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翠进国营饭店买了两个包子。

早晨她没在家吃饭，林母手艺实在太过糟糕。林翠不想虐待自己的肠胃。

包子是是猪肉大葱馅的，咬一口，香喷喷，满嘴流汁。

这会儿也不顾及什么形象了，先填饱肚子更重要。

林翠就这么着，在大街上边走边吃包子，走到化工厂门口的时候，包子已经吃完了。

今天是礼拜一，工厂里显然比昨天热闹许多。

厂房里有打扫卫生的，有急匆匆上班的，也有已经换好工作服，往生产车间去的。

隔着铁门，林翠都感受到了一种热火朝天的工作气氛。

收回目光，林翠走到了门卫厅。

大爷今天没看报纸，手里拿着一块抹布，正在擦桌子。

听到有人喊，大爷抬起头来，一下就认出来林翠。

“姑娘，你又来了？”

林翠换上了一副不好意思的神色，点点头，说：“是呢，大爷，我今儿来是想问问，有没有招工的消息。”

大爷摇摇头，“没听说呢。”

林翠也不失望，很乖巧地表示明白。然后把手里的包子递过去，说：“大爷，我今天早晨买多了一个包子，我这也吃不完，您帮帮我？”

白胖的包子从窗口递过来，收口处洇着肉汁。一股肉香味儿顿时弥散开来。

大爷正好早晨没吃饱，家里的老伴做的玉米面红薯粥，喝两口就觉得烧心，他就不喝了。

看到这包子，大爷的视线就有点挪不开。

“这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到底是残存着一丝理智，大爷并没有伸手去接。

林翠踮着脚，胳膊又往里伸，直接把包子放在了门卫室里边挨窗户放着的桌子上。

“大爷，您就帮帮我吧！”

然后，她转身就跑了。

等大爷拿着包子追出来的时候，只看得到林翠远远的背影。

哎，这姑娘，倒是个实心眼的。

大爷看看手里的包子，再看看变成一个黑点的林翠，再看看包子，终于还是舍不得放弃美味，低头吃起来。

咬一口，大爷立即眯起了眼睛。

还是包子好吃呀，比玉米红薯粥好吃一万倍。

“刘大爷，您今天改善生活呢！”

爽朗的笑声响起来，大爷忙抬头，见到来人，他也笑起来，“顾主任，上班了？”

顾主任点点头，指着大爷手里的包子，调侃道：“今儿您老伴舍得给做包子了？”

大爷：“哪儿呀，买的。”

他是个好吃的人，刚刚一尝这包子，就知道出自国营饭店。

顾主任竖起大拇指，“那您吃吧。”

说着，他就要进厂。

大爷笑眯眯地目送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他喊住了顾主任。

“咱们厂是不是要招工？”

顾主任早先跟大爷有些渊源，平时又是天天见到，都是一个厂的，也就没瞒着。反正这事儿大爷迟早会知道。

“是呀。那天您老不是问过一回？”

大爷点点头。

那天，他也是听厂里的人说起过，这才跟顾主任确认了一下。

他问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目的。

毕竟他跟老伴孤零零的，虽然有个儿子，也跟没有是一样的。

但今天大爷再问起来这事儿，就有了目的性。

“顾主任，就咱们工厂招工，真的只是面向内部子弟吗？”

顾主任瞅瞅旁边，发现并没有人注意。

马上就到了工厂开工的时间，大家都去上班了。只他负责工厂宣传这一块，最近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工作，这才显得比旁人悠闲。

顾主任压低了声音，说：“理论上是这样的。不过如果对方特别优秀，也不是不可以放宽要求。”

这话说的滴水不漏，但大爷却从里头听出来别样的意味。

就跟他第一次跟林翠说的一样，顾主任这话，其实就是在强调，这次招工就是面向内部子弟的。

至于什么“特别优秀”，那不过是一种说辞。

优秀不优秀的，还不是领导说了算。

大爷心里叹了一口气，也不再说啥了。

他有心帮助那个热情可爱的姑娘，可惜能量不够啊！

*

从化工厂门口离开，林翠也并不觉得失望。

她初来乍到，没有人脉，也没有钱，碰壁是非常正常的。

这次不行，她就再过来一次。

总要跟大爷混个脸熟。

而且，大爷上一次说过了，招工也许很快就要发布出来了，到时候，她一定要去试试。

成不成的放到一边，人总要往前奔不是！

“姑娘，又碰到你了！”

林翠走着走着，冷不防被人拉住了胳膊，回头一看，是个五十来岁的大娘。

看着有些面熟。

大娘笑起来，“你忘了，咱们在黑市上见过的，你卖给我三个山鸡蛋。”

说到“黑市”两个字的时候，大娘并没发出声音，只是用口型表达。显然是怕别人听到。

林翠一下子想起来了。

“大娘，原来是您呀！”

还记得大娘昨天买鸡蛋的时候，给的价钱很公道。比那个莫名其妙的中年女人不知道强了多少。林翠对这位大娘的印象非常不错。

跟对方说话的时候，也就发自内心地热情。

大娘也很喜欢这姑娘。

长得漂亮，老实，心眼还好。

——嗯，在大娘的印象里，林翠就是很老实的那种人。

否则，昨天也不会主动给她让利五毛钱。

“姑娘，你今天没带东西来？”

大娘一面说着，一面往林翠手里瞧。

林翠摇头，“没呢。我今儿来有事。”

“啥事？”

大娘倒不是那种爱八卦的人，只是她看林翠穿得破烂，像是村子里出来的，就想着万一对方有什么为难的事情，自己也好帮一把。

林翠倒是没有多想。

反正也不是什么隐秘的事儿，她也就直接说自己来县城想找个事儿干。

大娘上了年纪，是很懂人情世故的那种人。见林翠这样儿，差不多就猜出来怎么回事儿了。

“你家里人，容不下你？”

想着林家那几块料，林翠点了点头。

大娘很是同情。

“县城里的活可不好找。基本上都得有认识的人。你有什么想法没？”

林翠知道，大娘说的是实情。

这会儿可跟几十年后没法比，那会儿是双向选择，除了公务员和机关单位事业单位之外，还有私企外企的工作可以选择。再不济，也可以自己摆摊，或者是开网店。

可这会儿不行。

尤其在这种小县城，提供工作机会的也就是机关单位和国企了。

其他的什么私营企业，现在还没有发展起来呢。

“是啊，大娘，我也知道不好找。”

林翠也走累了，干脆拉着大娘在路边坐下来。

她没说自己刚才去过化工厂，因为根据大爷的说法，马上要开始的一次招工是面向内部子弟的。算是一个隐秘的事儿。

林翠可不敢乱说，怕影响大爷的工作。

大娘从自己挎着的篮子里，拿出个煮鸡蛋递给林翠。

“给你吃吧，看你瘦得那样。”

林翠有点懵。

“大娘，这，我可不能要。”

鸡蛋金贵，也许大娘都舍不得吃呢。

大娘笑起来，把鸡蛋愣往林翠手里塞。

“吃吧，吃吧。我本来是要给老头子送去的。他早晨就喝了两口红薯稀饭，估计他会饿。”

这，林翠就更不能要了。

她握着大娘的手，愣把鸡蛋塞回到篮子里，说：“快留着给大爷吃吧。”

虽然穿到这本书里，林翠感觉到了生活的艰难，和物资的匮乏，但她可没有那么大的脸，跟一个老人家抢吃的。

林翠心思挺正，可惜，体力上完全不是大娘的对手。

几番僵持之下，鸡蛋被重新塞回到林翠的手里，大娘还按着她的手不让她动。

“听话，姑娘家家的，在外面不容易，吃了！”

大娘说完，似乎怕林翠还要跟她推来推去的，便转身走了。

林翠……

手里握着鸡蛋，林翠心里暖暖的。

这个书中世界，也跟现实世界一样，有好人也有坏人。

有林母和林父那种为了儿子舒服、不管女儿死活的父母，也有大娘这种、只见过一面就无私地付出温暖的人。

站在路边，林翠吃完了那颗鸡蛋。

她并不知道，大娘的去向跟她来的方向是一致的，都是县城化工厂。

大娘来到县城化工厂门口，直接走进去，转个弯儿，进入门卫室。

“老头子！”

“啊？”

大爷应声站起来，有点惊讶。

“你咋来了？”

大娘从篮子里掏出鸡蛋，放在桌子上，没好气地说：“还不是给你送吃的来了！”

“不知道你现在嘴巴怎么那么挑！连着喝几天红薯粥，就不爱喝了。”

大娘嘴里抱怨着，却是把鸡蛋往老伴儿跟前推。

“还不吃？”

大爷：“我不饿。”

大娘：“嗬，你这是闹脾气了？”

儿子来信说缺钱，她就想着给攒一些。

攒钱么，自然要从衣食住行这个方面来省钱。

首当其冲的就是吃。

谁知道，一天也过过苦日子的老伴儿，喝了一个礼拜的红薯稀饭，就不干了。

早晨老伴儿上班后，大娘想了又想，还是觉得不放心。

于是煮了鸡蛋来给老伴儿送。

人家还不领情，闹脾气呢。

见大娘有点恼，大爷连忙解释，“不是闹脾气，真的不是。是刚刚吃了个包子，不饿了。”

“包子？你自己买的？”

“哪儿能，我都没钱，钱都你拿着，我上哪儿买包子去。是一个姑娘给的。”

大爷于是把早晨的事儿大概说了一遍。

“姑娘也是可怜，长得特别漂亮，年轻也最多也就20出头，身上穿的衣服补丁摞补丁的。”

听着这番描述，不知道为啥，大娘就想到了和自己有过两面之缘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