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筱下班的时候也是西市最热闹的时候。

街边是各色点心与热气腾腾的汤饼，绢花制成的首饰整齐地摆放在板子上任过路的行人挑选，饭菜的香味更是自街边的食铺飘出，吸引得路人停步不前。

但最为显眼的，还是位于最好地段的迎客楼。还没走到它跟前，林筱就已经感受到了迎客楼的受欢迎程度。

之前来这时有小厮预定，再加上时间稍微错开，所以她也就没看到那么热闹的景象：小小的楼门前是密密麻麻的人头，等待的食客几乎将整个迎客楼包围住，只留下一小条供食客出去的小道。顺着门缝望去，小二端着垒得高高的食盘四处游走，脚步挪动得几乎可见残影。

当林筱走近时，门口负责招揽的人已经熟练而麻木地开口：“楼内已经没有位置，前面等候的人还有四十六位。如果客人有时间可以来这边取号，等到了您的号就会叫您。”

“我的同伴已经定了桌。”林筱等着他说完才开口，却又迟疑地顿住。

探花郎，叫什么名字？

小二还在等着她报预定人的名字，却半晌不见她动作，只当她也是个想进来蹭桌的人。可看着也像是衣冠楚楚的大户人家出身，他想要不耐烦却又怕真的得罪贵人，只能小声催促：“客人？”

林筱无奈地转身：“我等会来。”

让她先去路上抓一个人问问探花郎的名字先。

“林主事。”就在林筱准备转身离开时，楼梯上走下一个人，气宇轩昂的青年男子长身而立，仿佛一块发光的宝玉瞬间照亮整个大堂，“大家都在等你一个人了。”

来的人正是探花郎。

守在门口的人看了眼林筱，像是不明白这些贵人在折腾些什么，无奈地开口：“您直说探花郎就行，我们又不会拦着您不让您进去。”

林筱沉默地走了进去。总不能说，她其实根本不记得探花的名字。万一小二想与她核对一下，这答不上来不就更加尴尬了。

等待林筱的探花郎接到人，一边走着一边也含笑挑眉：“不记得我名字？”

林筱直面他调侃的眼神，镇定地点头：“嗯。”

探花郎语塞，沉默一会后倏然展颜大笑：“我就喜欢你们这些坦率的人。走，今晚可是有惊喜等待你。”

他的眉梢微扬，笑容戏谑却不含恶意，看着便是一等风流的人物。

探花定下的包厢位于迎客楼最深处，也是最私密的地方，一般情况无人会来打扰。他们讨论的话题对于这个世界的人而言匪夷所思，自然是越不吸引别人的注意越好。但当林筱推开门后，坐在里面的人数还是超出她的预料。

大圆桌旁竟依次坐了十余人。

主位是空着的，应该是为了探花郎留着。主位的右手边则是一个林筱认识的人：她的顶头上司，司天监的其中一名少监。

剩下的人当中有她同期的考生和进士，也有寻常百姓，走卒商贩，甚至还有一名双眼不能视物的老年人。

林筱自进入游戏以来，虽然所处的世界在变化，但身体和姓名却一直保持一致，所以在看到那位残疾老者时，她第一次对系统的选人标准产生了怀疑。

这是怕玩家死得不够快？

老者虽然看不见人，但感官却异常敏锐，一下子就察觉到林筱的注意，毫不在意地解释自己的情况，语气也看不出对生的渴求：“这是系统对我的惩罚，我如今25岁，曾经非常健康。”

但这段话中透露的信息反而让他们更加害怕。

在场的都是玩家，谁都有可能被系统暗算。如果真的被老化又剥夺一部分身体机能，这就是明明白白地送他们去死。

就算系统给了他们三条命，但在这种折磨下，就算是十条命都不够用。

察觉到越发紧张的气氛，他慢吞吞地补充了一句：“我已经不打算活了，如果你们有什么试探的任务可以交给我，就当是我临死前行善积德。”

但对于他为什么会受到惩罚，他一个字也未提及，甚至带着他早就看透而你们却还是蠢货的古怪超脱感。

这就是一个自以为戳中系统软肋的蠢货。林筱收回她的目光，没再继续关注。

他或许是比她快了几步，但也只是系统手下的失败者。如果能吸取失败的经验也不错，但没有也不值得遗憾。

一旁的探花郎看着大家的注意力短短时间内就被那个老者抢走，也没在意，反而饶有趣味地坐在主位看着神色各异的众人。

终于，一个屠夫打扮的人站了起来，瓮声道：“别浪费时间了。我们这些人聚在一起，大家都知道是因为什么。”

林筱倚在椅背上，点头：游戏，系统，任务。

或者是那个最根本的原因：活着。

“游戏。”一旁的人已经说出了口，引来众人纷纷点头。

“谁都不想死，”屠夫咬牙继续说道，“能出现在这里的玩家至少也是通过了新手关的老人，哪怕我们还有条命可以消耗，但死亡的痛苦依旧是我们自己承担。”

说这话时，他的肌肉不受控制的抽动，本就遍布横肉的脸颊更是呈现出不合时宜的恐惧，仿佛陷入被他深深畏惧的回忆当中。

“没错，”另一个参加这次会试的考生也站了起来，“大家都不是刚进入游戏的新人，也都知道这里的死亡那就是真的死亡。我们出现在这里，不就是为了一起讨论怎么完成任务，选择一个领路人带我们避开死亡陷阱。”

他的目光指向少监，暗示着什么。

少监坐在原处，垂眸，没有和他对视，老神在在地喝着手中的茶水。

林筱更不会出头。只是从游戏的资历来看，她似乎是这里身份最低的人，所以观察才是她最应该做的。

不过，她也确定系统对她抱着很大的恶意。从这些人的话中可以听出，他们可不是只通过了新手关的人，但系统却把她这一个一无积分二无经验的人扔进这个世界。

“大家别急啊，”眼看着主权就要被他人夺去探花郎这才含笑站起来，“别在完成任务前我们自己人先伤了和气。”

“探花郎既然站出来，我就先听着。”屠夫闷了一杯酒，沉声道，一边瞪着一双眼看向考生。

有意思。

探花郎、屠夫和另一个进士是一伙，少监、考生和绣娘打扮的人是一伙，其余就是他们这种因为各种原因被探花郎或者少监邀请过来的散人。

十几个人，也能分出几个派系。

“我们的任务就是再存活两个月，”探花郎依旧笑着，仿佛那笑容就焊在他的脸上，“但大家也知道，越接近最后那几日，我们受到的攻击也会越加频繁。如果没有找到规律，就算活下来也需要花费大量的积分让系统修复假体。”

其余人都点了点头，林筱也跟着点头，虽然他们口中的经历和她完全不一样。

探花郎的笑容加深：“所以我们就更该集思广益，集众人的力量发掘更多的规则，保护我们活到最后。这也是我找来各位的原因。”

话语权一下子就回到探花郎手中，但这时的少监也不甘示弱。

“既然大家一起行动，总该有个引领者。”少监抓住时机站了起来，“鄙人不才，也就有几个积分能兑换司天监少监的身份，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少监。我是一个通关十次游戏的老玩家，还有两条命，别的不说，带你们完成这次游戏还是不在话下的。”

身份越高，积分越多，这一点是他们唯一可以确定的事情，所以少监不是拿隐藏任务积分的高手就是经验丰富的老手。

不管是哪一种，都可以证明他对游戏有更深的了解，也越有可能发掘出这个世界背后的险境。

林筱能看见她身边的几个人出现了意动的神色。

“空有积分没有大脑的人只会在那边夸耀自己的身份，但在古代，皇帝永远是那个关键人物。好的身份看得从来不是价值如何，而是玩家的选择。”探花郎在一旁笑了一声，语气中带着揶揄与鄙夷，“只有科举才是吸引皇帝注意的最快方法。”

少监面色僵硬，握着酒杯的手攥紧，激得杯中美酒都荡起水花。

探花郎的话难听，但也算不上错。

于是本就犹豫的人更是左右摇摆，无法确定。少监经验老道，看上去不像坏人。探花郎能力卓越，可惜的是看上去不够可靠。

屠夫他们本就有派系的人更是明晃晃地站在他们选择的人身后，看向还没有选择的几个人，无声地催促着他们。

有几个人咬牙做出了选择，还有几个站在原地不动，林筱就是不动的人之一。

她现在可以说是全场最为难的人。林筱人是探花郎带来的，不选他就失了情义，可少监是她上司，得罪他未来可想而知。

人们陆陆续续做出了选择，只剩下林筱和那个眼盲老者。

老人双眼无神地扫了一圈在场的人，声音浑浊：“既然你们都想活着，就别打扰我一个死人。”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

这下，大家都看着唯一没有选择的林筱。

探花郎依旧是那个看不出内心想法的笑容 ，少监却抬了抬下巴，明晃晃地暗示林筱。

她挪了一步，来到少监身后，获得他满意的笑容和屠夫等人不满的神情。

“虽然大家都有了自己的团队，但最终目的都是一致的。”探花郎看着少监及他身后的那些人，意味深长地一笑，“所以我也不介意告诉你们一些被确认的信息。”

“这个世界的任务，和那些坟墓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