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力士见再无多余的耳目，收敛了些许笑意：“不知贵妃对李白其人有何评价？”

杨玉环目光中流露出景仰之色，赞许道：“李翰林飘逸出尘，文采斐然，诗词歌赋信手拈来，说他是旷世奇才也不为过。怎么，高将军也有举荐名士，向他要诗的打算？”

好你个李白，果然不容小觑，居然连杨太真也被圈粉了。高力士暗自吃惊，表面上仍旧静如止水。

他冷冷一笑：“此人是有些才气，文不加点，倚马可待，嬉笑怒骂皆成文章。不过我听说他目中无人，甚是狂傲，经常独来独往，很不合群。”

杨玉环不以为然，微微一笑：“李翰林坐拥高才，名动京师，又深得圣人器重，岂能与常人等量齐观。非常之人必有非常之处，性子孤傲一些，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嘛！”

“怕就怕他卖弄文墨，虚有其表，沽名钓誉，蒙蔽圣聪啊！”

正在用玉指轻轻拨弄葡萄花鸟纹银香囊的杨玉环，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眉峰微蹙道：“此话怎讲？”

“贵妃可还记得李白所作的《清平调》？”

“当然，那不是献给本宫，歌颂三郎与玉奴鹣鲽情深的即兴之作嘛！李翰林文思泉涌，妙笔生花，于须臾之间一气呵成，不愧为文章圣手。”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高力士别有用心，漫声吟诵着清平调?其二。

“花即是人，人即是花，这样的构思，这样的隐喻，实在精妙！”

高力士神色陡然一变，肃声问道：“老奴粗通文墨，学识浅陋，有几句刍荛之见，不知当讲不当？”

“但讲无妨！”

“这首七言乐府诗，表面看来字字珠玑，一团锦绣，可细细品味，却是虚与委蛇，含沙射影啊！”

“什么？”杨美人腾地站起，一脸的不可置信。

“众所周知，赵飞燕乃是西汉时期，汉成帝的皇后。虽然貌美绝伦，却是卑贱的婢女出身，而太真妃系出名门，与之有天壤之别，岂可相提并论，此乃其一。”

杨玉环脸有愠色，眉梢微挑。

“其二，我大唐国力昌盛，百姓富足，以丰为尊，以腴为美，而赵宜主是出了名的瘦骨嶙峋，身轻如燕。李白如此牵强附会，硬把两个体貌特征迥然不同的人放在一起比较，到底居心何在？是想暗讽燕瘦环肥，还是认为太真妃的胡旋舞比不得赵飞燕的掌上舞。”

杨太真怒意横生，气得脸色雪白。

“其三，李白惯于借题发挥，玩弄文字游戏。他表面在赞美贵妃的绝世容颜，实则阳奉阴违，另有目的。后宫佳丽如云，妃嫔们本就爱吃醋争宠，为求雨露均沾，常常斗得不可开交。辞藻艳丽的《清平调》一问世，举朝皆知，他这不是挑拨六宫不和，故意让您成为众矢之的吗？”

杨玉环银牙紧咬，气得簌簌直颤。

高力士腹黑毒舌，害人从不手软，继续进谗言：“汉成帝刘骜的最后结局，太真妃可知？一代君王正值春秋鼎盛，终日沉迷美色，不过四旬就暴毙于床榻之上。舌头虽然柔软无骨，有时候却可杀人于无形，这分明是在暗讽贵妃乃媚君误国的红颜祸水……”

“岂有此理，其心可诛，好一个道貌岸然的无耻之徒！”杨玉环盛怒之下将几案上的琼浆玉酿，荔枝鲜果全部扫落在地。

高力士做事向来老辣沉稳，从不留下把柄，知道过犹不及，什么时候该去火。

“上述愚见，只是老奴的胡乱猜疑，并无真凭实据。即便告到圣人那里，恐怕也奈何不了李太白，人家完全可以矢口否认，说是仓促下笔的无心之过。那样的话，非但参不倒他，圣人反而会怪罪咱们嫉贤妒能，无容人之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看还是算了吧！”

“就这么忍气吞声，由着他巧言令色，欺君罔上？”杨美人绝不甘心，忽然泪盈于睫。

“本宫虽得圣人一时宠爱，终究是幽居在这万重宫阙的一介女流，孤苦无依。后宫妃子的命运，就像御花园中栽种的一株株牡丹，看似尊贵娇艳，却总有色衰爱弛，萎谢于地的那一天。玉环不想做弃妇，又无力自保，还望高将军指点迷津。”

“贵妃言重了，老奴只不过是圣人身边的一条狗，自顾尚且不暇，何来指点一说，真是折煞老朽了。太真妃隆宠正盛，放眼整个后宫，无人可与之媲美。能够居安思危，保持头脑清醒，实在难得，只是这一枝独秀……”

高力士话说半截，突然收声，卖起关子来。

杨玉环急如热锅上的蚂蚁，诚心求助：“高将军追随三郎多年，一起出生入死，感情深厚，就连诸王公主还得唤您一声‘阿翁’呢，还请不吝赐教！”

“为人臣者，君忧臣劳，君辱臣死，这都应尽的本分。贵妃娘娘若不嫌老奴昏庸愚钝，我倒真有些肺腑之言，可供参考。”

杨太真大喜过望，赶紧凑近些，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后宫一向是勾心斗角的是非之地，在没有登上后位，牢牢掌控六宫之前，哪个不是小心提防，如履薄冰。太真妃现在树大招风，若要以一人之力，对抗所有妃嫔的明枪暗箭，委实力不能及，防不胜防。以老奴拙见，唯有尽快扶植自己人分宠，才是上上之策！”

杨玉环愁眉深锁，喃喃感慨：“天底下，最难看透的就是人心。这深宫高墙内的三千佳丽，有谁可以托付，又有谁值得信赖？”

高力士泰然一笑，明知故问：“恕老奴冒昧，刚才围绕在贵妃身侧，貌美如花的三位姑娘是……”

“那是玉环的大姐、三姐和八姐。”她恍然大悟，羞红了脸，“莫非将军是让我们四姐妹互相扶持，并承恩泽？”

高力士微笑不语，点到为止。

四姐妹同入宫闱，共侍一夫，多少让杨太真有些难堪。她赶紧扯开话题：“那李太白的帐怎么算？”

“区区蝼蚁，何足挂齿，如此这般……”高力士俯身密语，面授机宜。

之后，杨美人对着唐玄宗狂吹枕边风，拼命诋毁李白。说他心高气傲，狂妄无礼，仗着自己得宠，懒散怠政，常常烂醉于东市。更过分的是，此人口无遮拦，时常拿君臣二人的谈话内容，当众炫耀。

“深宫怨妇”的闲言碎语说一次不可信，说一百遍就成了真理。李隆基担心“李大嘴”乱爆宫闱丑闻，影响自己在黎民百姓中的光辉形象，渐渐对其产生了反感。

由于大唐第一才子看不惯官场陋习，不愿同流合污，自然是墙倒众人推，无人替他说情。最终，被玄宗赐金放还，开始了四处奔波的流浪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