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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离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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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格说来,丁肃是幼时被柳长天捡回来的,他并没有卖身给灵焰山庄,所以也就不存在卖身契,但他毕竟在这里待了二十一年,要走要留,于情于理还是要通过柳长天,何况他家大业大,若是不辞而别,必然引致后患。现在就好办了,接下来只要收拾好不多的家当,接受门吏搜查,没问题便直接能离开此地。

灵焰山庄的奴仆们哪个不是寄于篱下,只求一日二餐有顿饱食,从没有听说谁居然斗胆主动要求离开。没有了灵焰山庄的庇护,在这等乱世求存,生死难论。丁肃离开的事儿像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整个山庄。

柳长天这关顺利地过了,年老夫人更是求之不得。她从来都不喜欢他。在她眼里,他只是个来历不明的弃婴,说不定就是哪个强贼草寇的野种,从出生就带着羞耻的印记,不然哪个好人家会就这么把刚出生的健康男婴扔在荒郊野外?!更不提身份低贱的他总是和自己的爱孙混在一块儿,若非碍于柳煜的份儿,年老夫人早就想赶走他了。

除了送给柳煜的那块紫玉,丁肃这么多年也再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武功秘籍都属于灵焰山庄,放置在藏经阁里,现在牢记在他头脑中,布衣两件、铜板几个,再没其它。他刚将包袱包好,门外传来敲门声,在他还没喊“进来”时,几人已经鱼贯而入。

阿禄第一个叫了起来:“阿肃,我还以为你去找庄主是要邀功,没想到是要走,你这是吃了什么迷魂药了?”

丁肃抬头,一脸茫然:“邀功?我邀什么功?”

“你这是装傻啊?这次要不是你,二少爷就得嗝屁了吧。怎么说你把他整整齐齐地带回家了,年老夫人就该抢着第一个赏你吧?”

佟昀在阿禄头上敲了个栗子:“你才傻!赏不赏不知道,但老夫人巴不得他快走。”他仰着脸看丁肃,一拍膝盖道,“啧啧!要是这么做真是卸磨杀驴、过河拆桥了呀!”

丁肃淡淡一笑:“都别乱猜了,是我自己要走,和庄主、和老夫人都没关系。”

佟昀好奇心起:“那是为何?你是不是被困在黑牢里时间太长了,不知道现在是什么世道?”他指指雷敦,“他都知道!敦子,给阿肃讲讲来着。”

雷敦出列,咽了口口水,口舌打结地说:“现在几方势力把天下给分了,边界常常在打仗,哪个要是厉害点就一定不服另一个,要把它打趴下。边界的流民都在往我们腹地跑,现在我们六郡也越来越不太平了,这年头,有个稳定的住所,一日吃饱两餐,就是好去处了。”大概是提到“吃饱两餐”,雷敦突然觉得肚子又饿起来,不禁舔了舔嘴唇。

佟昀点头:“看到没?敦子都知道这理。阿肃,听我一句,就算你功夫不弱,这乱世之下,你能跑哪儿去?哪儿能比得上灵焰山庄安全?”

后面阿福、阿禄、屠大通等纷纷附和。

丁肃心中一暖,拍了拍他肩头:“知道你们好意,这些道理我也懂,但是我去意已决。”

阿福说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我们只要有吃有喝就可以了,现在世道不好,你这选择我们可真的理解不了了。”

佟昀问道:“那你有什么打算吗?”

丁肃道:“我也不会走远,还在魏城界内安身,只是自给自足,生死与灵焰山庄都再无瓜葛。反正我从小孤家寡人一个,就算真的出事,也是了无牵挂。”

佟昀道:“你要走的事儿二少爷也知道吗?”

丁肃心头跳了一记:“我曾和他说起过。”

佟昀认真地说道:“其实我们是真不能理解你。你是二少爷的人,就凭这个已经羡慕死庄里一大批下人了。尤其大少爷一群手下嘴上不说,我知道心里都妒忌着呢。这整个庄里,二少爷是出了名的人好,连吃什么都会要上你的一份,我们有时觉得你和他的关系亲密得不像是主仆了。在这样的主子下面做事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丁肃默然不语。

佟昀见他如此,知道已经劝不动,便道:“罢了罢了,如果你真的决定了,就好自为之吧。”

阿福说道:“阿肃有阿肃的打算。你们看他总能逢凶化吉,说明上天厚待,说不定就闯出自己的天地了呢。”

阿寿也走近道:“大家给个祝福就行了呗,阿肃,你以后发达了可要记得哥几个。”

几人围着丁肃说了半天,外面一个小厮匆匆跑了过来:“唉!你们不干活原来都聚在这里!”

佟昀见他神色匆匆,问道:“是出什么事了?”

那小厮喘着气说:“萧家堡少堡主突然到访,一个人来的!现在庄主正出门去迎他!”

阿寿愕然:“萧家堡?难道他们知道我们灵焰山庄做大,现在终于忍不住了?!”

丁肃没兴趣参与讨论,遂与众人一一辞别,当先提着包袱出了房门。他缓下步子,朝山庄以北的幽亭清樾走去。

门关着,丁肃走上前,还没待敲门,却听见里面在说:“门没上闩,进来吧。”他伸手轻轻一推,走了进去。

柳煜正从椅子上站起,目光淡静:“你再不来,我真怕你就这样直接离开了。”

丁肃道:“你已经知道了。”

“嗯。胧夜听别的下人说了,赶紧过来告诉我的。我想我就坐在房里,你会来向我道个别的。”

柳煜表情淡然,丁肃看不出他的情绪。他静默了一会儿才道:“阿煜,这些年,谢谢你了。我已经和柳庄主说了,让他给你安排高手护卫,你自己也要小心那个婆娘和她儿子。”

柳煜轻轻启口:“你明明知道我在意的不是这个。”

丁肃继续说下去:“其实我就算在你身边,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你平时吃穿用度自有人服侍,不用我来操心,胧夜是个聪明的丫头,她能把你侍奉好。年老夫人只认你一个,等你到了及冠那日,权柄在握,那婆娘就更不敢造次了。柳庄主即使专权,再怎么说你也是他的亲儿子,只要万事留心,等接手山庄,一切都好办了。”

柳煜像是没听到他说的话,只是自顾自说:“你知道吗,我早就猜到你有一天会离开这里了。”他一步一步走向他,“从小我就知道,你绝非池中之物,也绝不会甘愿永远做池中之物。”他在离他半步之遥处站定,对上了他的视线,“阿肃哥哥,你走吧。这里对有些人来说是庇护所,是避风处,但对你来说只会是樊笼。”

丁肃在来这里之前自然设想过柳煜会用各种方法挽留他,独独没想到他居然如此轻易地就放他离开。

“你不留我吗?”

“我留你,你就不走了吗?”

“我……”

“不,我不留你。”柳煜截断他的话头,“因为我不能只顾自己的感受。”龙腾在天,蛟入长海,我纵有万般不舍,都只会压在心底,不会挡你前行之路。

他将一旁的木盒放在桌上,伸手打开。那盒子沉甸甸的,里面层层叠叠堆满了金锭。

丁肃在短暂的诧异后皱着眉道:“这是要干什么?我早说了,你并不欠我,相反,我觉得我欠你的怎么也还不清了。”

“那就当我借你的吧。”柳煜正色道,“现在是多事之秋,诸方势力割据,边境蠢蠢欲动,江东是在萧氏保护下才暂时得以安好。就算阿肃哥哥你武功高强,但独木难成林,要想进一步建功立事,在这乱世之中,钱是少不了的。”

丁肃心中思潮起伏。他在想什么,他想要什么,原来他都知道。偷经避人也要勤学苦练,牺牲睡觉时间也要将武艺习到极致,他这么做难道仅仅只是为了灵焰山庄的那一日二食吗?那日与柳炽对招碾压式的胜利让他对自己的实力有了更清醒的认识。他可以,他为什么就不可以?如果他是含着金汤匙出生,他没有,那就自己造一个来!

他享受被人欣赏、赞美、甚至崇拜,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灵焰山庄不是看中朱门对朱门,竹门对竹门吗?如果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那就自己去找、自己去闯,否则,他就永远只能卑微地做一个最低贱的奴仆而已。

如此,他就无论如何不敢回应。

“啪”地一声,丁肃将木盒合上,揣在怀里:“既然如此,我就全部收下了。”

柳煜笑了笑:“正该如此。”他想了想,踌躇地又走近了一些,“但是,你还是会回来的吧。等你一安顿下来,我也会去看你。你说这样可以吗?”

——不会挡你的路,但只盼我们之间的情分,能维系哪怕一点点也好。因为我多想一直能见到你。

丁肃脑中掠过之前和柳长天对话的一幕幕,但眼前之人期待的目光不忍再负,他说道:“……那是当然,只要我一安顿下来就马上联系你。”

柳煜悬着的一颗心稍稍放下。他笑着拍拍心口:“还好还好,我前面多怕你说不可以呢。要是再来个四年杳无音讯,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如此近的距离,吐息可感,能清楚看到对方卷长的睫毛颤动。他那么担心,而他这样的奴仆又算是什么,凭什么让他如此卑微?丁肃心绪纷乱,只觉得胸中如被烂泥淤塞,又堵又闷,湿漉漉的,几乎想立刻推翻自己的决定,继续留在他的身边,哪怕一辈子为奴为仆都好。

然而这时柳煜又问起来:“阿肃哥哥,那——四年之前,真的是他吗?”

虽然这话问得没头没尾,但丁肃自然知道意思。他将自己暂时从那种说不清的内疚和歉疚感中抽离:“……是他。”

柳煜听言,微微牵起嘴角,却笑得苦涩:“真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但要是我再道歉,恐怕你也不会接受吧。”

“庄主对我养恩深厚,既然如此,一笔勾销,没有谁再对不起谁的道理。更何况,你不是他,他的错不该由你来承担。”

柳煜沉默半晌:“可他为什么这么做?”

“也许是……我早就不受灵焰山庄的青眼了。我可是活着的唯一受过凌血鞭重责的人。”既然无意追究,丁肃也不想多纠结原因,他潜意识里觉得这会是一件引火烧身的事。“阿煜,你不用去质问庄主,我的事也好,二十四掌门的事也好,就当已经过去了。毕竟——”他顿了顿才道,“你才是和他血脉相通之人,是未来的一庄之主。”

丁肃说罢,旋即转身离去,柳煜叫住了他:“阿肃哥哥。”

丁肃一手已按在门上,没敢回头。

柳煜一步步走近他,却终于还是在咫尺之遥时停步。他抬手伸向前,像是要去拉住对方,但犹豫之后还是放弃了。

“你记得安顿好之后就来找我。”

“……好。”

“你……保重。”

千言万语,只化成这两个字而已。

“嗯。”丁肃的回答轻到几乎无声,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柳煜远远望着他,直到背影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彻底消失在曲廊之外,他才收回目光,只觉得周身像被抽掉了力气,撑着坐到桌前,提起水壶就着壶嘴往嘴里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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