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定很自以为是吧……”
“没有。”
“我是不是表现得很刚愎自用……”
“没有。”
“我的控制欲超级强……”
“也没有。”
眼看对方说着说着，红眼睛有荷包蛋化的趋势，诸伏景光连忙安慰他，“都是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真的吗？”
“当然了……没有的事。”
他有些窘迫，“我也没有很困扰，非、非要说的话，有点高兴。”
而且高兴过头。
“lie，”佐藤犀利指出，“你竟然说出口了。”
“我偶尔也会坦诚……这种时候，不是应该这样吗？”
“不过，还是有点不确定，”他忍不住问，“这是你的感觉吗？还是被野崎君误导了呢？”
他没有任何信心。
虽然表面上是保持距离的一方，似乎占据主动，然而只有自己清楚，所谓距离不过是用来克制自己罢了，并非站在高位推拒对方。
而对于那个人来说……[诸伏景光]一定是被珍视的好友，但绝不是什么特别的存在……起码不像对待零一样看作理想型，即使醉酒状态，也会牵起对方的手。
在放弃以前，他可能有过很多失败预想，无非是因为——那种爱遥不可及，获得的概率很小，失败的概率很大。
一旦失败，也回不到从前了。
原本就想象不出这个人会爱上谁，更觉得对方不会接受同性朋友对自己有那种想法、甚至接受这样的心意。
这不是单纯的“悲观”。
换位思考，如果其他四位朋友——突然告诉他，“对景光你有爱情意义的喜欢”“想和你交往”……
他也无法接受，还会很为难吧，不知如何在明确拒绝对方的情况下，不失去原本的友谊。
“是梅子告诉我的，”佐藤说，“但我也感觉是正确的。”
“为什么……会感觉是正确的？”
他忽然迫切地想知道，这两个人都聊过些什么。
心底分明说着‘别盼望太多’这样理智的提醒，然而只是一点微小的支持，期待就像火星一样被点燃。
“不能告诉你。”
这两次谈话的内容对于佐藤来说，是他“没长大”的证明，他根本不好意思在当事人面前说出来。
“唔，可以问野崎君么？”
“尽管去好了……”
有一点点变态的内容，就算景光问梅子，他肯定也不会说的。
眼睛有点痛，佐藤伸手想去揉，被对面的人握住，“别碰，可能受到刺激了，我去拿眼药水。”
诸伏景光在墙角的医药箱翻了翻，找出眼药水，将人按着坐好。
他弯下腰，屈膝顶着沙发，捧起对方的脸，手指轻轻拉着眼皮，“别眨眼，看着我。”
液体滴入眼中，微凉刺痛，佐藤条件反射地眨了眨眼，再睁开时，眼睛被一片水色覆盖，模糊不清。
托着侧脸的手没有松开，手指留下泛白印痕，呼吸却微微加重。
[就这样……看着我。]
明知道对方可能什么也看不见……那双蓝眸蒙着一层泪水，海面漂浮的碎冰消融，清澈而茫然，凝视着他、倒映着他。
倒映着他，自上而下，垂视的身影。
自那张脸上浮现的放松神色，是无意识的信赖。
无数荒缪的想法，一霎那从心中滑过，甚至想过就这样不管不顾地、俯下身去，将对方按倒在沙发上，紧扣他的手……
然而漫长又短暂的静止后，诸伏景光一动不动，深吸一口气，松开了手，掩饰般地移开视线。
“好了。”
他还是有些不甘心，“不能说吗？无论什么……我都接受。”
“不能。”佐藤恪守原则，“不过，我还得工作，如果你有空的话，或许可以一起吃午饭……或者下班后的晚饭。”
“晚饭。”他想待得更久一些，“你先去吧，晚上见。”
“晚上见。”
热爱工作的佐藤警官整理服装，戴上警帽和手杖，出门打野，不，巡逻去了。
留下一位心潮翻涌的同期，纠结片刻后，打开手机，给名为[野崎梅太郎]的男人发去了简讯。
工作室。
“男二号的性格有些不明吗？”野崎梅太郎沉思，“不，很明确啊，温和、礼貌、成熟……”
“有些普通？怎么会普通呢？次、男二号是很有魅力的角色，是我没刻画好。”
毕竟画《中二病恋爱大作战》时，角色原型的故事大量调用，只不过经过改造后有些面目全非……
这本《警校生也要恋爱》虽然不再以樱子为女主角，但男二号依然下意识采用了次郎的设定。
可能是这种坚定亚萨西的友人系角色，实在让人热泪盈眶，难以割舍。
然而缺乏原型剧情支撑，仅凭他对次郎有限的了解，很难将角色画得鲜活。
看来，只能等到晚上，从小明的脑子里提取一些新鲜的次郎元素了。
野崎梅太郎思考之际，手机提示音响起，他低头一看，是一条来自诸伏次郎的简讯。
[To野崎君
冒昧打扰你，我从束明那知晓了一些让人在意的事，他不愿意告诉我，但问及是否可以询问你时，他回答‘尽管去好了’，能否从你这里得到答案呢？]
野崎梅太郎眼睛一亮。
[既然他同意的话，当然可以。不介意的话，请打这个电话吧!]
次郎，来得正好!
“……这个吗？说起来其实有两次……”
“……因为错过了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事，想到不能参与你人生的每一个重要时刻，非常的伤心……”
“欸？这没什么好惊讶的吧，唔，也对，对于诸伏君你来说，朋友长大以后有了自己的事是很正常的，但小明他对亲密度的要求很高……唔，因为得寸进尺的习惯，答应他要求会越来越高的。虽然长大了还是害怕孤独的个性……”
“请别自责，他不想说是希望变成独立又成熟的自己，并不是误以为你们知道后也不会在意他的心情……”
“不过他还是很有决心要改变自己的，我劝他去谈恋爱来获得情感反馈，他说……”
诸伏景光握紧手机，“他说什么？”
“我和他谈起爱情线的苗头，他就说他的朋友好像喜欢他，友情线的事，怎么能当成爱情的苗头呢？”
诸伏景光瞳孔地震。
原来束明曾经开窍过，知道并且认真地想了友情转爱情的可能性吗？!
指尖发凉，他的心跳不自觉地开始加速，“他这么想过……后面呢？后面是怎么说的？”
野崎梅太郎:“后面吗？经过我的分析，他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放弃了这个……
他放弃了……
这句话反复在脑内回荡，握着手机的手都僵硬起来。
“你也很惊讶吧，别担心，你们的友谊还是很单纯的。”
野崎梅太郎感觉气氛压抑，连忙解释，“如果因为我的缘故，让你见到他感觉尴尬就不好了，他当时就确信地说你们都是纯洁的友情。”
“……”
“嗯？信号不好吗？”野崎梅太郎晃了晃手机。
“……我在听。第二次是……？”
“第二次是和你吵架的事……因为他很担心你会有危险，所以尝试把自己应对危险的方法灌输给你……”
诸伏景光回忆起这段时间的事，有种不祥的预感，“……野崎君，请问这次你和他说了什么呢？”
“我跟他说成年人的第一课是保持距离，问了他一些问题，发现他确实对你太关注了……”
“……首先是要尊重你的决定吧？如果你决定放弃的话，那一定是思考后完美的抉择。他决定尊重你的想法，不再在意你的选择……”
不再在意你的选择……
不再在意你……
“为了让你们之间形成一个让彼此都感到舒服的距离，给朋友留出自由空间，我给了他一些矫正建议……”
“比如从肢体和行为上克制自己，不要无休止地对你产生超越正常朋友限度的亲密期待……”
克制自己……
不产生……
亲密期待……
周围的空气隐约稀薄起来，让人有些窒息。
诸伏景光状似平静地问，“束明他是怎么回答的呢？”
野崎梅太郎:“他下定决心要按我说的做，成为一个积极向上的男人。”
他终于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腮帮绷紧，“谢谢你，野崎君。”
野崎梅太郎谦虚道，“不客气。”
“对了，诸伏君，我有一些问题想要请教你。”
“请说。”
“你知道的，我是个漫画家，最近在创作一个男配角时，经常会失去对他行为模式的把控……”
“比如，男二号和男主角是好朋友。男二与女主吵架后，男主细心劝解了女主，让她不再对男二生气，男配对此的反应是…”
诸伏景光:“揍他吧。”
野崎梅太郎茫然:“嗯？”
“但是对于温柔耐心地劝架的朋友，不是应该感动吗？……或者为心上人顺从朋友而吃醋什么的？”
如果自己是那个调解者——零和束明吵架，诸伏景光可能不会插手，交由他们两自己解决——他相信两个人会处理好。
但代入男二的话，现在只有一个答复。
“我很肯定，”他平静地说，“让男二号把男主角打一顿。”
野崎梅太郎:“？？？”
野崎梅太郎忽然对自己的角色塑造感到无比的不确定。
难道看似温和成熟的角色，在朋友变成情敌后，不仅不会公平竞争，原来的友谊也会破灭吗？
他试探地接着问，“假如男主角他……”
“可能会骂他一顿吧。”
“那么当男主他做出……”
“骂他一顿吧。”
“男主角经过……”
“骂他一顿吧。”
“男主角什么也没做，只是在呼吸……”
“还是骂一顿吧。”
“这也要吗……那男主角和女主角同时掉进水里……”
“不会救他。”
十五分钟后，野崎梅太郎看着纸上的文字，双手颤抖。
次郎他是这种个性吗？!
是这种个性吗？!
感觉和小明眼里的完美形象一点都不一样啊!
电话那边长久的沉默，诸伏景光这才露出微笑，“抱歉，刚刚都是开玩笑的。”
“是、是吗……”
“是的，野崎君的问题我有手记下来，稍晚一些的时候，重新作一份正式回答发给你吧。”
“……多谢。”
难道还有更恐怖的回答么？!是要把辱骂的言辞也详细写出来吗？!
然而对方就像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一样，解释说，“会和之前的回答完全不同，野崎君想要完善角色的话，还是参考之后发给你那份比较好。”
“这样啊，呼……”野崎梅太郎松了口气。
“那么先到这里吧？”诸伏景光真诚地说，“以及，野崎君你，的确是一位非常好的朋友。”
虽然刚开始因为对方劝解的内容有些郁闷，不过也清楚的知道，从野崎君的视角看，一定是全心全意为朋友考虑着吧。
——就像最开始对男主角的描述一样，温柔而耐心。
“什么……？”野崎梅太郎脸色不变，眼神流露出茫然。
突然被夸奖了吗……怎么回事。
另一边。
佐藤束明趁着午休时间，赶往了米花综合病院，亮明来意后，带着公文包顺利前往病房。
病人没有苏醒，无从确定身份，病房门上只有编号。
清晨救下的女人经过检查，虚弱地躺在床上，陷入昏睡，佐藤把包放在旁边离开。
出门时，正好和看着手记本的一名医生撞上，纤细的医生被他撞了一下，竟然纹丝不动。
“抱歉，这位……浅井？”
浅井成实看清对方面容，有些惊讶，“佐藤？你怎么在这？”
“上次听你说要转到米花的医院工作，原来就是米花综合病院啊。”
“才入职没多久，你呢？怎么穿着警服跑过来了？”
“来探望一个居民。”
他们之前就约好，等各自工作稳定下来，就约出来一起吃饭，没想到会在医院偶然遇见。
“班长没和你一起吗？”
“他今天轮休，你刚入职的话，什么时候会有时间？”
“大概再过一段时间，到时请你们来家里坐坐吧。”
“你搬到米花来了吗？”
“没，住在员工宿舍，不过不远就是米花站，坐车半小时就到家了。”
“你家在都区的吉冈对吧。”
“来过一次记得这么清楚啊。”
因为印象超级深刻。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浅井是一个孤苦伶仃的贫困生，什么父母去世后寄人篱下，饱受白眼。
甚至想象出了浅井寒冬腊月带着全家人的衣服去河边一边哭一边砸木锤.jpg、浅井蜷缩在橱柜里，饿得抠柜皮吃.jpg、浅井瑟瑟发抖地穿着破衣服，趴在窗边看着屋内其他人吃火鸡.jpg。
然而到了之后才发现——浅井家坐拥一整片楼房区的产权，包括楼前广场……
“原来你都想象了这些吗？”浅井成实笑出声，“其实外公他对我很好。”
《月光》奏响的夜晚早已结束，不管是为了亲人，还是这些朋友，他都要走向新的一天了。
“要准时赴约哦，我会准备大餐的。”
“没问题，下次见。”
“下次见。”
忽然产生了一个戏弄人的主意呢……希望两位好友到时别被吓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