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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回魂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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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黄昏,本该是晚风沉醉,但此刻的陈晋北无暇多顾。

他从鼓囊囊的塑料袋里先是拿出黄纸和两柱香,接着掏出一只塑料打火机。

其实应该先把祭品摆出来吧,他突然想到,往日里跟着爷爷奶奶上山祭拜的时候,顺序是这样的没错,但现在就剩他一个,还需要讲究什么顺序吗?奶奶舍不得怪他,但是爷爷这个人!说不好,他比较讲究。

他短短叹了一口气,放弃了先点燃香的打算,从塑料袋里把祭品拿出来分别摆放在两座坟前。当初下葬时,为了方便后人每逢清明和重阳来扫墓,在相连的两座坟前各自放了一块石板,得以摆放祭品。这样挺好的,两位老人生前总吃不到一块去,每次他回家,就变成了迁就他。其实一个家里三个人三种口味,好像也没什么,互相谦让调和一下,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

奶奶年纪大了以后,喜欢吃点甜的,所以他买来了小蛋糕和砂糖橘,还有一袋五颜六色的软糖,不过好像买多了,放了满满两盘。爷爷不喜欢这些花里胡哨、华而不实的东西,偏爱咸口,他给买了五香烧鸡和馒头、花卷,也是摆了满满两大盘。

他在大塑料袋里翻找,搜寻出他们生前用的筷子,每个坟前都摆了一双,再来是要倒些喝的了吧。奶奶几年前做过白内障手术后喜欢喝菊花枸杞茶,他上山前用保温杯泡了一壶,现在应该刚刚好入口。他拧开壶口倒了两杯放在石板上,看着热茶上升起的袅袅雾气出神。

今年的春在年前就立了,所以明年是寡妇年。这样真是不好,把什么不吉祥的说法都安在寡妇头上,明明她只是死了丈夫,已经是个可怜人。夜色渐渐笼罩了山头,他的身影慢慢融进了黑压压的树影里。他一动不动地坐着,好像此刻再也没有什么愿望需要祖宗保佑了,所以打算静静地陪着他们呆一会儿。

气温还在几度上下徘徊,茶很快就冷了,他回过神来,想着这会儿爷爷应该要生气了,因为他忘了给他倒烧酒。

这个烧酒是爷爷以前常去买来喝的,他没有说过他喜不喜欢,他很少或几乎不表达喜欢这个词,只在生气时会皱着眉头大声说两句话,为什么没有说第三句,因为奶奶可能会因为他发脾气而生气。所以这酒应该也是他喜欢喝的吧,酿酒的作坊就在村尾的那栋有着高高烟囱的房子里,小时候爷爷去打酒就会带上他。

有一回爷爷光顾着和别人说话没看住他,他好奇心太旺盛,偷偷尝了一口桶里面没倒干净的烧酒,结果还没走到院门口就醉倒不省人事。醒来后听说因为这事儿,奶奶拿起扫帚追了爷爷一条街。

等他长大,爷爷也变得更老了,打酒的那一小段路对于他来说仿佛变得漫长且艰难,奶奶也不准他再喝酒。只有等到新年或者过生日的时候,他也在家,就换成了他去酒坊里买了酒,再陪着喝两杯。他没敢说自己还是喝不惯这烧酒,总觉得太烈了,一杯酒从口腔到喉咙再到肠子里,犹如一把火,把人烧得通透。

爷爷总笑话他,他管这种烈如火烧的感觉叫做滋味,人生太平淡了,喝酒就要够滋味。

可惜如今他还是不懂。

他选择还陪着爷爷喝一杯,让烧酒再流进他的肠子里烧一回,可能对他来说,这种滋味需要再习惯习惯才能成为自然,他猜可能爷爷的爷爷也喜欢喝烧酒。

他是不是应该和爷爷奶奶说些什么?以前都是由奶奶说的,大多数是交代家里田间地头,左邻右舍的一些琐事儿,爷爷不说话,他不爱说话,只会默默干活。

那时候奶奶诉说的对象是他的父亲,他们的二儿子,陈晋北从没有见过他。从记事起只见过他一张模糊的照片和一方矮矮的坟。

父亲被埋葬在另外一个山头,他不知道自己需不需要也去看看他,要不还是等清明吧。以前也是清明,现在不年不节的,会不会很奇怪呢,何况他从来没见过他。父亲于他来说是一个陌生的年轻人。

陈晋北见过自己的母亲,在百日之前,在他还没有任何记忆,还看不清人的时候,他闻到过,记住过她身上独特的气味,这应该算不上什么寻亲的证据吧?他也没打算寻。他的父亲在年少时交了女友,正准备要结婚,结果在矿难上死了,尸首寻了很久才被找到。他成了遗腹子,母亲算是未婚先孕却选择生下他。

奶奶一直跟他说他的母亲是个好女子,好女子也应该过自己的生活,所以给他们二老留了一个念想后,离开了。他就是那个念想。

真想不到有些人来这世上一遭经历的故事短到可能只有一行字。

他觉得还是应该说些什么,所以清了清嗓子开口:“奶奶,今天是你们二老头七,我晚上的火车回到晋城工作的单位。早上大姑应该来看过你们了吧,我故意和他们错开的,别怪我,奶奶。”

错开了,不至于太冷清,也不至于太热闹。

他不算家里话多的,毕竟奶奶真的很喜欢和邻居们闲聊,也不算家里面话少的,爷爷可以整天不说一句话。不过让他自言自语恐怕还是有点困难。

他把冷却的茶水倒掉,从保温壶里倒上热的,烧酒泼在坟前的泥土里:“这个酒真的很烈,爷爷,你要不还是喝慢点,我再陪一杯。”

他的叙述漫无边际,没有主题,断断续续:“春节我大概率会留在单位里值班,毕竟前面请了很多假,就让其他同事回家过年吧。你们都走了,我回来也没意思。大姑姑有说让我去她那里,但还是不要去打扰的好,奶奶,你说我这样做对吗?我也长这么大了,很会照顾自己了。你看我今天给你们带的东西都很好吧?我也觉得还不错,你们说的话我都放在心上的。叔叔回来过一天,不知道你们看见没,他对我念了两句佛语,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就说我还是有点笨,不过不要紧,也够了。奶奶,我真的有点笨吗?我觉得也还好吧,我今年24岁研究生毕业,起码也算是平均水平。不过当然比不上叔叔,他是天才少年班毕业的。”他停了停,没想到自己话匣子打开了会没完没了的。

好像气温又下降了,他慢慢喝着烧酒,打算借此暖一暖身子,确实是挺管用的,“爷爷,叔叔没有劝我不要伤心,他说伤心难过也是人要经历的。这很对,我也赞同。他还说佛是过来人,人是未来佛。但我觉得,佛和人这轮回可真是够呛的,不是说有畜生道吗?那到底能不能下辈子投胎做一只小狗呢,我觉得小狗也挺可爱的,对不对?它对人也好,快快乐乐十几年也够了。”

慢慢喝完第二杯烧酒,陈晋北感觉整个人都燃烧起来,笑着说:“奶奶,这酒真的能醉人,我得借你的茶来解一解。”他猛喝了两杯茶,总算把心里头那簇火浇灭了一些,酒是不能再喝了,等会儿还得下山赶火车。

“唉,我刚才胡说的,下辈子肯定不能做小狗,不然你们找不到我。下辈子你们还要我吧,还要的话,我就还来咱们家,给你们当孙子。叔叔走之前说,如果以后我有什么事可以到山上去找他,他总是在那里的。奶奶,你觉得我能去吗?他会不会还是嫌弃我笨?不瞒你说,小时候我还想过,叔叔是不是因为觉得我笨才气得上山出家当了和尚,毕竟当初为了我能上户口能读书,他当了我爸爸,我真的和他一点都不像吗?好像咱们村也就他智商过人吧?其实想想咱们家在村里都是另类,和其他人家不太一样,小时候我受欺负,被人扔石头,叔叔还会因为这个从工作单位跑回来冲到别人家院子里和大人打架,哈哈。”

他停下来回忆起那时候的细节,自己乐得又笑了几声,接着说:“那我有空了,就去山上看看他吧,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不过不要紧,我以后应该会知道的。”

他倒了第三遍的茶和酒,“爷爷,奶奶,我准备下山了,家里的东西我都归置好了,院门我出来的时候也锁了,清明节肯定会放假的,到时候我再回来看你们吧,如果你们有什么想要的也可以托梦告诉我,到时候我再带过来。”

他想点燃那两柱香,不知是不是风太大了还是刚好凑巧的缘故,试了三次,都是刚燃起来就熄灭了。他没有多想,总不至于爷爷奶奶会欺负他,但为了安他们的心,他又添了句:“奶奶,我一定会好好的,你和爷爷放心。”

两柱香顺利点燃了,他在两人的坟前插上,接着烧带来的两贴黄纸,很奇怪,黄纸倒是瞬间点燃了,只不过香灰被风吹起来的瞬间迷了他的眼,他哎呦一声,好像还有点烫,他使劲揉了揉,没有发觉视力模糊的一瞬间两眼突然变得通红。

两柱香很快燃尽,他真的得下山了,祭品不用收,就留在这吧,他把装东西的塑料袋都归拢到一起,准备带下山去扔掉。

他静静地又站立了会儿,除却山风在耳旁扯呼以外万籁俱静,陈晋北不想对着他们说再见,就拍净了身上的尘土,鞠了一躬,从那个新开辟的出口处走了。

这山属于附近几个村里的自留山,小的时候他记得自己还来帮忙捡过柴火,那时候也有人开辟荒地种豆子和花生之类的粮食,只不过现在村里人都进城找活干,所以连山路上都长满了野草。

大概十分钟的下山路程,远处就是村落星星点点的灯光,他肩上背着包,行囊齐整,只要走到大路边,看能不能拦上一辆出租车就能直达火车站了。

不过要是运气不好,走着去火车站好像也行,他并没有什么要紧事,过来之前已经吃过了晚饭,身上的衣服和脚上的鞋子也足够保暖,此刻他像一个彻头彻尾的旅人,在一个初春的夜里,默默在路上孤独地行走着。

前面拐弯的地方,彻底没有了光亮,他只能开启手机的手电筒照明,勉强前行。万物还在过冬,田野里也是一片沉寂。遥想上次回来秋收的时候,这里会有随风而起的层层金黄麦浪,只不过历经短短时日,就全替换成萧瑟模样,仿佛之前的生机都是幻觉。就像他的人生亦历经此段,目之所至处荒无人烟,皆是沉寂。

月亮越过了山坡,慢慢升起了,山峦层层叠叠,笼罩在薄纱似的柔和月光下,像深深浅浅的青黛色剪影。蜿蜒的小径旁,光秃秃的树枝投下凌乱的影子,被他一脚踩碎了。远处一栋栋老屋的影子在月光下显得更加沧桑,从乡村延伸至田野间的小路纵横交错,被月光镀上了一层清冷的银色。夜风徐徐,轻轻吹拂过山间、田野和山村,袅袅炊烟从烟囱中升起,化作漫天的薄雾,给寒冷夜旅人带来一丝温暖。

继续独行一段,走到了公路上,时间算不上太晚。不知为何,这时段竟然一辆车也没看到。他没有觉察到异样,还在慢慢悠悠往前赶路。路本来已经很老旧,近几年更是被来往密集的大货车破坏得不成样子,大坑小坑不断,晴天扬沙雨天蓄水,走在这种路上,谁都像是一个跛子,深一脚浅一脚。

为了节省手机的电量,他把手电筒功能关闭,靠着相隔较远的路灯照明,昏黄的灯光下,影子是浅浅的灰色,如一个若有似无的剪影。

他小时候没有太深的心思,想的东西少,经常发呆,这种行为让村里人曾经一度认为他是个傻子。当傻子有坏处也有好处,坏处是别人不会把一个傻子的话当真,好处是傻子可以仗着身份做出很多怪异的行为,比如说小时候他经常能看到很多不一样的影子,而那些影子试图对他说话。

刚开始他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但当他回答影子们的问题时,旁边玩伴们惊恐的眼神让他意识这是一种异于常人的行为,于是他回家告诉了爷爷奶奶,他们对视一眼后没有跟他说什么,只是晚上睡觉时一直在叹气。第二天,叔叔就回来了。

叔叔毕业后,在省城的单位上班,他谈了一个女朋友,两人感情很好,带回来给爷爷奶奶见过一次,陈晋北也在旁边,被她笑着塞了几颗糖果攥在手里。他记得她长得很好看,声音也很温柔,有些害羞,没说太多话。

叔叔问他愿不愿意跟着去城里读书,他心里有些向往又有些害怕,看着爷爷奶奶,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他更想留在他们身边。

叔叔说,不要紧,可以慢慢考虑,他先回去做好安排,这次比较匆忙,暂时也办不了入学的手续。

结果没多久,他听说女方父母反对叔叔和他们女儿谈朋友的事情,于是他们的恋情只能变成地下恋情偷偷进行。再过了一段时间,他特别记得那个因为老师拖堂所以放学晚了的黄昏,他飞快冲进院子,没有看到奶奶,也没有看到往常这时候坐在门槛旁抽两口旱烟解乏的爷爷。他慌乱跑进了里屋,看到奶奶坐在床沿上,看到他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叔叔的女朋友出车祸,没救过来,人走了。

爷爷进城里把叔叔接了回来,那个曾经意气风发,高大俊朗的年轻人变得眼神黯淡,胡子拉碴,他整天坐在院子里发呆,抬头看看云,低头看看土地,一言不发,眼睛发直。

奶奶对他说不要去打扰叔叔,叔叔心里太痛,心里太苦,需要时间熬过去。所以不用去学校的时候他就陪着叔叔一起坐在那晒太阳,有一天他突然想起什么,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了收藏小玩意的木箱子,把那个装着几颗糖的罐子拿出来给了叔叔。

“她来的时候给的,我吃了一颗,可甜了。”

叔叔看着那几颗糖果突然开始落泪,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泪水不断地滑落,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叔叔哭。

之后叔叔就回来附近找了个工作,再后来,在他读完小学那年,叔叔出家剃度当了和尚。

对了,叔叔回来后,找来过一个老和尚和老道士给他诊治,从那以后他没有再见过奇怪的影子,所以关于那段年幼时模糊的记忆,他一度以为是自己的臆想,可是现在他好像又开始能看到了。

陈晋北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没人,左边,没人,右边,也没人。他悄悄深呼吸了几下,迅速合眼,再睁眼定睛一瞧,还是能看到除了自己以外的另外两个影子跟着他在前行。

正当他打算视而不见的时候,其中一个影子开口:“小伙子,你能看到我们对吧?那请问火车站怎么走?”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比较慢热,如果喜欢,期待您继续阅读,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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