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静棠想要董子婷留下来住一晚，然后第二天一起去上课。她跟张玫撒娇，说自己受够了家里只有自己一个女孩子，实际上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张玫见她跟屁虫似的黏着自己，突然意识到原来养女儿会让人这么容易心软。因为自己的女儿从来不撒娇，所以从前她根本没有机会体验这种心情。
“她可以跟我一起睡，我的床很大，睡得下。”葛静棠张开双臂，边说边比划。
闻言，张玫笑着看向坐在岛台前的女儿，问她：“你觉得呢？今晚要和小棠一起睡吗？”
董子婷还在消化母亲又一次答应得轻易，因此表情看起来呆呆的：“我都可以。”
“那我们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葛静棠趴在岛台边，双手托着下巴冲董子婷笑，“你，今晚留下来跟我一起睡，放心吧，我的床真的很大，不管你怎么翻身都不会掉下去的。”
说话间，炖了几个钟头的汤总算好了，张玫关掉火，然后用手拍拍葛静棠的屁股。
“去帮我叫子黎，他已经在书房窝了一下午了。”
“好。”
离书房越是近，拖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便越大。葛静棠觉得裴子黎应该能听到自己来了，于是直接推开门走进去。
要说的话随着顿住的脚步卡在嗓子眼，握着门把的手不自觉地缩回，然后捂住了嘴，因为她看到裴子黎在躺椅上睡着了。
躺椅没有被完全放下去，而是调成了能够舒服地坐着看书的角度。大概是太舒服才让裴子黎睡得如此安稳，连有人靠近都浑然不觉。
没看完的书摊开在均匀起伏的胸口，熟睡的人一只手搭在书脊上，挡住了封面上的书名。
葛静棠悄悄地又走近了些，弯下腰去仔细看。
天使般的睡颜让发丝和浓眉都变得柔顺，白色的短袖和深蓝色的家居裤包裹纤薄的身躯和修长的双腿，从歪斜的领口里露出的锁骨很深，再靠近些能闻到柠檬和玫瑰的味道。
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好像痴汉，葛静棠猛地直起身，然后用膝盖顶撞了一下裴子黎的小腿，打算叫醒他。
并不温柔的方式让裴子黎紧缩着眉头醒来，双眼艰难地睁开一些，想要看清是谁。
“几点了？”
刚睡醒的声音低沉且有鼻音，葛静棠差点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我来叫你吃晚饭。”
裴子黎将她的话反应了几秒，然后从躺椅上坐起来，虽然从脸上看是还没睡醒，但起身的动作却不拖泥带水。
“什么书这么无聊，都把你看睡着了。”葛静棠从他手中拿过书，没有去看封面，而是随手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书不无聊，是我太困了。”
看到他头发翘得乱七八糟的后脑勺，葛静棠忍不住笑了。
“怎么了？”裴子黎有些紧张地去摸自己的脸，以为嘴角或眼角有令人尴尬的东西。
他的反应让葛静棠没忍住又“噗嗤”笑了出来，“是头发啦，你低头，我帮你整理一下。”
因为葛静棠一去不返，张玫便让女儿去叫人，于是当董子婷走进书房，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裴子黎弓着身子低下头，任由葛静棠拨弄他的头发，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姿势暧昧得像是头靠着肩在拥抱。
裴子黎先发现了发着愣站在那里的董子婷，一下子抬起头，耳尖可疑地变红。没有任何准备的葛静棠被他突然的动作带得向前趔趄，紧接着被他抓住手肘扶了一下。
葛静棠刚想抱怨自己被吓了一跳，却发现他的手心好热好热，下意识缩了缩肩，像被烫到似的。
“我妈让我来叫你们。”董子婷好讨厌自己此刻的声音，也讨厌偏偏是自己站在这里。
“对对对，”葛静棠一副总算想起了正事的表情，拍拍裴子黎的手臂，“走吧，去吃饭吧。”
“嗯。”
晚上董子婷和葛静棠在房间里一起写作业，两个人并排坐在书桌前，之间的距离有半米宽。
写着写着，葛静棠忽然蹬脚将滑轮椅向后一推，接着站了起来。她拿起自己的习题册和卷子，对董子婷说：“裴子黎答应我有不会的题可以去找他，你要一起去吗？”
“不了。”
“听全校第一讲题的机会诶，真的不去？”
“嗯，我今天的作业已经写完了。”董子婷合上笔盖，“你自己去吧，我要去冲澡了。”
“那好吧。”葛静棠语气有些遗憾地说，“我可能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不用等我，困了就先睡吧。”
“嗯。”
笃笃——
“请进。”
猜到来人是谁的裴子黎放下手机，一抬头便看到葛静棠从门外钻进来半个身子，打招呼一样挥了挥攥着习题册和卷子的手。
“学长，我有不会做的题想请教你。”
“进来吧。”
得到房间主人的允许后，葛静棠便将门一把推开。“你房间好干净。”她装出一副第一次进来的模样，扫视着四周。
“可能是东西比较少吧。”
“是挺少的。”凭运气走错的那天她也这么觉得。“不像葛嘉涵的房间，简直就是垃圾场，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
裴子黎伸出手说了句“给我看看”，然后拉开椅子让她坐下。葛静棠把习题册和卷子交给他，坐下来看着他将自己用蓝色笔墨圈出来的题目看了一遍，然后听到他说“你想先从哪道题开始？”
“就按顺序吧，或者你想先从哪道题开始讲，我都可以。”
“有几道题本质上都是一种类型，先从基础的开始讲你比较容易懂。”裴子黎说着将习题册放在她面前，然后拿起桌上的笔和草稿纸，俯下身开始讲题。
他一边讲一边在纸上写着解题步骤，写完便转过头去看葛静棠，问她听懂了没。
“能不能……再讲一遍？”葛静棠尴尬地搓搓手指，“我刚才有点没跟上。”
“好，那我讲慢一点，有听不懂的地方就告诉我。”
“嗯！”
听着裴子黎清凉又不失磁性的声音，葛静棠不由得想到葛嘉涵。对比之下，裴子黎简直是世界上最有耐心的人，哪怕一道题需要讲上两三遍，他也没有任何不耐烦，也不会嘲笑她脑筋转得慢。
更重要的是，他能将一道很难的数学题讲解得很好懂，不止是解题方法，还有看到题目之后应该有的思路，都是她不曾见识过的。
不愧是全校第一，她心想，如果去做补习老师，也一定是最厉害的那种。
不知不觉中一节课的时间过去了。裴子黎因为说话说得口渴，端起杯子一口气喝光了里面的水。等他放下杯子，便对上葛静棠抬头看过来的视线。
“这些题我都会做了，辛苦你了。”
“嗯，会做了就行。”
“那我明天还能来找你讲题吗？”
“嗯。”
“后天呢？”
“可以。”
“你不会觉得烦吗？”
裴子黎想了想，摇摇头说不会。然后他看到葛静棠咬着下唇，露出计谋得逞般狡黠又天真的笑容，褐绿色的瞳孔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忽然又觉得口渴。
“不嫌我烦就好。”葛静棠起身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今天谢谢你，晚安，学长。”
总觉得她是为了逗弄自己才一口一个“学长”，裴子黎垂下眼思考了几秒，然后重新看向她，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笑。
“晚安，学妹。”
解决了数学题，又看到了裴子黎难得的笑容，葛静棠心情大好地走回自己的房间。推开门后便“哦吼”一声，将手里的东西往书桌的方向丢，完全忘记房间里还有别人。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吵你的。”她说着手忙脚乱地去捡掉在地上的笔袋和卷子。
而床上的人因为正戴着耳机刷手机，什么都没听见，看到她站在门口，便摘下一只耳机问她“你说什么？”
“没什么，”葛静棠摇摇头，“我去冲澡了。”
关了灯的黑暗让听觉更敏锐，听着身边的人的呼吸声，葛静棠轻声开口问道：“你睡着了吗？”
“没有。”
“那我们聊会儿天吧。”
“聊什么？”
“随便，什么都行。”葛静棠翻过身，“比如……我觉得我们俩蛮有缘分的。”
“有吗？”
“有啊。你是我来春海以后认识的第一个同龄人，而且我们还在同一个补习学校，嗯……还有……我们都经常见不到妈妈。”
见董子婷不说话，葛静棠便翻回去平躺着，然后问她：“你最长多久没有见过你妈妈？”
“最长……三、四个月吧。”
“那很久呢，比放假的时间还长。”
“你呢？”
“我想想……十个月？还是一年来着？有点记不清楚了。不过你知道特别好笑的是什么吗？那一年里我和哥哥都长高了很多，我妈买回来的衣服和鞋尺码全是错的，所以最后只好全部拿去换。”
这种事应该是好笑的吗？董子婷不知道，但葛静棠的语气听起来确实是轻松且愉悦的，甚至说完以后还在笑。于是她问她：“你笑什么？”
“诶？你不觉得好笑吗？”葛静棠转过头，头发在枕头上蹭出窸窣的声音。“那么多衣服和鞋子竟然没有一件的尺码是对的，怎么想都觉得很好笑啊，简直就是做选择题的时候完美避开所有正确答案。”
“你不生气吗？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很生气。”
“我当时生气了吗？”葛静棠转转眼珠开始回忆，“好像有吧，但现在想起来就觉得很好笑。”
“不失望吗？这种事应该不是只有一两次吧。”董子婷说得笃定。
“失望……也没用啊，不管是失望还是生气，都没什么用。”
之后的沉默让董子婷以为她不再说话是因为和自己一样，不知道该怎么给这个令人沮丧的话题收尾。直到耳边传来均匀绵长的呼吸声，董子婷才意识到她其实只是睡着了。
董子婷忽然很想笑，却说不上来为什么。她将被子向上拽了拽，闻到织物柔顺剂的清香里混着一丝棉花糖的甜，觉得眼皮在慢慢变沉。
第二天早上出门之前葛静棠一直缠着张玫，让她同意董子婷直到开学前都住在家里。一起在吃早餐的萧艾笑而不语地听着，直到张玫快要招架不住才开口替她解围。
“怎么一大早就叽叽喳喳吵得人头疼，你上课快迟到了知道吗？快点把早餐吃完。”
葛静棠见好就收，端起杯子将剩下的牛奶一饮而尽，然后眼神炙热又期待地盯着张玫看。
“行了，你说的事我们大人会商量的。”萧艾说着抽了一张纸拍在她脸上，然后提醒她再不走就真的迟到了。
闻言，葛静棠一把抓起书包就跑，半路想起自己的手机还在床头柜上充电，心里挣扎了两秒，最终还是路过大门往楼上跑去。
她咬着牙一口气跑到三楼，摸到房间的门把手时已经有些腿软。这时，刚起床的裴子黎正好打开房门，看到她气喘吁吁地进了房间，然后又气喘吁吁地出来。
“早啊，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裴子黎想要开口解释，但葛静棠已经从他面前一溜烟地跑过，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拐角。
“别忘了晚上给我讲题，等我回来！拜拜！”
裴子黎靠着楼梯扶手向下看，女孩奔跑下楼的脚步声仿佛急促的鼓点，或是心跳。剧烈的震动牵扯着胸口，可他却不明白这份悸动因何而起，只觉得这一天将从此刻开始变得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