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再好的表情管理，在这一刻也控制不住露出痕迹，诸星大惊愕的神色在以往的平静衬托下，实在太过明显。
以至于他还没有回答，苏格兰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不了解内情的人，只会感觉摸不着头脑，只有知晓‘赤井秀一=兰博基尼’，才会是这种反应，黑麦听到‘兰博基尼’那一刻的表情，大概和刚刚他听到‘赤井秀一’时差不多。
或许是因为前面震惊太过，以至于苏格兰现在勉强能保持镇定地补上一句。
“真的是你？”
“……是。”
诸星大很难形容自己这一刻的心情，说是五味杂陈都不为过。
从听到兰博基尼那一刻起，他就能百分百确定，这名日本公安警察绝对是那个人的亲密好友。
因为某种意义上来说有些‘目中无人’，束明没有多少熟人，只要是交到的朋友，都可以算作亲密好友。
知道‘兰博基尼’，就代表着阅读甚至修订过《温柔的我自强不息》，而会做出这种事，说明关系极其亲近，因而愿意去了解、参与他的幻想。
而据电话里听到的内容，束明在警校时期共有五个好友，和他关系亲密的警察大概也只有这五人……这个知晓‘兰博基尼’的公安卧底估计就是其中之一。
再进一步，凡是束明的好友，都有很高的可能在《温柔的我自强不息》中获得专属角色，以车名为代号。在他修订过的内容里，正好有一辆车来自公安。
虽然不能确定是警察厅的神秘队伍，还是警视厅公安部，是公安警察这件事是确定的。
那辆车的背景设定相当一言难尽，把苏格兰和它对应……诸星大及时止损，没有继续想象。
出于谨慎，也是为了验证心中猜测，诸星大问出了心中的问题。
“你是保时捷，公安警察樱子？”
苏格兰深吸一口气，他不想辩解这种事，但是——
“……我没变性。”
果然是‘出国白月光’么，知道的还真不少。
但是把他和变性的保时捷对应起来果然还是……有些承受不了。
诸星大点头，“看得出来。”
情节设定虚构，他明白这一点。
不过，‘非虚构’的含量一直在诡异上升……甚至今天又上升了一大截。
“不是保时捷。”
“我的代号是……”苏格兰停顿，有些艰难地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科尼塞克。”
……其实，科尼塞克也没好到哪去。
诸星大很理解他的难以启齿。
也许被当作保时捷会更好一些。
科尼塞克，‘组织的幽灵’，原名‘诸伏景光’，从小被拐卖到组织的拐子训练营，和‘赤井秀一’‘四眼秀吉’成为了互相依靠的幼驯染。
身体虚弱、头脑聪明的诸伏景光成为了一名研究人员，获得代号科尼塞克，有整整一页心理疾病，堪称行走的疾病目录。
其中受人格分裂症的影响，一受到刺激就会变换人格，第二人格、第三人格分别是劳斯莱斯、兰博基尼。
这种时候应该说什么？
如果在这个场合寒暄一下‘我是你素未谋面的幼驯染，以及第三人格，很高兴见到你，团宠小景’，未免太……实在做不到。
他也没有让人窘迫的爱好，非要说的话，苏格兰如果恼怒地反击‘没想到你是这种人’怎么办？
‘做不到’，诸星大很少说这种话，但现在不得不承认。
就像苏格兰正在想‘他到底了解科尼塞克多少？不会很多吧？……也许自称保时捷会好一些’。
诸星大也在思考，科尼塞克看过兰博基尼的故事全文吗？比如FBI篇？
假如成功帮这位公安警察假死脱身，或是就这样逃离，这个人临走前甚至可能会对他说，‘再见，雄鹰就要远飞了’。
……真是难以想象的画面。现在轮到诸星大深呼吸调整情绪了。
哪怕是在这种关头，被严肃的事件和此前的紧张吸引了大部分注意，苏格兰依旧感到尴尬。
无法欺骗自己，兰博基尼对科尼塞克的故事非常了解，当然也很清楚……科尼塞克受到刺激，转换人格后，会说出‘我是赤井秀一，代号兰博基尼，是你的好朋友，小景，别怕，我来守护你了’这样的话。
只是知道也就算了，硬着头皮假装对方的记忆根本没有那么详细就好，问题是——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兰博基尼现在还真来守护他了……
更明显的是，诸星大也刚好想到了这里。
他眼神微妙地盯着苏格兰握枪的手。
凡是和兰博基尼有过接触、并且受到他守护的人，必将误会他的好意，无一例外选择伸手扇他一巴掌……
气氛古怪，两人面面相觑，又微妙地错开视线，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场面僵持。
继续博弈似乎也没必要，通过这一番交流，他们都对彼此有了初步信任，某种意义也算是同一个电子训练营出来的电子幼驯染了……吧。
最终还是诸星大打破了沉默，尝试把问题转回正轨，“现在找到你踪迹的人暂时只有我一个，只是转移一个人的话，没什么难度……”
他话音未落，楼梯间传来了急促的、沉重的脚步声。
苏格兰一瞬间警惕起来，下意识要伸手举/枪，掌握主动权，诸星大同时贴靠天台入口侧墙，隐藏身形。
在楼梯上狂奔，三步并作两步，几乎可以说是跳着上楼的金发男人额冒冷汗，脸颊紧绷，表情紧张到甚至有点狰狞，疯狂跳动的心脏快速消耗着血氧，供血短缺到隐隐耳鸣，连自己的喘息声都变得模糊，四肢变得冰冷无比。
快点，再快点——一定要赶上!
[抱歉，降谷，我公安的身份被那群家伙识破了……]
[退路似乎已经……只剩下那个世界了……]
[再见了，零……]
死去，牺牲，无论哪个都永远不能接受……
暴露自己也好，一起成为处决目标也好，这个时候，他一定要赶上，要赶到景的身边!
恐惧和慌乱已经完全把波本游刃有余的面具扯下，此刻紧张到连呼吸都快停止，脑中一片空白的人，是降谷零。
金色的脑袋刚从向上的楼梯里冒出来，苏格兰瞳孔一缩，“别动手!”
诸星大怔住。
后闯入的金发男人被眼前一幕突兀地定在原地，沸腾的血液因为见到还活着的幼驯染缓缓平息。
调整呼吸的时间，波本重新上线。
局面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说有些诡异。
黑麦威士忌，组织优秀的狙击手，这出现在此地大概率是来抓捕苏格兰的男人——正在埋伏、预备偷袭波本。
苏格兰，潜入组织卧底的公安警察，真名未知，握着手/枪没伤黑麦分毫。
他们两个人站在一起，像是一伙的。
[这种情况，没有其他办法。]
黑麦为了营救他已经自爆身份，也不惜解决其他组织成员，而零此时对他们的合意一无所知，一定不肯装作不敌离去……如果不说出实情，可能会两败俱伤。
苏格兰决定坦白。
“黑麦，波本是可以信任的。”
可以信任的波本皱眉，解读出了这句话的潜台词。
他也不再装了，“苏格兰，你觉得黑麦是可以信任的？”
明牌。听起来像是要联合苏格兰干掉黑麦。被怀疑的黑麦威士忌本人对此毫无感觉，反而在思考另一件事。
既然波本也是卧底，和他接触过的代号人员，算上他自己，已经有四名卧底了，看来组织在地下世界的确很有势力，才会引起多个安全组织的追逐，就像……
——就像那位BOSS的黑车组织一样。
“……”
诸星大的直觉让他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他看向旁边的苏格兰，“他才是……樱子？”
苏格兰这下是真的忍不住了，再也无法控制表情的崩坏。
“不，他不是。”
虽然那个警察厅那个神秘的队伍的确有‘樱’‘零’这样的别称，但是，不是所有公安卧底都叫樱子啊!
“什么樱子？”
这种场合讨论恋爱漫未免太离谱了吧。
波本感觉有点跟不上他们的节奏了，从进入天台开始，他就一直处于一头雾水的状态。
为什么景会信任黑麦威士忌？
他们之前有过接触，还是景的联络人给他传递了特殊情报，或者黑麦就是公安部的线人？
他尝试自然地插入话题，“哦？这是在聊什么呢，现在的局面，闲聊不合适吧？”
苏格兰虽然暴露，但组织并没有来得及大面积下达命令，将全部日本境/内的代号人员动员起来。
诸星大恰好在附近，追踪他而来，而波本能快速赶来，是因为收到了告别短信。
在没有其他人直面苏格兰的情况下，天高海阔，如诸星大所说，只是放跑一个人还是很简单的。
在其他代号成员尚未赶到时，不论黑麦威士忌还是波本威士忌，都有着最大的自由，一个人或许要背负不小的嫌疑，但当二人联手，想要不动声色地操纵局面是相当简单的事。
城市与车流成了掩护，像一滴水融入江河，贴着防窥膜的漆黑车辆内，正面看只有开车的金发男人，另外两人将身形藏在后座。
波本先开口，“不介意开车的时候聊天吧？”
[大家都是车，边开边聊也很正常……吧？]
苏格兰轻咳一声，决定速战速决。
“他是兰博基尼。”
波本下意识接，“代号赤井秀一？”
一秒后，察觉到哪里不对。
波本瞳孔地震，“赤井秀一？!”
见鬼了!
诸星大深吸一口气。
“……”
很好，这个也是么？
所有用来推测苏格兰身份的逻辑，此刻也可以完美套入波本——知晓‘兰博基尼=赤井秀一’，绝对是那个人关系密切的的好友。
和苏格兰是朋友，大概率也是伪装身份加入组织的警察。
是警察，很可能是那个人在警校仅有的密友——五位警察好友之一。
诸星大感到匪夷所思。
是因为这个国家太小了吗？在组织这条道路上，他接触的代号成员确实不多，但也不至于这样走几步就撞到一辆黑车…
束明到底有几个朋友、几辆车在这个组织？算上波本已经四个朋友，五辆车了!
难怪这个男人看起来这么眼熟。
波本终于从记忆的角落，从三年前的一瞥，寻找到出国白月光、赤井秀一、兰博基尼、友情线的模糊特征，黑发绿眼男，没错。
无数条信息涌入脑海，甚至不知道该从哪说起——说什么？
是黑麦威士忌被宠得脚不沾地……
还是又在组织碰到了一条那位BOSS的友情线？到底有几条友情线加入了官方组织，还不约而同跑到这里卧底？
现在这个局面算什么——连环追尾、车祸现场吗？!
波本瞳孔地震良久，脑内又响起了那个人自信的发言。
“未来我拨开案件迷雾，就会发现一个庞大阴影，而我的朋友们，早就密不可分地和它联系在一起……这件事我十二岁时就看透了!”
难道这句‘朋友们’，指的不仅仅是他和景，还有兰博基尼……？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能猜到他们三个人都会进入同一个犯/罪组织？……根本不符合常理!
“我大概知道你在想什么。”
毕竟现在也算是感同身受。
诸星大打破沉默，“……他猜中了组织的存在，以及它在日本这件事。”
苏格兰眼睛发虚，“他跟我说……他在组织里有人。”
原来是真的有人……怎么会真的有人呢!
波本:“……”
何止是有人，人有点太多了。连他们接触过的黑麦都能变成赤井秀一，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现在就算琴酒跳出来说他真名高桥真由美，代号保时捷，他也不会再惊讶了……好吧，还是会的。
诸星大:“……”
是啊，确实有人，至少三个…不，现在他也不确定到底有几个了。
他看向驾驶座，“你的代号是什么？”
金发男人即答，“波本。”
[还真是嘴硬。]
诸星大:“你应该明白，就像组织选择以酒名字为代号一样，我们那位BOSS选定的代号，也很适合接头，坦诚些吧。”
“好吧，”波本快速地说，“法拉利。”
和让他滚出日本的兰博基尼不同，法拉利就只有这么点剧情，还是BOSS十二年前写的剧本，他不信这个人能记这么清。
然而——
诸星大不仅记得清清楚楚，他甚至可以当场背出名言名句，面无表情地棒读:
“惹怒我赤井秀一的下场，撒，你想好了么？敢伤害我们的团宠小景……降谷零，滚出我的日本。”
“……”
波本的怒气值立刻就满了!
但是一想到对方救了苏格兰，怒气条又迅速清零。
他只能干巴巴地回，“不错的记性。”
……当初应该想办法让BOSS同意他看一眼自传的，现在也不至于无话回击。
团宠小景本人尴尬极了。
多年前他饰演的那场戏，竟然被过去并不熟稔的组织同伙一字不落地记住……他罕见地感觉脸有点烧，坐立不安。
“我的话……你们已经知道了，科尼塞克。”
诸星大:“还有两辆。”
波本:“还有？”
苏格兰:“两辆？”
这对幼驯染同时变成了豆豆眼。
从收到那张机票开始，诸星大接连遭受多次观念重击，现在已经心如止水，语气平静。
“莎朗.温亚德，玛莎拉蒂。定位是BOSS的情人，在组织有着特殊地位，不过和他没什么交集。”
波本诡异地沉默了片刻，“你说的是哪位BOSS？”
组织本身就有这种流言蜚语，总不能这一点也被复刻了吧。
诸星大:“……”
诸星大:“我们的BOSS。”
波本:“…真有他的。”
‘BOSS的情人’？还真会选。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那去年的才谷案……”
苏格兰一向避免回忆这件事，此刻也忍不住跟着思考起来，心情复杂。
那场行动里，组织至少出动了六个人，结果有四个都是那位BOSS的手下爱车，这到底算哪个组织的行动？
诸星大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表情微妙。
[不，是五个，除了琴酒都是。]
接下来的话他斟酌片刻，还是说出了口。
“还有一位的身份不能透露，我需要时间获取本人意见。这个人的代号是‘宾利’，也在组织中。”
互通身份有利有弊，风险是一旦组织动用新型药/物手段刑讯，或是顺着线索追查，暴露的人有可能牵出其他卧底。
但总体而言利大于弊。理论如此，实践却不当然。卧底的身份是机密，他个人有行动自主权，可以选择托出身份。但非必要危急时刻，把CIA卧底暴露给他国警方，性质截然不同。
不过，车名可以作为一道保险。就像酒名适合接头一样，车名也是如此，提起时不易被察觉异常。
如果再有追捕叛徒的行动，而不慎暴露的正好是本堂，波本随口试探一句，或许能得到反应，他不会要求对方冒着风险救人，但有条件尽量放她一马，全看其选择。
波本听懂了他的暗示，“我明白了。”
他现在无法代表公安发话，这句承诺来自‘降谷零’，既然对方提出，他一定会尽力做到，作为报答。
他握紧方向盘，“不管怎么说……谢谢你了，兰博基尼。”
“不客气。”诸星大顿了顿，“称呼我黑麦就好。”
道谢出自波本真心实意。如果换一个人在天台上，他无法想象那个后果。
景的个性他很了解，为了不牵连亲友和上线，在确定无法逃走时，绝对不惮于自裁，谨慎到即使对方暂时不打算动手，也不会心存侥幸，而是当机立断地……
光是想到这种可能，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还好是‘赤井秀一’——还好是这个名字，被那个人无数次提起、印象深刻的名字，只要说出口就能取得初步信任，而且很轻易就能接头。
那个仿佛能窥见未来的人手握命运的丝线，随心所欲地缔结羁绊，使他们在素未谋面、相隔千万里时，就已被牵连，有了共同的秘密、共同的身份。
……当然也可能有共同的恋人。
想到这，波本波澜起伏的心一下平静了。
紧接着，他又想到了某件事，脸色一黑。
‘命运的丝线’……
不会是友情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