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依，这个孩子你帮我养着。”

还带着四个孩子的段落依听到这句话愣住。收拾一天的她再也忍不住，大吼道：“我不！楚何！你当自己是大善人吗！谁都收留？！”

楚何今天已经奔波一天，此时的好脾气都磨没了，只是淡淡道：“你养着他。”

段落依很愤怒：“你就会当好人！就你是好人！我不管，你把他送回去！”

楚何沉重地摊在椅子上，只道：“洛依，他很可怜。”

段落依无声流泪。这个孩子可怜，她不可怜？她养着前妻生的三个孩子，现在还要再养一个，不可怜吗？她一直被当成姐姐的替身，从未得到丈夫的怜惜，不可怜吗？

“楚何！”段落依咬牙忍着，“我哪里比不上我姐姐？你要这么对我！”

楚何气极，指着他：“你哪里都比不上！一辈子都比不上！落卿那么温柔，对所有人都很好，你就是比不上！别在孩子面前吵架，你赶紧闭嘴吧！”

小小的楚烨缩着门口不敢说话，他知道，自己被这个家讨厌了。

段落依注意到他，抹了眼泪走过去，蹲下视线与他目光齐平，温和地开口：“孩子，别害怕，你叫什么？”

“叶……我不记得了。”楚烨真的不记得，他到底姓甚名谁。

段落依看到这个孩子，知道自己不能朝他撒气，努力笑起来：“叶？不要怕，我没有讨厌你。”她看着楚何，眼底还有泪痕，确是温和地说：“老公，你先回屋。”

等到楚何离开后段落依笑盈盈地看着他：“我给你取个名字，叫楚烨，可以吗？以后跟着我们吧。”

楚烨此刻感受到难得的温暖，点头。

段落依很温柔：“楚烨，我知道你以前过的不好，但你以后会很好的。”

段落依站起来指着楚宜：“这是二姐，楚宜。旁边的是三姐，楚楣，最高的这个小伙子是最大的，楚怀弈。”此时楚烟调皮地扯楚烨脏兮兮的衣服，被段落依推回去：“你以后就是他姐姐了，不能欺负他。”

楚烟不服气：“不！我就要欺负！”

段落依又看向楚烨：“你多大？”

楚烨支支吾吾半天，也不清楚自己多大。段落依抱住他：“看你的样子，比烟烟高一点，就做她哥哥吧，这样她不会欺负你的！”

半人高的小楚烟气得瞪小楚烨，却不能做什么。

楚烨看着几个哥哥姐姐都朝着自己笑，一股暖流涌入心尖，他真的有家了。

之后的几天，楚烨经常听到段落依与楚何半夜关在一个房间吵架，可是段落依却从来不会迁怒他。段落依哭完依旧会笑着面对孩子们，楚烨看在眼里，觉得她真的太压抑了。

这段时间，楚烨不敢置信地跟他们一起玩，却总是束手束脚的，总被楚烟笑。美好的回忆一天天增加，楚烨渐渐的意识到，自己真的、真的、真的可以放下戒心，享受这一片安宁。

这是他生命中唯一的、仅剩的安宁。他睡在正常的柔软的床上，做的梦都是明天会被绑在冰冷的铁床上，被砍掉四肢……

楚烨觉得他不该享受这一切，这不是他应得的。

这一天晚饭时，楚烨偷偷看到段落依在厨房要自己吃剩饭，他小步走过去，拉着段落依的围裙，迎上一张天真的小脸：“妈妈，我想吃这个。”

这一句话让在家忙碌一整天的段落依差点没忍住泪水。她每日带几个孩子，给他们最好的教育和营养，看他们笑容灿烂，自己却一天天消沉下去。五个孩子，哪里那么容易带？虽然天天在家也累得半死。段落依处处谨慎小心，怕把楚何的孩子碰着了磕着了，更怕教育不好让孩子误入歧途。她很想在外跟楚何一起奔走，可又要照顾楚何的孩子，于是就放弃了自己的愿望，甘愿在她身边做一个家庭主妇。可是这样任劳任怨久了，连楚何都觉得理所应当。

那三个孩子是楚何的，不是她的啊！段落依要做到不怨不恨，完美照顾好他前妻、她姐姐的孩子，要做到心甘情愿地接受几个孩子，真的好难。

此刻躲在厨房的段落依再也忍不住，抱着半人高的楚烨大放悲声。楚烨不是那种从小衣食无忧的孩子，他能看到别人眼里隐藏的情绪，所以段落依的悲伤和委屈，他看得一清二楚。

“好孩子，”段落依调整好后笑起来，仿佛不曾哭过，“回去玩吧，一会儿我给你们念书呀。”

楚烨伸手拍了拍她，他用小孩子的方式笨拙地安慰她：“别伤心，太阳明天会升起。”

段落依用围裙擦泪，声音格外温和，却带着一丝沙哑：“回去啊，乖。”楚烨却从灶台上拿下那一盘剩菜：“这个我想吃。”他曾经被饿了太久太狠，所以对混合的剩菜都能毫不犹豫地咽下去。

段落依微笑：“楚烟要是你就好了，她看到剩菜就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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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楚何回家时看到楚烨一个人坐在餐桌上吃剩饭，剩下四个孩子在玩积木，一时气不打一出来：“段落依！你怎么能这么对他！”

段落依走出来，悲伤地看着楚何：“我怎么了？”

“你就这么对他？给他穿旧衣服，让他吃剩菜？！段落依！你好狠毒的心！”楚何扔下包，把楚烨抱下来，推开剩菜盘子。

段落依面对这种委屈，居然不能辩解，除了流泪，难道还能争吵吗？让楚何更厌恶自己吗？

楚烨这时看到发怒的楚何也不害怕，只是说：“叔叔，是我要吃的。旧衣服也是我要穿的。”

楚何看到这个孩子眼睛那么亮，那么乖，更加心痛，可这些东西除了段落依谁会给他。楚何更加悲愤：“段落依！你看连个孩子都比你懂事！他还懂得替你遮掩！”

段落依一颗心如坠冰窟，仿佛身处无边的冰雪莽原。她自嘲地笑：“楚何，是不是我无论做什么，都不能让你满意！既然你爱我姐姐，又为什么娶我！”

她吼到最后面目是狰狞的、可怖的：“楚何！你对得起我！你娶了我就是让我过这种生活！你要我养五个孩子！你根本不爱我！”

楚何不能理解她的嫉妒与怨恨，骂道：“段落依！说孩子呢你扯落卿干什么！你真是疯了！我对不起你？我天天往外跑，我要不挣钱，这些人谁来养？！”

段落依撑着桌子，无奈地靠着墙，只是小声地吐出一句话：“你以为…我不想选择打工吗？”她想啊！她太想出去，跟楚何一起做任何事，只求陪在楚何身边，可是楚何却把她抛下，抛在这里做一个家庭主妇！她因为爱着楚何才会甘愿受这些，受不是自己的几个孩子对自己的指责和要求！

长久压抑的委屈突然爆发，段落依一下子被压弯，甚至没有力气反驳楚何。她只觉得自己太累太累，不想再活下去了。

楚何呼呼大睡时，段落依用最后的力气把几个孩子哄睡了，然后自己跑到厨房，一遍又一遍做着明早给楚何带的便当，一口一口咽下剩下的边角料，喉咙艰难地滚动下咽，仿佛那一口一口咽下的都是无穷无尽的苦涩。

楚烨以前干活睡着了总被打，所以睡觉很轻。他听到隐约的哭声就从床上坐起来，拿开楚烟搭在他身上的脚，趿拉着小鞋跑过去。他从厨房门缝看到段落依一个人坐着厨房冰凉的地下，抓着剩饭往嘴里塞，边塞边哭。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力量让小楚烨迈开沉重的腿走进去。

他好像看到当初被抓进人贩子那里，狼狈地抓地上的饭的样子。楚烨走过去，飞快捡起地下的食物，一下子都塞进自己嘴里，然后笑着看段落依。

段落依跪在地下，泣不成声。在她最难受最绝望的时候，安慰她的不是自己同床共枕的丈夫，不是朝夕相处的儿女，而是这个相识不久的孩子，这本身就令人绝望，不是吗？

她看透了楚何的冷漠，也开始逼自己冷漠。告诉自己，哪怕他永远都不爱自己也没关系，自己能帮到他就可以了。

以至于后来，当楚何又带着文亦容云进门的时候，段落依已经能毫无波澜满脸轻松地微笑，毫不勉强地接受他们。

心已经碎了，不是吗？

再拼凑一次，难道还要再碎一次？

段落依就这样跟在楚何伸手，把经商头脑埋没在家庭主妇这四个字里。她恨自己不能选择，但她更恨自己还那样爱着楚何。她恨自己的姐姐，死了还要留住她爱人的心。

可是恨来恨去，恨了那么多，段落依累了。楚何对她不算坏，日子那么长，凑活着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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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一天天远离自己，段落依越来越落寞，与楚何的情也越来越淡，经常只有早晨和晚上碰到。也只有“你要走了？”和“你回来啦。”。

段落依不再追求于楚何的爱，因为她看清了楚何，他的爱永远停留在段落卿因他没钱治病死的那一刻。段落依依旧爱楚何，却再也不是那个满口爱情的小姑娘了。

段落依逐渐夺走楚何手里的所有钱财，把楚何的身家性命都攥在手里。她得不到他的心，至少可以拥有他的人。

这很疯狂，很可笑，可段落依不知道除了这样该怎样活下去。

楚烨长成青年后几天才与段落依见一次，情分就疏远了。段落依似乎也不再喜欢他，只喜欢亲生的楚烟。

段落依的变化很大，她把从楚何那里的占有欲完完全全挪到楚烟身上，有时候关着楚烟一整天、不看完书就不让她出门，甚至有时候把楚烟绑在家里，逼她继承公司。

于是，楚烟也离段落依越来越远。段落依的身边难有可以倾诉的人，所以她经历什么都一个人扛着，不会表现出一丝懦弱犹疑。她的目光变得冰冷，喜怒不形于色，不怒而威，越来越陌生。

段落依再也不会痛哭流涕，也再也不会笑了。

所有人看在眼里，觉得悲伤却无可奈何。

楚烨成年时被段落依赶出家门，因为她觉得楚烨可以自己活命。楚烨不知道段落依怎么了，但他靠着楚何生活还算安稳。

楚何无论何时都把楚烨当亲子看待，而且每次想起楚烨的遭遇都会更关爱他。楚烨也把楚何当做亲生父亲，敬仰他尊敬他感激他，毕竟，他的生父如同虚设。

楚烨知道，一个人对自己这样好是自己怎么也回报不了的。所以那一天他听到段落依与楚何争吵时，冲了进去。

段落依不愿意让楚烨经手公司财务，她觉得楚烨还年轻，做错了什么就会万劫不复。

楚何倒觉得楚烨很聪明，而且很有经商头脑，可以让他提前试试，却被段落依一口反对。

段落依很生气：“楚何！你不疼你的亲女儿你去疼那个野种？！”

楚何听到“野种”二字时更是气疯了，差点打了段落依：“在你心里我的楚烨就是野种？他叫我一声父亲！也叫你一声母亲！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有让我担心一点！段落依，二十年了，我还是看不透你的心是什么做的！”

段落依仰天大笑：“楚何！你大义凛然！你公平公正！你谁都眷顾你谁都爱护，可你偏偏没爱过我！！！”她永远忘不了刚结婚时楚何天天念叨着她的姐姐，悲痛欲绝后又一天天忙着往外跑。楚何何曾给过她一天温柔？

“洛依，对不起。”楚何也知道这些年对她并没有太深的感情，可他一直在尽力弥补，整个公司都给了她，所有财富也都给了她。楚何很多时候看到她对楚烨不冷不暖，也只是多安慰楚烨，根本没有怪她。可是段落依却越来越过分。

“对不起？楚何，我想要的不是这一句啊。”

“楚烨是很好的孩子，洛依，我希望你能让他进公司，他一定会做好的。”楚何无奈地劝她，语气变得平和。

“哈！哈哈！永远都不可能！我永远都不会让你如愿！”段落依好像疯了。

楚何痛心疾首：“怀弈温和平庸，在几年后我会教他提拔他，你的女儿，也是我的女儿，烟烟，我也会给她一定的股份。所有的孩子我都会一视同仁，段落依，这不好吗？”

“不。”段落依不想这样，她的一切都是楚烟的。她要她的孩子拥有无限的财富和权利！

楚烨此时走出来，看着他们道：“父亲母亲，我会自力更生，这一辈子都不会靠你们或者。”

……

李续之车上，二十出头的楚烨望着车窗外的一片油菜花，淡淡笑道：“续之，你知道吗？我一路走来，只靠自己。”

李续之伸出手臂，从他身后，环抱住早已不住颤抖的身躯。

作者有话要说：几个月前手机泡水后一直在修，很可惜一直不能修复数据。这一章是当时我觉得写得很舒服的一章，当时一鼓作气彻底发出的情绪我后来再也模拟不了，这一章也就此没有发布。

因为我觉得后来的不够好，没有原始的情绪。

手机目前可能再也修不好，这一章我会尽快补上。

抱歉，谢谢。

20230223上官猪猪

题外话 珍惜以前经历什么都不黑化的段落依吧（20230419

手机再也修不好了，按仅剩的回忆补写的，改了几遍，随后就这样吧。（202304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