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昭说到做到，晚上差人去董府递了拜帖，第二天下午就带着宋嫣去了董府。
董墨在正厅见了宋嫣和宋文昭，当看到宋嫣的时候，他有些惊讶，而更令他惊讶的是，是宋嫣而非宋文昭要见他。
宋文昭跟董墨说明来意后，主动出去，只留宋嫣和董墨。
“不知宋小娘子找我所为何事？”董墨呷了口茶，平静地看着宋嫣。
“我就直说了，”宋嫣回视他，“我为令郎而来。”
闻言，董墨拿茶杯的手抖了一抖。
董墨凝眉：“宋小娘子，不要妄言。”
很明显，他不相信宋嫣能为他解忧，甚至不乐意宋嫣提及此事，生怕家事外扬。
“前段时间，大理寺的史大人醉酒吐露陈将军想要换囚的恶行，此事在汴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陈家被盯得很紧，这正是董大人想看到的场景吧？”
“是又如何？”
“别人可能不确定，但董大人应该知道，史大人是楚王的人。”宋嫣靠在椅子上，从容不迫。
董墨的眉蹙得更紧。
是，他当然知道，毕竟，正是史及凫的牵线，才让他和赵婴有了联系。
史及凫的立场微妙又隐秘，他怀疑了好久才确定其立场，这宋嫣不过一介深闺小娘子，为什么也知道？
难道是宋文昭说的？
可是，宋文昭怎么会把朝廷的事说给他的女儿听？
不仅如此，这丫头居然说得这么直白。
真是荒唐！
真是可笑！
董墨看宋嫣的眼神慢慢变了。
宋嫣看出了董墨的意思，但没解释，只说：“楚王帮你的条件是你为他做事吧？董大人，你向来不涉党争，如果为了一件可以轻松解决的事和楚王为伍，你真的愿意吗？”
董墨自诩清高，当然不想跟党派斗争有联系，如果不是为了儿子，他压根不会单独见赵婴。
还有，宋嫣竟然说他儿子的事情能轻松解决！？
“竖子无礼！”董墨骂道，“我的家事，与你无关！”
宋嫣被骂，不爽了，但为了达成目的，不得不忍。
“这样吧老董，”忍归忍，忍不住她也没办法，宋嫣被气，当然也要气人，“我跟你说个人，你去找他，他绝对帮你，还不用回报。”
董墨怎甘心自己被后辈叫“老董”？刚要发作，被宋嫣打断。
“你想啊，如果那人帮了你，你就不用求助于楚王，不用为他做事了，这不挺好？”宋嫣说着就起身。
董墨虽然想骂人，但宋嫣都把话说到这了，他下意识地就问：“什么人？”
“贺楚。”
董墨愣住。
贺楚？
“贺楚不是跟陈家的那个丫头关系很好么？他能帮我对付陈家？”董墨生气，拍桌，“你可真会胡言乱语！”
“真是这样吗？”宋嫣挑了挑眉，“董大人，别忘了，陈将军曾带人灭了贺楚满门，你以为，谁会比贺楚更厌恶憎恨陈家？”
这倒是……
董墨沉默了，终于肯认真考量宋嫣的建议。
“贺楚在汴京根基不稳，人脉不足，若有董大人暗中协助，必能事半功倍。”宋嫣坏坏地笑了，“贺楚要是复仇成功，遭殃的可不只是陈谷哳，而是整个陈家。怎么样，解气不，董大人？”
宋嫣的话太让董墨心动，他甚至忘了骂她。
“总之，您可以仔细考虑考虑，咱不急。我没别的事要说了，先告辞了。”宋嫣往外走，走了两步，她停步，回头，笑着说，“哦对了，我都替您打听好了，贺楚住在保康门附近。”她报了个具体地点。
宋嫣走后，董墨一个人在正厅思考了很久。
最后，董墨踢歪一把椅子。
可恶，居然被一个小丫头片子教做事了。
……
……
宋嫣跟董墨说完事，和宋文昭一同回家。
父女二人步行于大街，闲闲聊天。
“你刚刚为什么不陪我跟董墨说事？”宋嫣问。
虽说宋嫣的确不希望宋文昭参与这件事，但她还是好奇，宋文昭为何会主动给她留出空间。
这爹真的好好啊！
“爹要是在场，阿嫣可不一定能发挥出平日的气势。”宋文昭半开玩笑。
宋嫣信了，哈哈大笑：“爹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厉害？”
宋文昭也笑：“我宋文昭的女儿，能不厉害？”
事实上，宋嫣在汴京城的名声并不算好，甚至因为喜欢吃吃喝喝大手大脚花钱被人称作纨绔，可作为了解她的人，宋文昭不觉得自己女儿荒唐。
每一个认真跟宋嫣相处过的人，都能发现她的好。
而且，她不仅有小聪明，也有大智慧。
宋文昭认为，自己的女儿就是最好的。
“爹。”宋嫣忽然止住脚步，转身抬头看宋文昭。
宋嫣原本一直在说话，现在倏地安静下来，在吵闹嘈杂的大街上不免有些突兀。
宋文昭也停下，面对她：“怎么了？”
宋嫣没说话。
她觉得，她有些对不起宋文昭，也对不起真正的宋嫣。
宋文昭对她真好啊，就和她亲爹一样，甚至给予了她很多的陪伴，可……她并不是他的女儿。
他的女儿，或许早就不在人世了。
“我……”宋嫣张张嘴，却不知如何跟宋文昭开口，“唉，我忘了我要说什么了，等我想起来再说吧。”她故作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宋文昭含笑：“好。”
宋嫣并没有纠结太久。
她向来拿得起放得下。
而且，这事儿解决起来很简单，宋文昭对她好，那她对宋文昭也好就行了。
想清楚这一点，宋嫣的脚步轻快了不少，跟宋文昭的相处也愈发自然。
……
……
目送走宋嫣，顺道骂够宋嫣之后，董墨终于肯静下心来思考宋嫣的建议。
其实她说得也没错，如果要保住自己的清誉，如果想不跟楚王牵扯太深，另寻他人帮助是最好的办法。
下定决心之后，董墨暗中独自前往保康门，按照宋嫣给的地址，找到了贺楚的所在之处。
董墨敲门、等待，不多时，一个风度翩翩的和尚出现在眼前。
贺楚打量了董墨片刻，认出了他：“原来是御史中丞董墨大人，请进。”
董墨稍愣。
他居然知道他？
“你知道我？”董墨发愣的瞬间，问题被不经大脑地抛出。
“嗯。”
汴京城的重要角色，他当然了解。
这样才知道跟谁合作，与谁为敌。
董墨很快回过神来，跟贺楚一道进去。
贺楚煮茶，不疾不徐，像是一点儿也不在乎董墨因何而来。
倒是董墨先坐不住了。
“贺楚，”董墨开口，“我来寻你，实为与你共商合作一事。”
贺楚闻言，轻笑一声：“合作？董大人为何觉得我们二人有合作的机会？”
“因为我们的目的都是陈家。”
贺楚垂眸，但手中动作未停。他煮茶时向来从容不迫，不管是比赛还是跟人聊天，总是这么优哉游哉。
“董大人，”贺楚用茶碾子把茶碾碎后，悠悠抬头，“我怎么记得，您和楚大王也有合作？”
董墨心里一“咯噔”，心想他和楚王的见面那么隐秘，贺楚是怎么知道的？
董墨不愿自己在后辈面前输了气势，以拳抵唇，佯装清嗓子，然后说：“我只问你一句，你愿不愿意跟我合作？”
明明是有求于人，他这话却说得好像人家在求他。
贺楚蓦地笑了，笑声清脆，却让董墨听得不自在。
就在董墨以为此事不能成之时，贺楚竟然点了头。
“好啊，”贺楚说，“我跟董大人合作。”
董墨压制心中欣喜，问：“我在汴京城有些人脉，你若有需要，可以告诉我，我只有一个条件——我要陈谷哳的命。”
贺楚轻轻捏着下巴，似在思考。
“我倒不需要董大人为我做什么，”他放下手，含笑道，“我只有一件事想跟您确认。”
“你说。”
“让您来找我的人……”贺楚问，“是宋小娘子吗？”
董墨再次愣住。
这也能猜到。
他到底还知道些什么？
“是，是她。”董墨回神，承认。
“嗯，果然是她。”贺楚放慢语调，喃喃自语，仿佛在感慨，“她这么做，是不打算阻止我了么……”说到这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笑了一声，“差点忘了，还有他呢。”
原来是为了魏家的那位衙内啊。
毕竟，她那么聪明，一定能通过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猜到赵婴的打算吧。
她是不愿意魏蔑受到伤害呢。
就和……
贺楚的笑意慢慢变得柔和。
就和陈舞梨一样。
……
……
“你是说，董墨去见了贺楚？”赵婴在听到萧羡禀报此事后，握笔的手顿了顿。
萧羡点头：“是啊，他居然敢背着大王去见贺楚，真是好大的胆子！”
赵婴继续埋头写批注，说：“让贺楚来见我。”
“那董墨呢？”
“先见贺楚。”
“是。”
萧羡领命，正要出去，却被赵婴喊住。
“等等，”赵婴问，“董墨不会无缘无故想起贺楚此人，你去查查，谁跟董墨见了面。”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在跟他作对。
……
……
萧羡办事效率高，很快就回来了。
“大王，”萧羡说，“宋公带着宋嫣去见过董墨。”
带着宋嫣？
赵婴看向旁边色若晚霞的钧窖釉，想起他和宋嫣的第一次见面。
萧羡跟他说，宋嫣很聪明，所以他见了她，但宋嫣大大咧咧的表现让他失望，而现在，听了萧羡的话……
赵婴放了笔，认真回忆起那次和宋嫣对话的细节。
“宋嫣……”他问，“这段时间在汴京城都做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