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处风暴中心却视若无睹。
用这句话来形容开学第一天的兄妹俩最合适。
一踏进校门，无数双眼睛便从四面八方黏糊糊地贴上来，怎么也甩不开。
被人盯着看他们倒是不介意，只是不喜欢夹杂在其中的窃窃私语，和在陌生环境下自己变敏感的神经。
去教学楼的路上，葛嘉涵和葛静棠连体婴似的将裴子黎夹在中间，寸步不离的程度像是有分离焦虑症。
裴子黎觉得这样很热，但也没说什么，尽职尽责地把人送到高二年级的教学楼门口，然后拍了拍两人的肩。
“我就送到这，你们自己上去吧。”
“嗯，走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两个人谁都不挪脚，一脸愁容地盯着裴子黎。
“要我陪你们上去吗？”
闻言，葛静棠和葛嘉涵对视一眼，觉得这样会显得太怂，便咬咬牙说不用。
“没事。”葛嘉涵勾过葛静棠的肩，然后挑起眉冲裴子黎笑。“咱们大课间再见。”
“好。”
比他们更早到校的董子婷根本不用自己走出教室，就能知道兄妹俩现在是什么状况。
“裴子黎学长一直把他们送到楼下呢，看着他们上楼以后才走的。”坐在董子婷身后的一位女生说道。
“我也看到了。”另一位刚进教室的女生连书包都没有放下，便急忙凑过来。“学长还跟他们挥手再见，三个人看起来关系挺好的。”
“说不定就是装装样子，”附近的一位男生忽然开口，“谁不知道裴子黎那家伙除了学习以外其他的一律不关心。”
男生满是嘲讽的语气听得两个女生直翻白眼，不理会他的发言，继续分享刚才的偶遇。
“三个人站在一起的画面真的超级养眼！”
“我觉得那个妹妹的发型很好看。”
“哪里只是发型好看，她整个人都超级好看，好像芭比娃娃，站在阳光底下简直会发光！”
她们说的发型是葛静棠特意为开学新剪的，及腰的长发剪短到锁骨的位置，并且还尝试了以前从没试过的刘海造型。
趁着早读自习的铃声还没有响，董子婷快速给葛静棠发了一条短信，跟她说有人夸她的新发型好看。
平时能做到秒回信息的人这会儿却杳无音讯，于是董子婷又发过去一条“没发生什么事吧？”，接着听到那两个女生在争执些什么。
“我觉得都帅，我都喜欢，谁说校草不能有两个！”
“我还是更喜欢裴学长那种成熟稳重的类型。”
“成熟稳重的‘移动冷库’。”女生毫不留情地吐槽，接着又十分憧憬地说道：“不知道我们的混血校草是什么性格，让人很好奇啊。”
对于“那两个转学生”的种种好奇很快便风暴般席卷整个高二年级乃至全校。
上午第一节课下课后，董子婷正弯着腰在饮水机前接水，忽然被人叫了名字。
“有人找你。”
她一抬起头就发现教室里的同学都在看着自己，顿时感到一阵悚然，接着视线顺着身旁同学手指的提示，看到后门外有两张熟悉的笑脸。
诡异的安静笼罩整间教室，董子婷边拧着水杯的杯盖边向后门走去，一走出教室便听到身后恢复了往日的喧杂吵闹。
“不是说好大课间见吗？”
“没想到你们班就在我们班对面诶！”葛静棠兴奋地拉起董子婷的手晃，接着又说自己口渴，要喝她的水。
董子婷将水杯给她，然后问她是不是一直都没有看手机。
“对啊，完全没心思和工夫去看手机，等想起来的时候已经要上交了。怎么啦？你给我发信息啦？”
“嗯，也没发什么重要的，没看到就算了。”
“对了你有带发圈吗？”葛静棠抓起黏在脖子上的头发，“我觉得好热，想把头发扎起来。”
“给。”董子婷摘下手腕上的发圈，然后跟她说有人夸她的新发型好看。
“真的？”葛静棠眼睛亮晶晶的，随手拨弄着额前的刘海，“扎起来也好看吗？”
“嗯，好看。”
葛嘉涵站在一旁，靠着天井露台的栏杆，边听她们聊天边好奇地观望着四周，和特意路过的女同学们对上视线，便礼貌地笑一笑。
女生们见到他的笑容，反应各不相同。胆子小的会立即拉着同伴逃走，有的头也不敢回，有的则忍不住回头偷看；胆子大的会挥挥手主动打招呼，更有甚者走上前，仿佛已经相熟似的跟他搭话。
“你好高啊，有一米八了吧？”
“嗯。”
“校篮球队肯定会来找你的。”
“真的吗？”葛嘉涵瞬间来了兴趣，“那太好了。”
“你们俩真的长得很像妈妈，而且眼睛的颜色都好特别，睫毛也好长！”另一个女生说道。
“混血嘛，生下来就长这样，我也没办法。”
“所以你英语讲得很好咯？”
“这个……”
“为什么听你口音不像南方人？”
“因为我姥爷和姥姥是北方人，从小到大受他们影响。你看，你们这里不都把‘妈妈的父母’叫‘外公外婆’么，但我们家都是叫‘姥爷姥姥’。”
“原来是这样啊。”
葛静棠和董子婷还没有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已经被这些叽叽喳喳的女生围住。因为身高的关系，葛静棠尚且不觉得视野受阻挡，但比她矮了半个头的董子婷就没那么舒服。
董子婷一边高喊着“借过”一边挤出包围，重获自由后便深吸一口新鲜空气，然后用口型跟葛静棠说“我先撤了”。
“不好意思啊，休息时间马上要结束了，我们该回去了，下次有机会再聊咯。”说完，葛静棠扯了扯葛嘉涵的衣角。
“是啊，”葛嘉涵立即会意，“下节是我们班主任的课，真不能迟到。”
眼看着走廊上的学生们开始陆续返回教室，离兄妹俩最近的几个女生忽然不约而同地露出犹豫的神色。
这时，其中一个瓜子脸且留着齐耳短发的女生不知从哪里变出笔和便利贴，匆匆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然后红着脸塞给葛嘉涵。
“我叫李思琳，是七班的。”
女生前一秒说完，后一秒上课铃声便响起，于是葛嘉涵将她的纸条随手塞进裤兜，然后拉起葛静棠的手就跑。
还没有从看热闹的状态中回过神的葛静棠边跑边回头，看到李思琳还站在原地，心想如果是七班的话，那不就是和董子婷一个班。
上午的大课间有二十五分钟，所以兄妹俩一早就跟裴子黎和董子婷约定好，下课之后在连接两栋教学楼的天桥上见。
一见到董子婷，葛静棠便将葛嘉涵收到女生小纸条的事情告诉了她。
“李思琳？她是我们班的英语课代表，在班里挺受欢迎的。”
“听到没？”葛静棠表情不正经地冲葛嘉涵挑眉，“人家在班里可是很受欢迎的。”
葛嘉涵心想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然后哥俩好地搭上裴子黎的肩，说道：“真搞不懂她们女生一天到晚在想什么。”
裴子黎正要表示认同地点头，却不料话题会突然转向自己。
“裴学长呢？是不是也收过很多小纸条？”
见葛静棠一脸认真的好奇，裴子黎便如实答道：“有过。”
“有过？”葛静棠思考着这个答案，接着问道：“所以收到纸条以后，你是怎么处理的？”
“扔掉了。”
“扔掉了？！”葛静棠震惊地瞪大双眼，“你该不会是……当着人家的面吧？”
“当然不是。”
裴子黎顿了顿，接下去的话让三人彻底惊掉下巴。
“不过我有跟她们说，既然最后都会被我扔掉，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给我。”
听了他的话，葛静棠的心情一时变得有些复杂，于是盯着他的侧脸陷入沉思。
不仅将他人的心意扔进垃圾桶，而且还讲出那么无情且令人伤心的话。如果今天之前葛静棠从未认识过裴子黎，一定会大骂他是个冷漠又自以为是的混蛋。
可是在她眼中，裴子黎分明不是这样的人。虽然初印象觉得这人好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得体又有分寸的模样让她一度在想这究竟是伪装还是疏离。
但当她拾起一块又一块的拼图，质地竟是出乎意料的柔软。
讲题时总是思路清晰又有耐心，被当成素描模特要求一动不动也不会抱怨，大家聊天的时候是个称职的聆听者，面对玩笑和捉弄偶尔也会无奈，刚睡醒的样子很可爱。
还有那双曾帮自己擦过眼泪的手，看起来纤瘦的骨感，握起来却宽大温暖且有安全感。
两个月的朝夕相处确实不足以让葛静棠讲出“我很了解他”，但选择相信却很简单。
她这样想着，转头去找裴子黎的身影，却被一张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校园卡遮挡全部的视线。
“又发呆想啥呢？”
葛静棠看清卡面上印的是裴子黎的一寸证件照，便问葛嘉涵“你拿他的卡干嘛？”
“刷啊。”葛嘉涵一脸的理所当然。“他自己说要请客买零食，然后把卡给我了。”
“那他人呢？”
“已经进超市了啊，走走走，咱们也快点进去吧。”
一走进超市，空调冷气造成的室内外温差便让人忍不住起一手臂的鸡皮疙瘩。正值大课间，许多学生来来去去，收银台的方向一直传来机器的“滴滴”声。
葛静棠拉着董子婷先来到离门口最近的货架，然后开始挑挑选选。葛嘉涵拎着购物篮跟在她们身后，三个人顺着货架走到拐角正要转弯，就遇到手里拿着一盒酸奶的裴子黎。
“你就只喝酸奶吗？”葛静棠问道。
“嗯，我刚才看到还有白桃味的，你要吗？”
“要，”葛静棠指了指身旁的董子婷，“她也要白桃味的。”
“我要原味。”葛嘉涵急忙举手说道。
“好，知道了。”
裴子黎返回冷藏区去拿酸奶，三个人便继续顺着一排排的货架转。
忽然，葛静棠看到不远处有位女生正努力踮起脚尖，去够货架最上面一排的面包。她认出女生是自己的邻桌，于是走过去帮忙。
“蒋宝珠，”葛静棠想起女生的名字，“我没记错吧？”
女生接过面包以后只是看了她一眼，任何话都没有说，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难道我记错了？”葛静棠疑惑地挠挠脸颊，望着女生的背影，感觉自己在对方眼中好像是一团空气。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轻笑，葛静棠以为是董子婷，便一脸委屈地回头，却看到一位完全面生的女生在对自己微笑。
“你好，我是一班的梁郁薇。”
葛静棠见对方伸出手，一副非常礼貌的样子，便也伸出手去。
“你好，我——”
“我知道你是谁。”梁郁薇和她轻轻碰了一下掌心便将手缩回。“大名鼎鼎的转校生，欢迎来到春海一中。”
“谢谢。”葛静棠浅笑着回应，心里却并不觉得对方的态度是在真心欢迎自己。
第六感告诉她眼前的女生并非天真烂漫且单纯的类型，正在上扬的唇角让这张短小美丽的脸看起来明媚动人，可眉眼间的审视意味却说明那不过是假笑，更何况她的语气听起来满是戏谑。
“开学第一天的感觉怎么样？”
“还行。”
葛静棠不打算与她多说，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似乎和其他三人走散了。
“是要找裴子黎和葛嘉涵？我刚才看到他们在冷藏区买酸奶。”梁郁薇抱起双臂，边说边上下打量着葛静棠。
“不是。”葛静棠微微蹙眉，手下意识地去摸裙子的口袋，然后想起手机已经在早读自习之前上交给老师。
“哦，忘了还有一个人。”梁郁薇的表情变得玩味起来。“这里人这么多，找起来应该不太容易，毕竟她没有那么你们显眼。”
葛静棠很少会对一个初次见面的人产生讨厌的情绪，但梁郁薇的言行举止在她看来实在过于傲慢和无礼。而且比起自己的一无所知，显然对方已经对自己有所了解，这种仿佛在被人监视的感觉，令她感到不适与抵触。
走出超市，葛静棠低着头跟在三人身后，原本轻松愉快的好心情被莫名其妙出现的人破坏得一干二净。
想到梁郁薇脸上的笑容，头顶的烈日穿过树荫落在身上仿佛针扎。葛静棠抬起头，心里泛起一阵难以言明的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