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肃伤重，又被他撞得突然，也不防这瘦弱的少年居然还会点功夫。柳煜将他扶稳，在地上随手捡起一块鸡蛋大小的石头掷了过去。石头划出道弧线正中那少年后背，他被砸得扑倒在地上，两人一同上前，柳煜正想拉他起来，前方又闪出一人，径直跑了过来，口中断喝：“不许你们碰他！”

柳煜动作迟滞的一瞬，那人已经疾奔过来，将扑在地上的少年搀起。他将那少年上下检查了遍，发现没受伤，这才狠狠望着两人，脱口道：“你们两个家伙是人是鬼？”

那说话的也是个少年，细眉长眼，唇红齿白，同样的虎皮为衣、白骨作链。他的腰间插着支竹笛，耳边坠着一片雉羽，衬得他更是肤白如玉，只是神情倨傲，隐隐流露着一丝野性。

柳煜见只是两个少年，心下稍安，回道：“阁下说笑了，我们自然是人，因为失足摔下山谷，只能一直往前方走，大概已走了大半天时间却不见有条明晰的路，请问二位，不知从哪里能上得谷去呢？”

那两个少年同时露出惊讶的神情，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那细眉长眼的少年道：“哪儿来的疯话？！你不知道这山谷离顶足有百丈吗？从上面掉下的不管人神妖兽，全部得粉身碎骨，你说你们从上面掉下来的，你以为你是不死之身还是想骗鬼来呢？！”

两人心里暗忖：看来他们都清楚这山谷情势。

柳煜道：“说来真是不幸中之大幸了。”于是将两人如何从山谷掉下，又如何巧用手头兵刃卸力缓冲，掉落狂蟒身上，直至把两蛇杀死全细说了一遍，只是略过了前情被人暗杀一事，只说是迷了路，不小心失足。

两个少年听得认真，细眉长眼的少年听罢，睨他们一眼，说道：“这边建村百余年，此事闻所未闻，谁知道你们是不是骗鬼的。要不然你带我们去看两条大蛇尸身，否则我可不信。”

丁肃正待论理，柳煜将他拦下：“二位不信也是正常，毕竟这事太奇。阿肃哥哥你在此稍歇，我引他们去看看便来。”柳煜凑过头去，悄悄在丁肃耳边道：“这里我们人生地不熟，走了这么久就只看见两个人，前方一水相隔也不知到底如何，我们要想活命，还是顺着他们些吧。”

“那我去。”

“我去。”柳煜道，“你伤得重，留下歇息。”

丁肃朝他望去，见他眼中灼灼有光，神情不容反驳。他想了会儿，将左手指扣卸下给他套上，轻声道：“你的暗器都使完了，黑天鬼蛛给你，若有不对立即杀了他们，不要留情。”

柳煜望着指上尺寸明显大出一圈的精钢扣，触之温热。他握了握拳，敛了眉眼，只道：“好。”

“还不走啊？！”那细眉长眼的少年在前方不远叫道。

“就来。”

于是丁肃坐定歇息，柳煜和两个少年人一起转了回去，走不多时，果然见一条大蛇横尸在前，五脏肺腑流出一地。两人大惊，又继续往前，另一条蛇耷拉着脑袋，断成两截，躺在地上。

那细眉长眼的少年倒吸口冷气，上前去用小刀在两条蛇上割了块皮下来，这才对柳煜道：“刚才多有得罪，因为我和沐繁眼未见实，不敢相信有人能把这两个大魔王给做了。”

大眼的少年也过来赔了礼。原来他叫做沐繁，细眉长眼的少年唤作秦殷，从小生长在这山谷下的村落里。

“这两条蛇从我们爷爷辈儿就在这里作威作福，没人敢接近这里。往前有一条河，唤作汾河，我们不成文的规定就是不能越汾河过界，人蛇各分两边。”秦殷说道。

柳煜边走边问：“那蛇也能懂得人兽之间的界限分歧吗？”

沐繁在旁笑着插嘴：“当然不能了！所以以前村子里常有牲畜被大蛇叼来吃掉，连人也被抢去两、三回了，不过村里现在戒备紧，那蛇还想过河入村就难如登天了。”

柳煜心道，难怪那两条蛇看到他们眼放绿光，想必对它们来说人肉更美味些，以前尝得，所以一直记了心里，又道：“那二位却是涉险渡河而来，看来是因为我们露了踪迹了。”

秦殷闻言说道：“你倒是看得细致。没错，我们正是在远处看到一缕烟尘飞天，觉得莫名，所以大着胆子渡河过来想一探究竟。”

柳煜叹道：“一缕烟尘而已。看来这里确实很久没外人来了。”

沐繁道：“不是很久。是从来。从我出生至今，还没见过外面的人，除非是从山上掉下摔烂的死人。”他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所以我一开始真的把你们当成鬼了。”

柳煜听了这话，正惊异中，三人已经转回了原路，丁肃早不耐地探头直望过来，见他安好，心神稍定，一时又觉得头重脚轻起来，柳煜忙过去扶了他。

沐繁道：“他眼看着撑不住了，我们把他们接回村里吧。”

秦殷用责备的神情看了沐繁一眼。柳煜赶忙道：“那就谢谢二位贤弟了。”

倒不是他真的想去那村子张望，只是两人身上伤重，需要好好休息。别处也同样危险，毕竟现在手头有两个人质，那不如入了村子再作打算。

话说到这儿，秦殷也不好再推辞，于是四人一行走近那河边。之前远观倒没觉得，现在看那汾河足有十多丈宽，倒是水流湍急，墨珠飞溅，只是山谷深绝，天色永不明朗，其时应正当午时，外面天高云淡，日头和暖，这里却是寒气飕飕，阴森昏暗，即使已经步出矮林，仍不见有几缕日光能漏下来，显得河水颜色暗沉，如同黑水流深。

柳煜和丁肃望着那涛涛之水，正寻思之际，沐繁已当先跑了过去，居然在草地下抽出一大块木板来。秦殷阻止不及，只能由了他去。那抽出的木板之下赫然被挖了一个大坑，里面放着只小船。沐繁拖了上来，将船放到河里，自己先跳了上去，拉着缆绳，叫道：“大家快上船来。”柳煜带着丁肃上了船，秦殷无奈，也只得跟上。

一叶轻舟载着四人，已经没有多余的地儿了。三人就地而坐，只沐繁握橹奋力向对岸摇去。

柳煜回过神来，郑重问道：“请问，这村子真的是从来没进来过外人吗？”

秦殷懒懒说道：“你们不就是吗？”

丁肃凝眉道：“没人进来可以理解，毕竟不是谁都有我们这样的机缘，但是你们又是如何出去的呢？”

摇橹的人转过头来，面露诧色：“我们何时出去过了？”

柳煜和丁肃互望一眼，心里隐隐觉得不安。丁肃追问：“这是何意？”

秦殷已淡淡地开了口：“百丈之深，无人之境，这里从来无人出入，只是自给自足，代代繁衍而已。”

河对岸已尽在视野之内，依然一片昏暗，但视线穿过稀疏野林，远处却星星点点可见亮着几盏灯火。不知怎的，丁肃猛然忆起被那瞎汉扣在深牢的屈辱日子，他一时有些慌神，一手撑住船沿，将秦殷逼住了：“什么叫从来无人出入？！你故意说这话是想要吓唬谁呢？！”

沐繁见秦殷被拿住，丁肃面容狠戾，眼中腾起杀气，他忙将橹换手翻过，直向丁肃腿上扫去，大叫一声：“你走开！”柳煜已经扑了过去，伸腿一绊，沐繁身子不稳，扑倒在地，橹柄脱手，被他抢了过去。

“够了！都收手。”秦殷喝道，“已经到岸了。”他将小船稳稳泊好，先拉过沐繁上了岸。丁肃正待要走，秦殷突然间翻掌击向那小船，同时将橹在膝上一折为二，往旁边一扔，又抬脚猛蹬船壁，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迅速非常。船上两人还未站稳，那小船已晃晃悠悠驶了开去。

秦殷已经在岸上好整以暇地向他们挥着手，笑得灿烂无比：“你们二位还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我们这里可不欢迎你们。顺便说一声，虽然大蛇是没了，但是大虫、毒蝎应该还有不少，你们慢慢享用吧。”说罢，吹灭了火折，顿时前方陷入更深的昏沉，只能靠远处的零星灯火依稀辨认两人的身形。

丁肃冷着脸，指扣中银线激飞而出，秦殷却已先一步拽着沐繁躲到了树后。

秦殷本不想带他们入村，但既然沐繁愣是不解其意，他便将计就计，把两人引到船上，让他们自生自灭去。现在那船趁流势行得渐远，要发什么暗招也有躲避之处，还怕他们什么。

柳煜道：“那人一开始就存着坏心。”

丁肃冷哼一声，左手揽了柳煜，抬脚踏在船沿，人如箭飞，径直向岸上冲了过去。

那时船离岸已有三、四丈距离，丁肃飞出两丈远，身体陡然往下沉去。

“阿肃哥哥！”

只见丁肃指扣中银线再是一闪，这次直接绕上旁边大树高枝，借力冲去，银线绷得笔直，瞬间就将两人稳稳送到了地上。

秦殷眼看他俩从远处几乎是踏水飞来，既是惊惶又有些不可置信，他拉过沐繁，刚转身欲逃，丁肃一支袖箭已横在他颈上：“别动！”

沐繁大惊：“你们要干什么！？”

丁肃将袖箭逼近：“我们本无歹意，你们却包藏祸心，既然如此，别怪我们不留情了。”

沐繁手足无措道：“秦殷他……他定是怕你们是坏人，所以不愿意让你们回村里，但我可以做主带路，真的，你们放了他，求你们了放了他。”

秦殷道：“沐繁，我们都被逮住了，还求他们有什么用？拜托你有点儿志气好不好？”

柳煜尽量放平语气说道：“能请二位送我们去村里吗？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找个地方好好休息，等休息够了就马上寻路回去。”

沐繁道：“寻什么路呀？你们是不知道，这里的地形就是个大瓮，四处都是丈百光壁，底下只有山谷丛林，根本没有任何一条路可以让你回去。”

柳煜压住心底的惊惶：“刚才你们说这里从来无人出入，却不是故意骗人的话？”

沐繁跺脚急道：“谁要骗你了！我们这里名为云归谷，住的地方叫做云归村，从来无人来也无人归，只能在这儿一辈子待到终老！”

作者有话要说：主要角色终于全部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