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口安吾顶着满屏的红色，感觉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从侦测到组合入境他已经放弃了睡眠，现在是他不眠不休工作的第三天，哦不，即将迎来第四天的朝阳……如果他还看得到朝阳的话。
这么一想他的内心确实平静得可怕，甚至还得拍两下心脏，确认里面那玩意儿还有没有在跳动。
从那条赤红色的龙自骸塞诞生之后，所有监测的显示屏全都亮起了红灯——特异点诞生的强度比龙头战争时期还要强上四五倍，直接突破历年侦测的顶点，并且还在持续上升，如果那条龙行动起来，恐怕只需要几分钟，就能将横滨毁掉。
人到慌张到极点，就会变得异常冷静——大概是这个道理吧。
坂口安吾保持一张冷峻的面容，内心却充满祥和，头也不回地说道：“你来了。”
“哦，这次过后欠你的人情应该可以一笔勾销吧？”
中原中也站在狭长通道的阴影处，将外套搭在自己手上，面无表情地低着头，恹恹地问着坂口安吾。
“不。”坂口安吾转过头，看到中原中也困惑地挑起眉毛，认真说道，“这不仅是一笔勾销，是能直接赔上我生命的交易。”
“哈——我要你的命干什么？”赭发青年不耐地看向窗外，嘴里嘟囔着，“到时候葬礼是不是我还得出席？再说了，你的命值几个钱，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坂口安吾：“……你现在也挺平静啊。”
当然了。
原本他还在想，这几天这么风平浪静，唯一的波澜就是前天在街上遇见了太宰治，和对方打了一架之后，他留下的似是而非的话。还没察觉发生什么的中原中也在接到坂口安吾的电话之后，逐渐明白了一切。
果然是在算计他。
“啊、是。太宰那家伙就算没死也会被我揍活过来吧。”远处的龙隐隐绰绰地显现了身影，中原中也吊着眼睛端详着，语气平静，“那家伙真的死了？”
起码在没有见到太宰治尸体之前，他是不会相信的。不如说，即使见到对方的尸体，他也需要在太阳穴补上一枪才能确认对方的死亡，不……即使这样，他也会怀疑这具尸体的真伪。
见惯了太宰治怎么折腾自己的性命，三天跳楼、两天投水、甚至上吊都是家常便饭，在最夸张的时候，中原中也和太宰治出任务的时候，都必须留些心神在他身上，以防对方突然脑子抽风表演自杀行为。
这样旺盛的生命力怎么让他相信太宰治真的死了。
何况在察觉到太宰治的算计之后，中原中也更加确定，不论这个特异点是谁做出来的，太宰治绝对在里面掺和了，以他的手段肯定会有后手。如果真的让自己死在这种特异点，才真是让人贻笑大方。
“骸塞中心没有生命迹象，在那种特异点的冲击下，恐怕很难……不过总觉得，太宰君和死亡这个词虽然离得很近，但中间的隔阂却如同深渊一般。”
中原中也啧了一声，没有反驳坂口安吾的话，沉默半晌，他开口问起另一件事：“我过来的消息，你有通知潮吗？”
“因为不确定潮君是否会被雾气波及到，所以没有第一时间通知，但二十分钟以前，从潮君家里附近的监控设备看到，她正在往异能特务科的方向赶。”
“也就是说……你没有跟她说这件事。”中原中也平静的表情终于染上几分沉重。
坂口安吾则是推着眼镜，推脱这个责任：“这种事情怎么都是应该中原先生来说吧？我这个外人不好多嘴。”
“哈——？你觉得出了什么事情你跑得掉么？喂，你的命我不要了，帮我把这件事情解决掉。”
“这恐怕比要我的命还麻烦，况且……”
好像最上潮就在旁边。
一旁房间的门猛地拉开，非常凑巧的是，最上潮就比中原中也早上来了几分钟，隔着一扇门板听完了全过程。
辻村深月在最上潮背后十分紧张地屏住呼吸，作为异能特务科的新人搜查官，坂口安吾一直是她的榜样（指工作效率），而对于这位和她的长官私交笃深，和港口黑手党的重力使干部处于恋爱关系的特殊支部部长，她完全没有接触过。
也不敢判断对方在听到这些话时候的反应。
生气吧、应该生气吧？这种关乎性命的事情居然是这样知道的，很失望吧？……不对，应该先担忧才是，能够桎梏住中原中也异能的太宰治现在生死未卜，这样贸然出手只会……
“继续啊。”最上潮倚靠着门框，朝中原中也和坂口安吾扬着下巴。
坂口安吾往后走了几步，强装镇定地说道：“事情就是你听到的那样。现在横滨形成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特异点，目前看来只有中原君才有办法解决这条龙，而且不能保证成功率。”
“即使有可能太宰治真的死了，中也会形成一个新的特异点？”
飞机的后仓徐徐打开，烈烈强风吹了进来，背后的检测屏幕前，机械的女声正在报数：“即将抵达目标[骸塞]上空，预计到达时间：十分钟后。”
“是的，这是现在唯一的办法，潮君你是知道的，特异点只能用特异点来抗衡。最好的结局是中也君把龙解决之后，太宰没有死。”
最上潮接过坂口安吾的话茬，继续推测：“可能性最大的是，中也成为新的特异点，自己撕碎自己还算好，他有可能连横滨一起撕碎哦？嘛，不过两个特异点同时存在的噩梦场景同时存在也不是不可能。”
坂口安吾：“……”那可以准备大家一起完蛋了，挺好，他很乐观。
“中也你呢？”见坂口安吾沉默，最上潮朝中原中也眨了眨眼。
背后的强风将赭发青年的头发吹乱，他镇定地站在风口，慢条斯理地将手套褪了下来，露出中指处的素戒。围观的坂口安吾和辻村深月眼皮一跳，沉默地又往后退了几步，退到了安全距离内。
“你是不会阻止我的。”
中原中也笃定地说着，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更像是一种宣判，如同他认为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逃避的态度一般，他自顾自地咧开笑容，冲最上潮扬起了眉毛：“你是不会阻止别人去做注定要做的事情，也不会阻止别人做自己选择做的决定，现在——不是正好是你最喜欢看到的东西么？”
中原中也很清楚，站在那里的少女理应是故事的旁观者，却由于人间太过精彩而成为了编织者，串珠似的绮丽无比与命悬一线同样系于一条绳上，牢牢地牵扯着他们。
“诶……这样说得我很恶趣味一样。”最上潮耸耸肩，意义不明地看向中原中也，目光澄澈，“当然，为了保护心爱的人、保护心爱的城市而做出跨越死亡的觉悟可是终极的浪漫，怎么会有人能忍心打断这种浪漫呢？”
坂口安吾眼皮跳得更加厉害，他几乎是屏住呼吸，也听不到身后的倒计时，身体仿佛打碎又凝固成这样的姿态，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两人。
最上潮此时说出的话，才终于让他有了“非人”之感，她衔着微笑，眼底有蜜色流淌，如情人呢喃一般，叹息又诚挚地诉说着她的隐秘：“但在所有的剧目里面，我最讨厌分别。”
中原中也：“……”
“我是从一无所有诞生的，获得真名的那一刻，我便一直在得到，所以我否定分别，否定这种不会出现在我生命里的情愫，即便无数的悲喜剧都来源于此。”
【即将抵达目标[骸塞]上空，预计到达时间：五分钟。】
似乎这只是她的随口一提，少女摇着头，把话题又跳跃到了另一边：“你知道从发现雾气到抵达异能特务科，我花了多少时间？”
赭发青年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顺着最上潮的话回答：“从你家出发的话，十五分钟。”
“事实上是半小时，我先回家了一趟。”最上潮往前走了两步，月光正好打在少女的脸上，她的表情有几分罕见的严肃，却不是因为这件事，“……拿了一件东西。”
她握住中原中也的手，拂过对方指节上明显的伤痕，将他的中指上的素戒摘掉，轻巧地扔进自己的口袋，随后拿出另一枚戒指，上面镶嵌着一颗饱满通透的蓝宝石，和他眼底的钴蓝十分接近。
最上潮不由分说地把那枚戒指推进了中原中也的无名指，握紧对方的双手再松开，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抬头说道：“我并不喜欢等待，可我是阿赖耶识的钥匙、阿赖耶识的守门人，永恒的追寻者，即使你死了，我也会把你从英灵座拽下来，彻彻底底成为我的东西。”
【倒计时三十秒开始：三十、二十九……】
中原中也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左手，突兀地笑出声：“听起来还不赖。”
倒计时结束的警报声在整个机舱回旋，青年没有任何一丝犹豫，然后还带着难耐不住的兴奋，在最上潮唇上落下一吻之后，朝着底下盘旋的巨龙干脆地一跃而下。
少女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
正当辻村深月思忖着需不需要上前安慰的时候，最上潮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拿起手机给她看了地图上的方位，阴恻恻地说道：“劳驾帮个忙，给我飞到这个位置，顺便帮我准确一套跳伞设备。”
“啊、是！能问下您是想要……？”
最上潮轻描淡写地说道：“打算去杀个人。”
辻村深月：“…………好的，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