此，子楚却也并无不满，甚至根本不曾有过一丝的计较。毕竟当初下令将嬴政接回咸阳并有意立为储君的，是昭襄王的意思，先王将秦王剑越过他交到嬴政的手上也不过是得了昭襄王临终前的授意罢了。身为父亲，子楚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更何况蒙家那小丫头与嬴政还有那么一纸婚书在，若是不出意外，将来嬴政的王后必然会落到这丫头的头上。蒙武将军的那两个儿子与嬴政又年纪相仿，刚好他身边又缺两个伴读，蒙家的这兄弟二人自是最合适不过。

毕竟，这蒙氏一族本就是将门之家，上将军为秦国征战数年，侍君三代，这样的赤胆忠心自是不言而喻。更何况老将军本就很得昭襄王信任，威望在秦国又一向很高，吕不韦想带嬴政去同他的两个孙儿结识一二，子楚自然不会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