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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离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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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南烛正倚着轿窗睡得摇摇晃晃,猝然急停,她哪里能坐稳,还没反应过来,双脚已经离地,半空中转了个身,仰面往轿门方向倒去。

下一刻,宽大的手掌落在身侧,一把握住她细肩,欲将她扶正。

眼前天旋地转,苏南烛方寸大乱,仓惶间,两手凌空乱抓,一手抓向延陵渺领口,另一只手则准确攥住他半缕长发。

她手细小,手劲却大,延陵渺吃痛,加之被她奋力一拽,也跟着失了平衡,一同跌倒在地。

所幸轿内宽大,跌至中央,延陵渺抓住一侧门框,才没让两人狼狈地摔出去。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她惶然抬眸,眼前映入一片湖蓝绸缎,其上附着多片纤薄的碧青玛瑙,靠得实在太近,连缎面的祥云暗纹都清晰可见。

那是延陵渺的袍领。

“放手。”对方拍她手臂,语调低沉,显然含了怒气。

她瑟缩着松开,才回过神,就听得轿外传来兵兵砰砰的打斗声响。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打起来了?

全身神经顿时紧绷起来,她准备起身,眼角猝然闪过一道寒光,来不及辨清,脖颈处迎来一股凉意,一支白羽箭破帘而入,擦过她喉咙,直直穿透轿壁。

苏南烛心头猛地一抖,险些惊叫出声,下一刻,延陵渺迅速搂过她后颈,把她按回到轿椅下。

“别出声!”

轿撵外,侍女们已经和身后突袭的刺客混战在一处。

“保护公子!”丹砂一声低喝,侍女纷纷从腰间抽出软剑,上前迎敌。

刺客见状,更确信三皇子就藏在轿撵内,出手愈发凶戾,攻势愈加狠绝。

轿撵内,苏南烛鹌鹑似的蜷缩在延陵渺身侧,屏住呼吸,后背冷汗涔涔。

本为保自身平安,才设计与他同行,不曾想这位石公子如此抢手,竟有人半道拦截,欲夺他性命。

好不容易走出忧弥谷,若死在这山沟里,可太不值当了!

苏南烛悔得肠子发青,脑中思绪卷作一团乱麻,手在佩囊内胡乱摸索,轿撵左侧突然受到撞击,她吓得浑身一震,一头撞入延陵渺怀里。

鼻尖隔着面巾,触上他略有松散的领口,能闻到其间萦绕的馥郁异香。

那气味她再熟悉不过,轿沿四角悬挂的香球,飘出来的,就是这浓郁又迷离的香气。

延陵渺被撞了满怀,脸色登时又黑了几分,他伸出一根手指,推开她乱蓬蓬的脑袋,试图拉开两人距离。

帘外刀光剑影,尘土飞扬。

侍女们功夫了得,刺客不敌,被打得节节败退,不多时,人手便折了大半。

领头见势不妙,大喊一声:“撤!”便准备逃窜。

丹砂哪能放虎归山,长弓拉满,听得一声琤响,白羽箭直直飞出,只一瞬,便穿透领头胸膛。

见首领身死,其余残部亦慌了手脚,心中生怯,也就失了战意,被侍女们逐一追上,手起剑落,性命尽数交代在这山林中。

待四周重归平静,丹砂上前禀报:“公子,刺客已除,无遗漏者。”

“好。”

延陵渺应声,拍去锦袍上沾染的尘灰,才将两腿发软的苏南烛拉起。

“事出突然,苏姑娘受惊了。”

他似乎习以为常,翻掌一抽,轻松拔去陷入轿壁的羽箭,而后气定神闲,重新端坐。

一场乱战如此迅速便落了幕,苏南烛尚在惊骇中久久不能回神,强忍下呼之欲出的粗鄙之语,换作一副可怜面孔,颤声道:“石公子,方才……是怎么一回事?”

少女柳眉微蹙,莹润的琥珀瞳浮起一层水雾,虚薄缥缈,浸得眼眶微红,泪珠盈盈欲落。

对方显然不习惯安抚旁人,半晌,只干巴巴一句:“有山贼突袭,侍女已将众人击退,苏姑娘不必担忧。”

“姐姐们功夫当真了得,只是……”她垂下头,额前细发低垂,挡住大半眉眼,“既知如此凶险,石公子为何不选择速度更快的车马?”

好歹被人砍上门的时候,也能给自己留条后路,若真打不过,大不了马鞭一扬,拼死冲出去。

不似如今这般,遇险只能在轿撵里等着,外头打赢了还能继续前进,输了,岂不就曝尸荒野了?

“车马颠簸,不够舒适。”

苏南烛被他的话噎住,冲到眼底的假泪也跟着刹停,再渗不出来。

似是辩解,也似在自我安慰,延陵渺重新拿过茶盏,幽幽补充一句:“在深山密林中穿行,偶有遇袭索财,也在意料之中。”

好一个意料之中。

一行人锦衣华盖,却不驱车马,选择抬轿步行,本以为是境况使然,毕竟三皇子自小入西蜀为质,如今得赦回京,并非能事事如愿。

如今看来,是他脑子有毛病。

苏南烛咬着牙,将满腔怒火生生含了回去,讪讪道:“石公子当真讲究。”

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左右已进退不得,只能博一个老天有眼,施舍她一分运气,保佑她能平安到商禹。

苏南烛越想越惆怅,望着愈渐深沉的远山,幽幽落下一声长叹。

延陵渺将她的情绪尽收眼底,嘴角浅浅勾起,揶揄道:“如今五国虽定,神州却仍算不上太平,苏姑娘久居山林,不知俗世凶险,也属正常。”

呵,拐着弯笑她没见识是吧。

她状似浑不在意,拿过手边茶盏,再开口,声音却陡然一变。

“我自是……”

音色自口中冲出,却并非平时的婉转清音,转而变作浑厚的公鸭嗓。

话未说完,她蓦地噤声。

喉间骤然涌上一阵灼热,迅速蔓延至整个喉管,继而落入胸腔。仿佛吞入一截炭火,痛得她浑身发颤,舌尖抵着上颚嘶嘶吸气。

叠起的长袖被她攥成一团,莹白的骨节因用力而透出青色,薄汗凝结成细小水珠,只稍稍片刻,就浸湿她鬓边碎发。

“苏姑娘,你……身子不适?”

苏南烛捂着喉咙,艰难摆手,继而按压手上合谷穴,鱼际穴,少商穴三处,喉间灼痛稍缓,却收效甚微。

许是……时候到了。

她再不犹豫,从随身携带的佩囊中摸索出一颗赤色药丸,掀开面巾一角,迅速服下。

药丸滑过喉管,体内不适很快消退,苏南烛拭去额间细汗,清了清嗓子,才道:“偶感风寒,石公子不必担心。”

嗓音恢复如初,细听,仍有些喑哑。

“……无事便好。”

延陵渺淡淡睨她一眼,目光落在她身前那褪了色的佩囊上,久久不曾移开。

途中耽搁了时辰,至入夜,才到慈宁城外。

临近城镇,便有宽阔平缓的官道可走,途经村县烟火气息浓厚,想必能安生几日。

凉月攀上枝头,浸出一地幽蓝。苏南烛自客栈后院朝外窥看,山间密林簌簌轻摇,似黢黑汹涌的波涛,阴沉沉往外荡。

前路被阴暗笼罩,饶是她再怎么探看,都寻不到出口。

面前火炉愈旺,灼气滚滚,为她苍白的皮肤渡上一层柔和暖色。

苏南烛正盯着荧荧火苗发呆,一道纤细轻影落在身后,缓缓靠近。

“苏姑娘。”

抬头,对上木湘明净的笑颜。

“木姑娘,”她附和似的漾出一个浅笑,眉眼弯弯,带着神思甫回的懵懂与温和,“这个时辰,木姑娘还未歇息?”

“这不是见你还在为公子熬药,便想着……过来陪陪你。”

说着,径直到她身侧,抱膝坐下。

木湘生得俏丽,灵动清亮的美目,娇嫩欲滴的樱唇,配上一身豆青衫裙,似萋草间初绽的野蔷薇,重瓣细薄,色泽清浅,却芳香怡人,夺目灿烂。

不同于丹砂的事事周到,谨小慎微,木湘做事随性,人也开朗活泼,队伍休息时,她常常东走走,西瞧瞧,是个闲不下来的主。

苏南烛猜想,怕是今日遇袭,延陵渺恐她萌生退意,趁夜遁逃,专程派木湘看着她。

木湘心里倒没有那些个弯弯绕,看着火炉内跃得欢腾的火苗,兀自打开了话匣子。

“苏姑娘多大啦?”

“今年秋日,便及笄了。”

“你之前一直住在忧弥谷吗?没有出来过?”

“是啊,所以这回出来,觉得特别快活。”

她难得展现出少女的幼稚,张开双臂仰头遥望,似要拥抱这无垠的天际。

木湘皱了皱鼻子,满脸疑惑:“就连现在也是?”

两人正对着药罐,草药熬煮融合成的苦涩气味正从罐嘴处徐徐飘出,弥漫在四周。

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大部分时候都是。”

木湘也跟着笑,顺着话题,又道:“你终日避世修行,可是很久没见到爹娘了?”

风声忽止,蝉鸣骤歇。

身边人敛了笑,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

少顷,听得她淡淡道:“确实很久没见到了。”

“不想?”

“一个想,一个不想。”

“为何?”

木湘转过头,看向她被暖光包裹的纤长羽睫,和映着火焰的琉璃眼瞳。

“其中一个,待你不好?”

“嗯。”她轻轻应和,面巾厚实,透不出脸上情绪。

“我也是。”

没有客套的道歉和苍白的安慰,木湘两臂朝后,撑着身子,仰头望月之余,一脸愤慨地附和。

“我爹待我也不好,所以这么多年,我都不想他,只想我娘。”

说罢,还嫌弃地撇撇嘴。

苏南烛再次被她逗笑,倏而想到什么,眸中精光乍现,又很快灭了下去。

“你跟在石公子身边很多年了?”

木湘生动的脸色霎时僵住,半晌,才蹭了蹭鼻尖,眼神飘忽道:“不算很久,只是这些……算皇室秘辛,不能同你讲。”

你一个侍女,怎么就算皇室秘辛了?

面前传来细微的咕咚声,药罐口接连冒出簇蔟泡沫,薄若蝉翼的透壁,还未等人触碰,就迅速膨胀,继而支离破碎。

苏南烛捻着衣袖,将罐盖拿起,瞅了眼里头的汤药,便拿过药碗,将褐色的药汁尽数倒出。

“药我送就行,苏姑娘早些歇息吧。”

正愁她再多问,见药熬好,木湘忙不迭接过,小跑着给延陵渺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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