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县长的沈渺除了研习秦律外，还有一项非常重要的工作，就是审案断案。地方若有了案情，会由里、亭、乡一层层上报。

不同于儒家的引经决狱、援礼入法，走法家路子的秦国，讲的就是一断于法，照着秦律来。

而这天一桩乡游徼递上来的案件，引起了他的兴趣，上面询问如何处置一个阻止农夫耕种的楚人。

秦地往年都是在九、十月份播种小麦，昨年十月底，秦王政下令在全国修建石磨后，秦国百姓如今都知道了面粉的美味，种植小麦的热情高涨。

而当时早已错过小麦的种植时节，于是百姓们就计划在第二年春天播麦种。

冬去春来，农户们纷纷翻地准备播种小麦时，忽然有个路过的楚人不由分说拼命阻止农夫，乡里的游徼听闻后就将人抓起来，并上报案情。

上面写道，那个楚人对着农人大喊“秦地春天不能种冬麦！”

就是这句话引起了沈渺的兴趣，他是上过地理课的，知道小麦有冬春播种之分，南方冬种小麦，北地春种小麦。

但秦地春天究竟能不能种小麦这个问题，他是真不知道。县丞责也不清楚这小麦冬春播种，究竟有何区别。

于是他就将那名楚人带了上来，想听听看缘由。

楚人瞧着三十来岁，外表和一般的农民并无区别，身穿粗布衣服和草鞋，脸和手也是极为黝黑粗糙。但那双眼睛投射出来的光，和朴实的农人大不一样，尤为的清明。

楚人一开口就是极为标准的秦语，“令长阁下，你必须阻止农户在此时种植小麦！”

“为何？”

楚人也不隐瞒，一五一十解释起了小麦种子的区别。冬春小麦的种子，是经过千百年不同的土地气候自然育化形成的，各有各的脾气和生长要求。

而秦地自古种植的都是冬小麦，而冬小麦的幼苗虽然必须经过冻化，才会抽穗。如果在春天播种冬麦种子，一整个春夏只会分蘖，最后到了收获时一个麦穗也结不出。

沈渺当即询问：“可有补救之法？”

楚人回答：“当然有！不过必须将此法告知秦地所有百姓，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虽说麦子在公元前十一世纪就进入了西北，但汉武帝晚年，董仲舒还在说“今关中俗不好种麦”，意思就是关中人不习惯种麦子。

当然原因也很简单，石磨没有推广开来，麦饭口感实在一般，导致大家都不爱吃麦子。直到汉成帝时期，在氾胜之的推广下麦子才在关中得以普及。

农业生产需要长期的实践才能得到规律，所以大部分关中百姓，不知道小麦冬春种的区别和生长习性，是可以想见的。

而今年春耕不知多少秦国百姓会选择弃黍豆，改种小麦，如果到了秋天颗粒无收，极有可能生出饥荒，甚至饿死人。

问题的严重性不言而喻，沈渺没有半分犹豫，答应了许于。

得到沈渺的承诺后，楚人说出了解决之法：“只需将出了芽的麦种，放在雪堆里或者冰窖里，冻上个四五天再继续播种。此法并不能达到冬麦原本的产量，但至少可以避免出现秋季小麦颗粒无收的情况。”

兹事体大，沈渺当即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解决之法写在纸上，让人快马加鞭送去咸阳宫。

处理完这些事后，沈渺终于松了口气，同时对这名楚人的身份产生了好奇。

楚人对这位明事理的令长生出来好感，表明自己的身份：“我叫许于，是楚地农家人。听闻秦国有石磨和印刷，便只身赴秦想要看个究竟。结果在路上看见秦国农夫们在春天种小麦，于是出言提醒。秦农们各个凶悍固执，二话不说就向乡里的游徼告状，然后我就被抓了起来。”

原来是农家人，难怪对农业如此了解，这也是沈渺第一次见到农家人。

农家也是诸子百家中的一员。春秋战国，铁的出现，不仅催生出更加频繁的战争，也将农业带到了一个新的快速发展阶段。铁农具让开垦变得轻易，无主荒地减少，而农民的数量比之前多了数倍。

而代表着农民阶级的农家，就在时代轰轰烈烈的浪潮中诞生了。

农家并非是默默无闻，反而有着极强的吸引力，儒家弟子陈相及其弟陈辛，抛弃儒家而拜农家代表人物许行为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孟子曾大肆攻击农家。

“我在这里替长安农夫，向许先生道歉。”

许于惊得往后退了一步，面前的令长看着极为年轻贵气，居然肯为秦地农夫向他道歉。

“我许于就是一介农民，岂敢受令长如此大礼。”

“渺是长安的父母官，理当如此。”

许于咂摸着“父母官”三个字，评价道：“父母官，倒是个新鲜的说法。可是于认为，为人父母者不是官吏和国君，而是天下的农人。农人事耕种，才有了粮食，是无数的农人和广袤的土地养育了七国人。”

父母官的最早源于诗经中“乐只君子，民之父母”，两汉时出现了召信臣和杜诗两位好官，百姓称为“前有召父，后有杜母”，表达的是对两者极高的赞扬。而各种电视剧和文学作品里，常用父母官形容地方官的负责爱民。

而许于的这番话，让曾经的现代人沈渺赧颜汗下，为之一振。也让他认定许于是个大才，必须要将这等人物留下，便问道：“许先生，可有去处？”

“我也不知该去哪里，石磨已经看过了，是个神奇的物件。用它磨完的麦粉，比麦饭好吃太多。”许于说着说着，肚子就开始咕噜咕噜叫唤。

许于被关在牢里一整天早就饿坏了，但在大庭广众下饿得肚子叫，实在叫人难为情。许于的脸过于黝黑，红没红也看不出来。

沈渺轻笑立即让人安排饭食，许于没有拒绝。

他特地叮嘱厨子做了烤猪肉，还摊了春饼。烤得滋滋冒油的猪肉沾上酱，和细细的葱丝一起放在薄薄的春饼里，然后一卷，就这一口神仙也不换。

许于第一次尝试这种新奇的吃法后，就被彻底征服。是华夏人，就逃不掉吃这一关。

吃饱喝足的许于喟叹道：“在楚国，豚肉是穷苦人家才吃的低贱食物，没想到在秦国竟有如此多的百姓圈养豚。”

“我听闻这养猪之法和石磨，甚至纸以及印刷都是上卿沈渺造出来的，真是个奇人。只是可惜......”

沈渺付之一笑,“哪里哪里，都不过都是些拾人牙慧的产物罢了。”

许于和县丞责都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沈渺慢吞吞的补充道：“......这个，我是听咸阳城里的人说的。”

在沈渺的劝说，以及美食的诱惑下，发挥用处的主要是后者。许于答应留在长安，沈渺给了对方一个田啬夫的职位，负责农事。

许于成为田啬夫的第二天，就迫不及待巡察长安各乡春耕情况。回来后，洋洋洒洒写了十几卷竹简的上书，翻得沈渺手腕酸痛不已。

他算是知道嬴政，为何会因为翻竹简翻到需要吊胳膊。

沈渺问许于为何不用纸，后者坦白纸在楚国还算是奢侈品，在秦国却是官吏常用的公务用品。这种出入差距他还没能转换过来，感觉将纸用来书写，是种浪费的行为。

沈渺劝说许于需要及早适应，接着继续翻看竹简，这里面写的都是关于农事方面的专业知识。

其实秦国有《田律》，是专门针对管理农田生产的法律，但过于宽泛缺少细节。沈渺看过农业节目，童年也见过乡下的农人种田，农业生产从来都不一件简单事。

沈渺本能的相信，许于上书所写的农业知识，能提高粮食产量，而当务之急就是将这些知识普及给农户。

普及方式选择哪一种让沈渺犯了难，最后他想到了现代的农业节目科普讲座。

沈渺瞬间有了主意，就和县丞责以及许于商量，二人听后都觉得此法可以一试。

三人正商量具体细节时，有咸阳使者突然到来，几人出去迎接。

那使者一眼就认出了沈渺，一脸谄笑，跨步上前欲行揖礼：“沈上......”

沈渺抢先打断他的话，“这位使臣，可是带来大王的谕令。”不着痕迹冲他使了个眼色。

那使者是个极会察言观色的聪明人，立即领会了沈渺的意思，清了清嗓子当场宣布秦王的谕令。

嬴政在收到沈渺送来的紧急上书后，立即召来治粟内史以及大量农官，询问冻麦之法是否可行。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当即下令在全国兴冻麦之法，而沈渺等人及长安县也受到了嘉奖。

这时，系统恰逢时宜的响起声音，“恭喜宿主，避免了一次粮祸，并且开发出冬小麦的春种之法，触发气运【地】事件，奖励气运积分二百万！”

什么，二百万？！沈渺有种自己蓦地从穷光蛋，变得百万富翁的感触。这二百万积分，砸得他脑袋有些发晕。

一旁的楚人许于默默听着秦王的谕令，心有生出感慨，秦国的政事效率竟然如此之高。秦王政居然用两天的功夫，就处理好了春麦的事情。

这在他看来有些不可想象的，秦地幅员辽阔，百姓众多。又听说秦王处理政事都是不假于手，事必躬亲。

重权的国君不一定是好国君，但不重权的一定是个不称职的国君。

眼见暮色苍茫，县丞责殷勤的将咸阳使者迎了进去，热情款待晚膳。

沈渺带来的厨子，又搬出了美味的春饼葱丝卷猪肉，使者一边大块朵颐，想着等回咸阳一定要广而告之：沈上卿又研究出了烤猪肉的新吃法！而自己是第一个吃到的咸阳人！

作者有话要说：①冬小麦春种冻化之法-百度百科

前面章节的错别字有点儿多，大部分是打字的时候眼瞎打错了。会找个时间统一修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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