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淼对那天颈部残留的潮湿有一些怀疑，她不太确定，是可乐的汽水、嘴唇的濡湿、液化的呼气，还是陈孚里的眼泪。

但是后来，她拿到分星的离职证明。反正已经如愿以偿了，没必要继续多想。

离开分星的当天晚上，陈淼跟几个同事朋友烧烤喝酒聊天到很晚。回到星澜华府的时候，在家门口撞上另一副醉醺醺的身体。

两个人陀螺一样地挨着彼此的肩膀转了一圈，然后开始傻笑。

笑声以陈孚里倒在陈淼肩头告终，他靠在她耳边说，“你进哪个门，我跟你去。”

陈淼掀眼看肩头，那双漂亮的眼睛也在看她。她咽动喉头，打开了4503的门。

“有点口渴。”陈淼进去之后直奔冰箱。

“我也渴。”陈孚里跟着她。

两个人默契地选中了同一罐可乐，相视一笑。陈淼拿了两罐出来，跟陈孚里彼此搀扶着朝花园走去。

走在各种花丛中间，陈淼对着没开罐的可乐喝了一口，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口里迷迷糊糊含着聂鲁达的诗，背到不记得的地方，就自己填上两句。

“……微妙的访客，你步入鲜花与流水中。你不仅，你不仅是，陈孚里，你还是一颗白色的脑袋……”

陈孚里笑着摸她的头，“在说什么？”

“……自从我爱上了你，你便无人可比拟。让我把你铺开在黄色的花环里。 ”

摇摇晃晃的陈淼走到爬山虎墙边，一脚踢翻了盆栽，她一边扶起来，一边叹气，“陈孚里，你是这个向日葵，我是旁边的小蘑菇。”

陈孚里在她旁边蹲下，动作轻柔地摸摸“蘑菇”，“不是蘑菇，是五十铃玉。”

陈淼皱起眉头，在地上瘫坐下来，“可是我们谁也打不了僵尸。”

陈孚里把她扶起来，警惕四周，“哪里有僵尸？我会保护你的。”

陈淼抬头看一眼身边的人，对面广告牌的绿光照在陈孚里脸上，“你就是僵尸。”她哭丧着脸继续瘫坐下来，手里两罐可乐纷纷滚出去。

陈孚里把可乐捡回来，打开递给陈淼，“那我咬你，你也变成僵尸就好了。”

陈淼去拉另一罐可乐的拉环，“我不要变僵尸。这是解毒血清，你赶紧变回来。”

陈孚里乖顺地去喝她手里的可乐。

广告牌的灯变色了，陈孚里的脸也随之正常。陈淼不想移开眼，因为太好看了。她边喝边观赏。

陈孚里勾着她的视线，也边喝边看她。

陈淼看着眼前的脸越来越近，那双漂亮的旖旎又勾人，还温温柔柔地问她，“你真漂亮，我可以尝尝吗？”

陈淼仰头笑了起来，把手里的可乐递过去。

陈孚里勾她的手臂，把她拉过来，吻住她的嘴唇，深入探索。

嘴里明明是湿润的，喉头却越来越干燥。两人都尽力攫取对方嘴里的甜津，越吻越深，难舍难分。

陈淼脑子里的诗并没有停下来。

“……我从群山之间为你采来欢欣的花朵、风铃草、黑榛子，

“与一篮奔放的吻。

“我要对你做，春天对樱桃树做的事情。”

做什么？陈淼短暂地清醒过来，从吻中抽离，她喝了一口可乐。最后一次了，想做就做吧。

“我也尝尝你？”她又凑上去。

深夜的风很凉，可是彼此的身体特别温暖，尤其是嘴唇，滚烫又诱人，他们依偎在一起，反复亲了好多遍。

那天晚上，偶然的几个瞬间，陈淼想，要是能一直留在他身边就好了。

可是，二十首情诗之后，是一首绝望的歌。及时止损，总比越陷越深到无法回头要好。

这个周末，陈淼在床上赖了大半天，找了个陈孚里不忙的时间，给他做了顿饭。说是“全职的庆宴”，实际上是“最后的午餐”。

再之后，两个人一起把《双人成行》打到通关。

周一，陈淼告别陈孚里，立刻开始收拾东西。她买了第二天去余市的高铁票，今天打算把所有东西打包寄回家里。

上午打包，下午休息，写两个小时的文，开始准备晚饭。

门铃在这时候响起，陈淼以为是快递员上门取件。回想起陈孚里的叮嘱，拧动门把之前，还是谨慎地朝猫眼看了一眼。

照片上的女人活灵活现地出现在门口，她有一双比照片上更英气的眉眼。陈淼心跳一滞，放在门把上的手骤然松开。

差点就在离开之前闯祸了。她拍拍胸口安抚自己，然后鼓起勇气继续盯着门外。

门外的女人像是察觉什么似的，也往上睇了一眼。

这个无意的对视，陈淼并没有躲开。她知道，这是她们之间的第一眼，也是最后一眼。

很快，女人就掏出手机，应该是给陈孚里打电话。没能接通，又换了另一个号码。似乎是打给助理，之后她就离开了。

整个过程还不到五分钟，陈淼的心一直狂跳着，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以至于确认陈孚里妈妈离开之后，她整个人靠着门瘫软下来。

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看着大厅里打包好的东西，她感到平静。反正是最后一次“交锋”了。

当她站起身，她忽然意识到，她不能就这样走掉。如果她的东西一夜之间清空，陈孚里肯定会迅速察觉，然后追到余市，千方百计把她带回来。

想到这里，陈淼立刻在手机上取消了寄件订单，把打包好的东西全部拆开，放回原处，只留了重要的东西塞进行李箱里。

她要假装去余市休假，等陈孚里习惯她不在身边之后，再彻底失联，这样不会让他反应太大。而且必须选在他最忙的这段时间走。这样，他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忘掉她。

这些琐碎的家具她可以随便找一个陈孚里不会察觉的日子，回来偷偷寄走。

-

陈淼回到余市的当天晚上，陈孚里的微信消息追过来。

「Forry：这么晚你怎么不在家？又出去喝酒了吗」

「Forry：要不要我过来接你？」

「水慢慢水：我回老家了」

「Forry：怎么了？叔叔又出什么事了吗？」

「水慢慢水：没有啦 离职以后想给自己放个假」

「Forry：好好休息玩得开心」

「水慢慢水：你也是工作别太辛苦」

陈淼躺在自家的硬板床上，温热的液体沿着她眼尾淌进头发里。

那天晚上，她枕着背包挂坠入睡。那两道熟悉的划痕，都变得湿漉漉的。

回到余市，陈淼的生活变得很慢很慢，白天帮着家里看店，下午写几个小时的书，晚上给老陈和章女士做饭，陪他们散步聊天。

疼痛也变得很慢很慢，到了深夜才悄悄爬上床沿。

离开职场之后，陈淼常常忘记今天到底是周几。

几天后，陈淼刚刚散步回来，又收到陈孚里的微信。

「Forry：休息得怎么样了？」

「Forry：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Forry：我好想见你QAQ」

陈淼故意晾了一会儿，看完一整集韩剧，才过来回复消息。

「水慢慢水：刚刚陪老陈他们散步回来」

「水慢慢水：可以视频电话聊」

「Forry：我在开会等结束了打给你」

陈淼看一眼日历，才发现是周一。

「水慢慢水：开会干嘛给我发消息…」

「Forry：因为想你啊」

「Forry：你在老家的朋友是不是特别多都不给我发消息了」

「Forry：怕你都快把我忘了」

陈淼捂着自己疯狂跳动的心脏，喝了好几杯水才平静下来。

她没有一天忘记过他。

之后的视频电话，陈淼旁敲侧击地问了好多陈孚里工作的情况，得知这段时间是林氏项目最严峻的时期，事情又多又杂，他根本抽不开身。

陈淼：“等你忙完这段时间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陈孚里：“你千万不要多想哦，是真的很忙，但我每天都很想很想见你。”

陈淼笑了笑，“我不会把你忘了的，会把你的名字刻在石头上。”

陈孚里：“石头是你的心吗？”

陈淼愣了愣，她的确是“铁石心肠”。

那边以为是网络卡顿，连续喂了好几声。陈淼干脆顺着这个网络不好的借口，挂掉了电话。

通话结束的时候，显示70分钟。已经聊了一个多小时了，不算“铁石心肠”吧。她这样安慰自己的良心，也害怕再打下去，她会真的很想回去。

再后来，陈孚里还是常常会抽空给她发消息，聊各种天马行空的事情，陈淼刻意把回消息的间隙拉得越来越长。

离开青塘市一个月之后。

那天，陈淼看着她跟陈孚里的聊天记录，几乎只剩下清一色的单向消息。

6月29日 17：25

「Forry：怎么还不回来啊……」

6月30日 12：02

「Forry：不是催你的意思，就是」

「Forry：就是我真的好想见你」

7月2日 0：13

「Forry：【未接电话】」

「Forry：出什么事情了吗？怎么不接电话？」

7月2日 12：58

「Forry：是不是我的电话太晚了？」

「Forry：给你看我的午饭」

「Forry：【图片】」

7月4日 18：24

「Forry：陈淼，你不打算回来了吗」

7月4日 20：03

「Forry：对不起，是不是手机坏了？」

7月7日 19：21

「Forry：今天手机修好了吗？」

7月10日 21：07

「Forry：【语音消息】」

陈淼不敢听他的声音，发了一句“对不起，我不打算回去了”过去，就把他的微信拉黑了。

他们已经一个多月没见面了。陈孚里现在还在忙林氏项目的事情，不可能过来找她。等到这个项目彻底结束，她在他那里就不会那么重要了。

再过几个月，他们就能变回陌生人的状态。

-

拉黑陈孚里的第三天，陈淼正在看店。

一个陌生号码打通她的电话，经常有送货的或者顾客打电话，她顺手就接了起来。

“陈淼女士，您好，我是，陈孚里、陈总的助理。能不能麻烦您现在过来星澜华府4502一趟？”

“我，我现在在余市。”她以为这就是拒绝。

“那我给您定最近的高铁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