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烨只感觉门口的四双眼睛都齐刷刷的看向自己，她有些不安的往后缩了缩身子。
穆臣很快就挡住了那些视线，他转过身，高挑的身躯将后面那些不善视线都阻隔不见。
将人让进来，夏烨不紧不慢的关上门，并落了防盗锁。
她回身解释：“抱歉，我刚刚在洗手间，没听见门铃。”
“没事。”
夏烨给他倒了一杯水，问：“你怎么过来了啊？”
穆臣：“担心。”
“我在家里又没事。”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夏烨不得不承认，心里那隐约的开心将她刚刚的不安都逐渐驱散。
“外面......警察处理的怎么样了？”她问。
穆臣眼睛下意识往门口的方向瞟了一眼，低声说：“应该会带回去调查吧。”
夏烨了然的点点头，嘲讽道：“估计也调查不出个什么来，就是做做样子，走走流程，没一会儿便会没事人一样的回来......”
夏烨的声音在看见穆臣晦暗的眼神时戛然而止。
“怎么了？”她很少在他眼里看见这样浓厚又极力压制的情绪，上一次好像还是在清明节那天，他们从云乡回来。
穆臣回神，眨了下眼，眨去瞳孔里的情绪，他喝了口水，忽问：“他们不是第一次？”
夏烨摇摇头，“不是，从我搬来那会儿，对面就经常吵架，严重时就会动手，那男人看着瘦弱老实、文质彬彬，实则有暴力倾向，平时在外面小心翼翼，容易受欺负，妻子便是他的发泄口，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家就会对妻子拳脚相向，还关她禁闭，我们左邻右舍以前会报警，可每次都是无疾而终，那女人也甘之如饴，所以大家都麻木了。”
夏烨说话间发现他搁在大腿上的手紧捏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
她这才注意到他对这一话题极为敏感，从刚刚进门起便心事重重、魂不守舍，不再是哪个客气疏离又得体的绅士。
就如现在这般模样，僵硬的坐在沙发上，像是失了魂。
夏烨不知道他曾经历过怎样的磨难，他的心上正蒙盖着怎样的阴影，又或者，是巨大的刺激。
那温文尔雅的皮囊下是否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正一点点侵蚀着他。
夏烨不了解，她只是静静的俯下身，用温热的掌心包住他颤抖的拳头。
穆臣像是被刺激得回了神，抬头目光直直的看着她。
夏烨一瞬间被他的眼神击中，顿时心如擂鼓，她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有些失礼，略显慌张的收回手，抿着唇坐至一边。
她一会儿扯扯衣角，一会的捋捋耳边的碎发，整理好自己的仪态后，又觉得自己的小动作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她低着头，假装若无其事的偷看他一眼，发现他已经收回了目光，状态也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她企图找话题打破前一刻的尴尬。
“我......是不是影响你写论文了？”夏烨不好意思的说：“其实不用过来的，我都报警了，不会有事。”
穆臣摇摇头，低声说：“还是不放心，想过来看看。”他无法说出那一刻内心的恐惧和慌乱。
他看她一眼，忽然蹙着眉，内疚的道歉：“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夏烨抬抬眉，眼神里透着不明所以。
穆臣解释：“刚刚在门口，我干涉了警察的处理结果，对门可能会记恨。”
回过神后，他不免懊恼，刚刚在门外一时被情绪控制，竟未来得及考虑给夏烨带来的后果。这是她的邻居，他的冲动会给她带来麻烦。
他也忘不了进门前，那个男人阴鸷晦暗的眼神。
夏烨刚刚开门时见外面的情形就猜到他和外面的人有交流，她沉默了一会儿，从报警后她便开始不安，对面的住户无疑是记仇的，但即使没有穆臣刚刚的坚持，他们也早就记恨在心了，在她报警的那一刻就已经考虑过这个结果。
她无所谓的安慰：“没事，那人也就是窝里横，在外面不敢做太出格的事情，现在楼道各个角落也都新装了监控，不会有事的，再说了，这和你有没有干涉没有关系，这一层就我和他们最近，他们在家里施暴被警察找上门，想想报警现嫌疑最大的就是我，他们若真记恨，也和你没有关系。”
穆臣抿抿唇，讷讷的说：“是我让你报警的。”
“......”夏烨故作轻松的开玩笑：“你干嘛，做了好事想邀功啊？”
“不是。”
“这种情况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之前想独善其身一直不敢管，谢谢你推了我一把，反正这房子住得不安宁，我早就想换了。”
穆臣牵强的扯了扯嘴角，却并没有放松下来，他沉默了半刻，想起此行的目的，抬头问：“你下午有什么安排吗？”
夏烨摇头：“没有。”该做的工作上午都已经处理完了。
穆臣站起来，抻了抻裤腿，说：“你在这里也不安全，先去我那吧。”
说完他看向夏烨，后者直愣愣的回视，微微睁大的眼眸里有着讶异和一些别样的情愫，他这才觉出一丝不妥。
他过来本就是出于担心准备接夏烨先去自己家避一避的，没想到中间又迎面碰上现场这么一茬，以至于他并没有考虑细想自己这一打算有什么问题，可现在看见夏烨的反应才觉得自己似乎又欠缺考虑了。
他低着头为自己的莽撞道歉：“不好意思，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你可以先住我家，我平时都住学校职工宿舍。”
“会给你添麻烦吗。”
“不会。”
夏烨知道他并不是长期住学校，只是偶尔为方便会在那边休息，如此说只是为了让她不要有心理负担。
对于穆臣的提议夏烨自然是欣喜不已的，但又有些犹豫，住他家还把人赶出去有种鸠占鹊巢的感觉，况且她又是以什么身份住他家呢。
穆臣看出她的迟疑，说：“你要是介意我送你去祁和......”
“去你家。”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打断，夏烨听到祁和就头痛。
说完她又觉得自己答得太快了，迫不及待似的，她悄悄看了穆臣一眼，低着头小声说：“我去收拾一下。”
“嗯。”
穆臣看她红着耳朵快步进了卧室，暖暖的风从阳台溜进来，温柔的拨动墙边排排站的龟背竹，也若有似无的撩拨着他。
他低下头挠了挠后脑勺，耳朵也有些热。
海城壹号院在中科院附近，离她家不远，车程二十分钟左右，夏烨不是第一次来，却从来没有上去过。
海城壹号院属于高档小区，管理规范，容积率低，绿化率高，电梯都是一梯一户，三面做了浮雕工艺，打扫得一尘不染，不像鑫佳花园的，里面都是小广告。
两人乘电梯上去。
明明是在阳光明媚的白天，可打开大门的一瞬间，夏烨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
过了好几秒眼睛才渐渐适应了眼前的黑暗，借着厚重窗帘下透进来的微弱的光芒，依稀可以看见屋内大致的格局。
穆臣把玄关的灯打开，给他拿了一双男士的布拖鞋。
开灯的一瞬间夏烨才看清，屋内的墙面都是深蓝和深灰色搭配，鞋柜对面的空墙上挂了一张欧式的抽象装饰画。
画面里色彩浓厚张扬，像层峦叠嶂的山峰挤在画面里，中间有一块红色像一个形态扭曲的小人，而那错落的山峰，也像布满钢钉的刑具。
夏烨只看一眼便收回了视线，胸口莫名堵得慌。
她换了拖鞋跟在穆臣后面进了客厅，客厅窗帘紧闭，她借着昏暗的灯光换股四周，屋内布局比较空，除了一些基础的家具和一台跑步机，几乎没有多余的布置，装修很有质感，有一种深沉冷清的格调。
墙上挂了一些装饰画，无一例外都是抽象画作，浓厚的色彩下是张牙舞爪的压迫，怪异张狂，这和她以为的穆老师的家截然不同。
夏烨觉得有些压抑不安，她下意识抓住穆臣微凉的手腕，问：“我能把窗帘打开吗？”
穆臣也在小心观察她的反应，知道她不适应，便应了声，主动走去窗边拉开窗帘。
明媚的阳光一下倾泻而入，照亮整个房间，夏烨也看见了刚刚被窗帘挡住的风车茉莉，乖乖的站在小木凳上，面朝阳光，野蛮生长。
夏烨走过去蹲下，将其抱在怀里，戳戳上面摇摇欲坠的白色花瓣，抬头笑着调侃：“我还担心它来着，没想到你养得挺好？”
穆臣也蹲下来，抿着唇淡淡的笑，“我妈妈以前很喜欢风车茉莉，经常养，我也耳濡目染了些。”
“是吗？那我下次送几盆给阿姨。”夏烨对穆欣的印象很好，很乐意送几盆花。
穆臣倒是沉默了一会儿，有些失落的说：“不用了，她现在......应该不喜欢了吧。”
夏烨见他情绪低落，也有些遗憾，转瞬又开玩笑说：“那我能送你吗？”
穆臣一愣，低头抹着鼻子笑了，婉拒道：“不了，一盆就够了，平时也没时间打理。”
夏烨顺水推舟：“我可以帮你打理。”
穆臣抬眼看着她，满眼笑意，未置可否。
夏烨心中了然，唇边漾着柔柔的笑：“你喜欢什么花？”
穆臣抿唇不答她，夏烨便自顾自的问：“绿萝？吊兰？虎皮兰？红掌？”
穆臣还是不说话。
窗外的暖阳穿过玻璃笼罩在他们身上，染黄了他们的发，照亮了他们的脸，夏烨因阳光刺眼而微微眯着眼，里面像是藏了褐色的琥珀，干净温柔。
她还在一一细数：“芦荟？蔷薇？月季......”
“我喜欢龟背竹。”
“嗯？”
“我喜欢龟背竹。”穆臣又重复了一遍。
夏烨手指无意识的在木凳上戳着，看着他，笑容满面的答应：“好！”
这可好办，她家有一排龟背竹。
穆臣的房子客厅没有阳台，只有一整面的落地窗，夏烨回头看着屋内，寻思着在哪里排绿植。
周围刚刚令她压抑的墙壁，此时在阳光下舒展，反而令室内的装修更具设计感。家具以黑色为主，形态简洁，线条流畅，很有品质，客厅的中间是一组皮质沙发，质感细腻高级，整个屋内的色调是深色的，却有一种深沉的精致。
如果忽略那几张张牙舞爪的画作的话。
夏烨忽然转头问穆臣：“为什么白天也拉着窗帘？”
许是蹲着腿难受，穆臣起身走去餐桌边，从架子上拿了一个玻璃杯，一边倒水一边说：“习惯了。”
夏烨也跟过去，接过他递来的温水，喝了一口，继续问：“习惯了不见天日的感觉？”
“不习惯。”他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淡淡的抿了一口，嘴唇湿润红亮。
“你的话前后矛盾诶，穆老师。”
“所以我不爱回家，你没发现吗？”
虽然他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虽然他用着开玩笑的口吻，但夏烨还是感到微微的难过。
她走去他身边，认真的说：“那就把窗帘打开呀，你不打开，阳光怎么照得进来？”
穆臣喝水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垂眸看着她，眼眸深邃，像是藏着无边无际的大海。
夏烨刚刚的理直气壮被他目不斜视的眼神盯得烟消云散，她不自在的低下头，避开那深沉的视线，装模作样的拉开餐椅坐下来。
“夏烨。”穆臣忽然唤到。
“嗯？”她握着手里晶莹剔透的玻璃杯，依旧没有抬眼。
“你是不是喜欢我？”
“......”
聪明如穆臣，他当然早就看穿她的心思，可夏烨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截了当的戳穿她的心事，选择直面她的喜欢，这是要摊牌了吧。
她相信穆臣对她有好感，可他是否会按常理出牌，她不确定。
夏烨虽然心性成熟，却也并没有太多的感情经验，如今被人说穿心里的那些情愫，多少有些难为情。
她眼睛直直的瞧着手中的玻璃杯，食指无意识的在桌面上敲着，隔了好一会儿才低低的“嗯”了一声，低着头强装镇定的反问：“那你呢？”
穆臣也拉开她旁边的椅子，并排坐下来，玩着手里的水杯，他觉得自己的心跳要激起惊涛骇浪，可面上却不动声色，缓缓说道：“你每次去学校找我，要请我吃饭的时候，我都会拒绝，但你走后我心里挺难过的，那种心中隐约的期待被一掏而空的失落，让我感到难受与懊恼。我喜欢和你一起吃牛肉面，喜欢和你一起吃韩式料理，喜欢和你一起吃烤肉，我觉得我可能有点喜欢你......”
夏烨心怦怦乱跳，又觉得穆臣有点可爱，表白时竟然把自己喜欢的女生和食物并排在一起，一点也不像矜持冷静的穆老师。
她忍住心中的激动，语气平淡的问：“只是有点？”
“挺喜欢的。”
“只是挺？”
他们两人都没有看对方，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各自面前的玻璃杯，好像只是在交谈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穆臣被她的纠结逗得笑了一下，转过头来，两人离得近，夏烨似乎能感觉到他呼出的气喷在耳朵上，痒痒的，带着男性清冽干净的味道。
“我很喜欢你。”他认真说。
“我也是。”夏烨抿着唇笑，依旧不敢看他。
她两鬓的碎发散下来，虚虚的笼罩着她泛红的耳垂，她小声的说：“我想做......那个可以让你不客气的人。”
穆臣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了然的笑了，可是心中那一直困扰着他的顾虑仍在心头盘旋。
“但是......”
夏烨正沉浸在追到穆老师的喜悦和悸动里，一听见“但是”这两个字心里就咯噔一下，按照正常逻辑，这两个字的后面都不会接什么好话。
她仰起脸，不满的看向他。
穆臣一怔，别过脸，有些艰难的说：“你要想好了，我可能并不是你看到的这样光鲜亮丽，或许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伴侣，我有很多缺点，甚至有着很不堪的过去，但是我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我怕......我做不好，会伤害你......”
夏烨明白在她未触及的地方，有着溃烂的伤口，一点点的侵蚀着他。
“还没开始你就怕了吗。”她扶着他的脸转过来，穆臣脸上的伤早已经痊愈，只是嘴角还残留了一点白色的印记，她看着他无助的眼睛，认真的说：“我不怕的，那些过去你愿意和我说，我会接受并和你一起与之对抗，你不愿意和我说，我也愿意陪着你一起去感受那些痛痒，但如果没有开始，就永远没有后续，你会永远害怕。”
穆臣垂下眼帘，低语：“如果......有一天，你发现其实我没有这么好呢？”
“你说过的，再黯淡的星也是星。”
“那如果我不是星呢？”
夏烨眨了眨眼，发现他淡然自若的外表下是极度的不自信，或许和那些她不知道的过往有关，而她所了解的穆臣也不过是被包裹了层层防护以示众人的穆臣，她并没有那么了解他。
但谈恋爱不就是互相了解磨合的过程吗。
夏烨说：“问你两个问题。”
“嗯。”
“你是好人吗？”
“是。”
“会伤害我吗？”
“不会。”
“用时间来证明。”
“好。”
穆臣顿了几秒，看着她迟疑的问：“那我们现在只是朋友是吧？”
“你想什么呢？”夏烨不知道他是真迟钝还是缺乏安全感，佯装生气的双手环胸，“想撤回表白不认账？”
穆臣被她逗笑，摸着鼻子低头说：“明白了。”
夏烨喝了口水，一头撑着脑袋懒洋洋的看他，“再说了，你也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好像我非你不可一样，感情这种事情就随缘，不强求能长长久久白头到老，我们合适就处，不合适就分，谁也不为难谁，你如果欺负我，我快马加鞭的跑，没人能伤得了我。”
夏烨这觉悟让穆臣放松了不少，她深情又通透，这样的透彻让他也不再畏畏缩缩，不过是谈恋爱而已，又不是一锤定音，他们随时可以叫停，夏烨随时可以抽身。
穆臣看一眼她的腿，跟她开玩笑：“能跑得过我？”
夏烨不服，站起来撩起衣摆，踮着脚将腿绷直亮给她看，“我腿长得很。”
她这一撩，整个腰臀都展露在他眼下，纤细的腰身和饱满的翘臀形成鲜明对比，她个子高挑，穿着牛仔裤的腿又长又直。
他未曾这样直白且肆无忌惮的看过她，明明未露半点，却看得他脸红心跳。
穆臣看一眼便收回视线，低头“嗯”一声，说：“很漂亮。”
夏烨将他的不自在尽收眼底，她挑着眉坐下来，慢悠悠的说：“回答你刚刚那个问题。”
“嗯？”穆臣压根就没心思思考她说的是哪个问题。
“我也不一定只喜欢星，你是陨石也好，是尘埃也好，我就喜欢你，现在的你，我们不能因为担心尚未发生的事情就瞻前顾后止步不前，不然和虚度光阴有什么区别。”
夏烨吸了口气，扶住他的肩膀，让他直视自己，郑重其事的说：“或许你确实不完美，存在很多我还没发现的缺点，但是穆臣，我了解你，即使只是了解一部分，我也相信你是一个正直善良的好人，你不用做一个完美的人，我也是。即使你黯淡无光，即使你满身风霜，这也并不妨碍你是值得被喜欢的人。”
穆臣抿唇不语，他今天所有的不安、落寞与烦闷都在这一刻被瓦解，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期待与她的想见，他很想很想给夏烨回应，可自己不过是一具穿着盔甲却千疮百孔的尸体，他害怕自己对不起这份爱与期待。
而夏烨却是那么坚定的走向了他。
穆臣把她抱进怀里，头埋进她颈间，闻着她淡淡的发香，轻声说：“如果你哪天想结束这段关系了，告诉我，我尊重你的每一个选择。”
夏烨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轻轻回抱住他，笑着承诺：“好！”
那一刻，穆臣觉得，在这个缥缈的宇宙，他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星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