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向来注重生日仪式感，尤其是对江亦吟，家里人都格外重视她。每一年无论多忙，都得提前抽出好几天时间陪江亦吟，以至于到了生日当天，她对生日的兴奋感反而没那么重。

沈恪不一样，他父母离世早，和爷爷的关系胶着，一个人住在外面。除了唐舟，压根没人给他过生，如今沈老去世，这个世界上在意他的人便又少了一个。

沈恪的反应显而易见在脸上写着几个大字：莫名其妙。

江亦吟双手还掌在方向盘上，车内没开小灯，外面扫视的灯光偶尔落入几束，扫射而过，她看见沈恪眼底的青乌化成了点紫色。

好像，有点可怜。

“你、你看着我干什么？”沈恪见江亦吟一言不发，眉峰压下来，偏头看窗外一眼问。

“已经没——”

他安慰的话刚脱口，江亦吟的手已经朝他伸过来，食指直压他左眼，沈恪身子像被点了穴，定在那，瞳孔微微放大。

直至她指腹落在他眼底的位置，轻柔的力道像羽毛拂过，沈恪喉结一痒，不安地滚动一下，听见她问：“还疼吗？”

沈恪掀眼，看见江亦吟那双水雾朦胧的眼，剩下的话缓缓掉落，呼吸都停滞，“没事了。”

明明是要回答她，车子已经可以正常行驶，却忽然分不清，他回应的是什么。

然而还不等他有其他动作，江亦吟的手已经手了回去，重新掌上方向盘，车子启动，慢吞吞跟上前边的车辆往外开，她正视前方，像是随口一说。

“等会去药店买点药，男孩子挂彩也不好看。”

沈恪身子终于解开穴位，松弛往后一靠，侧头，印着车尾和街景的后视镜，他看见自己的脸，那道打斗中不小心被蹭到的红肿已经消成了深紫。

原来，是这样。

车子在路上绕了大半圈，还没开出南江范围，沈恪划开屏幕的导航，“你不认路？”

说着，他拿出手机打开导航，设置了目的地的地点，温柔又机械的女声传出，“准备出发，预计需要16分钟……您已偏航，即将重新为您规划路线。”

江亦吟却忽视他的话，在路边找了个停靠点，停下了车，“那有个药店，你在车上等我。”

不等沈恪有所回应，江亦吟就拉开车门下了车。

晚风摇曳，河边的柳树低垂，枝条浸入被灯光照得蓝紫色的河面。

沈恪显然有些莫名，侧头看她一步步朝反方向走进繁荣的街道里，久久未能收回目光。

只是这点小伤，至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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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那边准备好了没有啊？”江亦吟伸手接过店员递来的药，对着电话里嘱咐道。

唐舟挠了挠头，把摄像头对准室内，环视了一圈，吐槽道：“快准备好了，姐姐你家怎么什么都没有啊，我们出门买材料就买了好久。”

江亦吟想起前一晚沈恪用勺子翘门的画面，叹了口气，看来得抽个时间去购置点生活用品了。

“新搬过来，你们将就一下。还缺什么我去买。”

温可可提溜着一袋子甜品给江亦吟看，“最重要的肯定还是蛋糕啊。”

“不行啊可可姐，沈恪他嘴巴刁，只吃那家的蓝莓蛋糕。”唐舟神情有些为难。

“你说的那家甜品店我看津市就只有两家，另一家我打电话问了老板，说可以过来开门给我做。你们记得别露馅了。”江亦吟挥手示意挂电话。

FAMECAKE就在小诊所隔壁两家店，江亦吟从边上的花架一路侧身推门进店，老板已经在烘焙室加工。

刚刚好只剩四个切块，打包在几个小盒子里。

江亦吟连连道谢，最终多给对方部分加班费，才提着精美的包装出来。

她刻意叫老板换掉极具店面特色的包装袋，提在手上，和正常的烘焙店包装无异。

走出商业街时，身后几个店铺也陆陆续续关上了门，灯一熄灭，更显得远处站在车边的身影渺小孤单。

江亦吟亦步亦趋，才发现沈恪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车。

他个子高出车不少，双手依旧喜欢兜在口袋，背脊靠着车身，看起来比往常要松散，头微微垂着，风把他额前的发吹乱。

走近了，有轻微脚步声，沈恪抬眼，目光相对，两人的眼眶都有些自然泛红。

江亦吟吸了吸鼻子，笑着问：“怎么下来了？”

沈恪目光下移，看见她手里的几个袋子，没开口。

江亦吟侧目，恍然大悟似的解释道：“关店活动，我就随便买了点。”

沈恪站直走向她，自然而然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没多想，认可地“嗯”了一声。

“回家！”江亦吟气势高涨，话里有些雀跃。

回程无阻，到桥芷苑不过十分钟。

电梯开合有些慢，空气里静得江亦吟能感受到身侧那道沉默得像摆件的男生的呼吸，“沈恪，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我？”沈恪回神，“没有。”

江亦吟低头把裙摆扯直，深思了会，“我爸妈总和我说，我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他们会经常和我说话，这样生出来的宝宝，也会很懂得倾听和健谈。”

头顶传来淡然一声，却也自我调侃接茬，“我是石头缝里的蹦出来的，你觉得谁会和我说话？”

江亦吟被他这句中二的话给逗乐，仰头看他。

沈恪眼里有纯然，怪不得说出来的话都不太中听。

她语重深长地说：“说话，也是表达的一种方式。语言，用在书面上，可以是浪漫，用在嘴巴上，也可以是爱的传递。你在乎，所以和对方分享快乐、难过、见闻甚至是感受。如果你总是一言不发，别人就要根据你的动作去猜你，这样就会很累。但如果你愿意主动和人说，这样就不会有误会存在。”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需要你主动交谈反复解释，要和你在意的人——”

电梯门不适宜地打开，江亦吟的话中断，沈恪似乎听进去，往眉心拧的浓眉舒展，抬手挡着电梯门，江亦吟先迈出去。

“你今天去南江，就只是为了给我买鞋？”

“没。”

江亦吟眼中一亮，“还有什么？”

“凑热闹。”

江亦吟没劲的“唔”了一声。

和小孩交谈，可真费劲。

门打开，沈恪跟在身后想进去，江亦吟却伸手挡了他一下，话里有嗔怒，“你在外面反思一下我刚刚说的话，十分钟后再进来。”

沈恪被这一格挡似的防御动作挡懵，难得好脾气问：“我不爱说话，是一种错？”

少年人的世界里，似乎总是非分明，只有黑白对错。

“啊，不是错不是错，反正，你先在外面站会。”江亦吟已经甩掉脚下的高跟鞋，前倾着身子拿过他手里的袋子，反手就把门给关上。

沈恪两手一空，手垂在大腿两侧，走到墙边的两步，腿部和口袋一蹭，感受到钥匙的存在。侧头看了眼关上的门，兀地笑了一下。

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她说等，那就等吧。

江亦吟在确认门被彻底合上那刻，悬着的心掉入正轨。

摁开灯，才发现唐舟和温可可两人痴呆地坐在黑暗里，手里还都扯着彩丝带。

“你们是NPC吗？可以说话了。”江亦吟无奈扶额，笑得牵强。

温可可和唐舟视线往江亦吟身后一放，确认过后，这才像恢复了驱动装置，叽叽喳喳起来，“你是不知道你那个密码设置得有多复杂，我和唐舟两个趴在门边摁了老半天都显示错误，还引来边上的住户拉开门看，那个眼神简直像是在看小偷好吗？”

江亦吟知道这个问题，所以一直用的是钥匙。她指尖还挂着钥匙扣，高举在两人眼前晃了晃，“所以，我选钥匙。”

温可可控诉：“下次给我录个指纹！”

江亦吟摇摇头，“我感觉不太安全。”

温可可把最后一个蝴蝶结摁上墙面，“你家里有个男人你怕什么？”

江亦吟反驳，“沈恪是男人？小孩一个。”

唐舟嘿嘿笑了声，提醒她，“姐姐，他过了今天就是男人了。”

江亦吟不认可，“他年纪再大，不是小孩也是弟弟。”

她抓紧把东西放到桌子上，匆匆冲进厨房，“你们收个尾，我把他关外面了，煮碗长寿面就让他进来。”

沈恪住进来之后，厨房里的食材都齐全了不少，江亦吟操作起来也顺手很多，大部分都是切好的配料储存在冰箱，煮开水下锅，一碗面就煮好了。

她把那碗面端出来，环视客厅的装扮，虽然是一个小时内急速出品，但温可可和唐舟的手巧，大致上看起来精美用心。

唯独有一点，江亦吟看着哪哪不对劲，她搂上温可可的脖子，看着正对面墙上的几个粉色的happybirthday字样，撇嘴问：“宝贝，这墙面，会不会过于少女心了一点。”

唐舟仰头，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怕你们搞突袭，我们俩几乎是摸黑贴的，都没注意颜色。”

三目对视，哄堂笑几声。

三人一致协商，“今晚让他当公主。”

灯光熄灭，江亦吟把门拉开，探出头轻声喊：“沈恪！进来。”

沈恪正靠在墙上阖眼小憩，听见动静，睁开眼，抬手把额前的头发翻上去，看起来像是想让自己清醒点。

江亦吟小声念叨，在他进门的瞬间摁亮整个一楼的灯，“三二一，啪！”

他瞳孔本是一片黑海，顷刻间有光涌进来。

入目桌面摆满的鲜花，落地窗窗户开了一侧，风灌进来，吹散桌上的花瓣，正对的墙面上挂着标志性的生日气球，拉着一条长横幅，一看就是唐舟的手笔，口号特土。

三人齐声，“沈格格生日快乐！”

沈恪怔怔站在原地，江亦吟拉上门，仰头笑着看他，神情认真，声线掐着少女的清甜，“沈恪，十八岁生日快乐，成年快乐。”

有汩汩泉水涌入心间，把他干涸已久的心壤灌湿，又填满，饱胀感一点点挤压着他的心脏，一路随神经传达到全身，他手麻，手指蜷成拳，他脚麻，站着仿佛会摇晃，他大脑发麻，被眩晕感充斥。

前所未有的曾期待的幸福在梦里如此清晰地发生了，他难以置信。她在车里说的那句话，原来是这个意思。

江亦吟当着他的面把蛋糕拆开，是他每一年都会吃的蓝莓蛋糕。

这款蛋糕连夹心都是蓝莓酱，但之所以被沈恪青睐，不过是因为它没有一般果酱的甜腻，而是带着点未成熟果子的青涩，让人柔软滑腻的口感中，尝到一点直击脑门的涩爽，提醒他，今天不是个快乐的日子。

生日歌在他耳边播放，蜡烛蹿起一簇小火苗，像黑夜里怒放的琥珀色玫瑰。

那一瞬间痛苦且荒诞的记忆也浮现在脑海，年幼的沈恪在医院的长廊追着医生们的推车跑，沈老拽着他的胳膊把他强势地拉回来，他把脸哭花也不见老头脸上有动摇的心疼。

仿佛那个病床上躺着的女人的性命，于他无关。

小沈恪张嘴去咬他胳膊，怒斥道：“你连这一刻都等不了吗？真是冷血至极。”

至那之后，他几乎没再过过正经的生日，记忆里的医院特有的气味，刺鼻得像一把尖刀。

他喉间被卡住，只能看见江亦吟那张脸，没有上挑的眼线，却笑得美艳张扬，烈酒一般，让人醺醺然。

三张嘴，却说出了四面八方的祝福语。沈恪顺着他们的指意，双手合十，许下愿望，闭眼的近十秒黑暗里，他悄然睁开眼。落地窗景有模糊的光，他视线像指南，看见江亦吟微扬的唇、勾勒流利的唇线、饶有光泽的唇面以及上唇饱满的唇珠。

他失神猜测，应该是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