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眼时便又是一轮秋，宫中的枫叶纷纷穿了黄衣。

君湘在庭中静坐许久，才算是恢复了些许体力。她撑着身子站起身，向九皇子所在殿中缓缓前去。

殿中争鸣声阵阵，两边大臣你一句我一句，相继争辩，整座大殿中充斥着一股紧张的气氛。殿中上座者神情凝重，眉头紧锁，细细听着台下辩论，不时发出几句叹息声。

君湘注意到他们此刻应当是在谈论“水患”问题。若是寻常水患也便罢了，总有些老祖宗传下来的经验可以借鉴。

可君湘记得那年人间的水患是以暴雨不停，导致黄河决堤所致，由于暴雨不曾停歇，朝廷根本无计可施。

此时，君湘瞥见九皇子站在角落一言不发。直到朝中无人再上前言语，座上人大骂众臣无能之时，他才缓缓上前。

九皇子恭谨地对着座上人叩拜行礼，一言一行尽显恭顺。

“启禀父皇，儿臣以为江南水患须在疏水固堤之时加以防备，须将下游地势低的百姓迁居至山岭等高地，同时下拨粮资，委派钦差，确保难粮尽入百姓之手。”

见皇帝低头沉思，听得仔细，他深吸了一口气，侃侃而谈道：“治灾之道，在于施恩，父皇宅心仁厚，对百姓加以恩施，必能使水患尽早平定。”

少年语罢抬眸看向座上人，眼眸中似是燃着种种火苗，少年报负在不经意间显露而出。

“渊青心怀大志，朕心甚慰。只是此灾牵连甚广，恐灾民生怨，不如便派你前去赈灾，安抚民心。”皇帝迟疑许久，垂眸盯着九皇子缓缓道。

兴许是他现下终于下定决心重用这个孩子，也或许只是要将他当作棋子利用一番。

可无论如何，君湘看到少年眼中始终带着光，嘴角微微上扬，似是胸有成竹。

下了早朝，场景并未发生变化，君湘预感到接下来恐还有事要发生。

不过经此场景，君湘也知晓了九皇子的名字——渊青。

此时九皇子渊青正缓缓走出殿外，忽然看到一个白雪团子匆匆向他招了招手，他见状赶忙上前去。

“来这里做甚？若是被太后知道了，小心挨罚。”渊青悉心地搓着暮雪冰凉的小手，看着手心处的伤痕满面尽是心疼。

此时暮雪顾不得同他这般卿卿我我，便迅速拉着他，神色慌张道：“殿下当心，昨夜奴婢探听到皇后娘娘联合太子殿下欲加害殿下，殿下这几日万要小心！”

渊青看着暮雪着急的样子，爱抚的拍了拍她的小头，眼底尽是温柔。

“傻丫头，先不说这个，我有一事要问你。”九皇子面色微红，他望着暮雪，似是眼里只有她一人。

“我此生跌宕起伏，唯有一人在我穷困潦倒之时不吝陪伴。愿得佳人心，从此不相离。”九皇子渊青握着暮雪的手，帮她吹起伤口。

“殿下，暮雪出身卑微，怎配得殿下真心？”暮雪垂眸看着大地，眼眶中泪水眼见就要流下。

“阿雪，你是这世上最为善良之人，配得上所有人的真心，何必妄自菲薄？”渊青紧紧拉着她，一颗心跳得飞快。

“只要你愿意，我此生唯你一人。”

暮雪眼泪纷纷滑落，她带着哭腔，不知怎样回应这份感情。

见暮雪哭得如此凶，渊青有些无措，只能将她抱在怀中轻轻哄着，见暮雪并未抗拒，心中似是有了答案。

“阿雪，待我此事办成，便求父皇准我开府宫外，娶你为妻。有朝一日荣登大宝，我定会封你为后，独享尊荣。”他在暮雪额上轻吻了一下。

“阿雪，我此生，必不负你。”

*

场景再次变幻，眼见此刻君湘却是再也承受不住时空转换带来的割裂感，再无力施法护身，这次直直疼得快要昏了过去。

理智告诉她要尽快从识海中出来才是，可好不容易被她抓住了这次机会，若是现在出了来恐怕下次再来时识海便会发生改变，便不是现下看到的这些场景了。

她咬着牙不让自己失去意识，哭撑着缓缓向前移动，终于看到了一处府邸，府中张灯结彩，红绸满目。

“这是到了大婚时节？”君湘猜着，便寻着敲锣打鼓声向着巷口步去，撞见了送亲队伍。

八个壮汉抬着一顶大花轿缓缓前行，送亲队伍排列整齐，一眼望不到头。一路上有童男童女撒着花瓣，回首望去，花瓣已落得满城都是。

明媒正娶，十里红妆，说的想必便是如此。

可先前窥探暮雪记忆之时并未看到这般场景，此刻君湘心里猛然有个不好的念头。

她靠近那顶轿子，身子直直穿了进去。

轿中女子身着大红色绣袍，裙上绣满金线，腰间配着香囊玉饰。红盖头正中亦是用金线绣着一对鸳鸯，极尽奢侈。

君湘拿出神笔往旁处一画，一阵微风拂过，吹翻了少女的红盖头，露出了一张微微受惊的面孔，浓艳的妆容显出的雍容华贵在一瞬间被君湘尽收眼底。

“此人不是暮雪。”君湘恍然明白了一切。

随着轿子来到新王府，才见府中早有新郎在门前迎接。

对比周身人笑得灿烂，新郎面上无笑，一双手捧着红绣球死死盯着地面，一双清眸黯淡无光。

“王爷今日迎娶相府二小姐，当真是金玉良缘，郎才女貌！”众宾客纷纷来贺，渊青面对着他们，挤出几丝笑意。

而后花轿入府，渊青起身来接新妇，新妇在轿中迟迟不肯出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想必是在埋怨新郎未亲自来接轿。

“殿下！”轿中传来一阵娇弱的女声，似是在催促他。

渊青握紧拳头，指尖被他捏得发白。

“阿雪身在何处？”他轻声问着身旁的王府管事。

“禀殿下，今早得了殿下吩咐，将暮雪姑娘暂且关进了祠堂，现下还未将她放出来。”管事精明地看着渊青的脸色，想必是在揣摩是否应将暮雪姑娘尽快放出。

“记得送些茶水进去，若是让我发现她受了伤，便拿你们试问！”渊青眉头紧皱，神色复杂，仿佛他也不知道踏上这条路是对是错。

“殿下~~”轿中娇柔的女声再次传来，府内的宾客也开始私下议论。

渊青见状犹豫片刻，终于径直上前去将新娘从轿中一把抱起。

两人红衣相依，郎才女貌，众人无不惊叹，皆连连道贺。

渊青面若冰霜，沉默不语，抱着怀中娇娘缓缓走着，垂眸盯着大地。

“若是她就好了。”君湘听见渊青极小声叹了句。

新娘想来是未曾听清，便以为渊青是在说些调情的话，便轻皱起眉头。

“夫君，有什么话，我们回房再说。”她自以为深得新郎欢心，便贴在渊青耳边轻轻地说着，殊不知渊青此时一脸恶心。

正当两人行至新房之时，君湘看到了暮雪。

暮雪一袭素衣，披头散发，并未像府中其他下人那般用红艳的衣饰将自己好生打扮一番。

君湘猜到渊青此举定是瞒着暮雪。

“大猪蹄子，说了只娶暮雪姐姐一人的！”君湘嘟着小嘴，伸脚在空中比划了两下，当然是不可能踢中的，反倒使她空间割裂的疼痛感再次传来。

此刻，只见暮雪傻傻地盯着渊青，不敢相信眼前人便是前不久刚承诺她娶她为妻之人。

君湘回头看向渊青，渊青也愣在哪里，眼神对上暮雪，一言不发。

“她定然早就知道了，王府要迎来女主人这样的大事，怎么可能瞒得住？莫不是心怀希望，不肯相信，又怎能非要亲眼看看才肯罢休？”君湘这样想，联想起自己曾看到过的暮雪姑娘的悲惨记忆，泪水不住在眼眶中打转。

暮雪今日出奇地平静，亲眼目睹真相后并未像从前那样哭泣，相反，她苦笑一声，轻声叹道：“是奴婢无福。”

她将视线移开，仰头看着苍天，仿佛是在埋怨天道不公。

君湘紧紧盯着暮雪，猜到她此时还未对渊青产生恨意。宁可将过错归于天道，也不愿怨他半分。

“发生何事了？”新妇见渊青停下不走，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情，刚欲掀开盖头一探究竟，便被渊青一只大手遮住。

“哪有新娘自己掀自己盖头的？”他轻声说着，语气听着宠溺，可一双剑眉早已拧成一团。

他紧紧咬着下唇，君湘注意到他下唇已被他咬出了血来。

新妇得了安慰本该安分，可她见渊青仍是不走，便仍不懂事地闹着，用威胁的语气说道：“齐王殿下，希望你能记住，只有我爹的兵权，才能助你登上皇位，所以对我，你也不可以有一丝差错！”

渊青闻言瞬间便回了神，暮雪也彻底反映过来王爷怀中的才是府中的女主人，而自己想要在这府中继续活下去，便只有臣服、依附。

于是她俯身行礼，道一声“恭喜”，便匆匆离去。

暮雪刚一转身，君湘便听见渊青柔声对着新妇道：“爱妃误会了，一个不懂事的下人罢了。”

君湘看向暮雪，此刻才见暮雪的手背上落了两滴泪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