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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陆:落花时节又逢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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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诀:长生蛊

陆:落花时节又逢君

先前南昕王和赵文侯说结缡之事的时候,霖若不由看向了月樨,后者迷迷蒙蒙地半睁着醉眼,娇滴滴的醉态很是惹人。

她有些讶异于月樨的淡然。按理赵息每次来府中月樨都会去找他,她该是很喜欢赵息才是,为何此时霖若和赵息的婚事被提及,她却置若罔闻?

月樨看霖若直直地望着自己,双唇一抿笑了,轻声道:“怎么?妹妹要提前请我吃杯喜酒了?”声音极柔如同丝绵。

霖若忙低下头。

南昕王见那烛架上红烛俱灭,差人拿了四尺的香木杆来,杆头绑了火线,挨个儿把蜡烛再次点亮,垂雨厅重回了金碧辉煌的样子。

四周亮起来了,南昕王便起身举杯道:“方才看完七皇子舞剑,如今再上些歌舞自然失了新鲜,换换花样如何?在场都是文墨风雅之人,不若来些文的——如今有女眷在场我们也不好掷箸投壶,行酒令可好?”

众人本来听着念尘一曲《满江红》大有斥责讽刺之意,都有些羞惭,因而都埋头饮酒不作声。见南昕王有意叫席间热闹些,也便纷纷点头称好。

南昕王朗声向南王妃道:“如此,王妃便来当这个令官如何?”

南王妃笑道:“也好。”眸子转了转也起身举杯,“我见今宵高朋满座,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如此我们便以人名为令词,每人说一句饮一杯酒,不论是诗经楚辞、五言七言、长短句、民间曲,只要有了人名或这人的名号代称便好,若是输了便罚酒三杯可好?”

南昕王不由呵呵一笑道:“王妃倒心软,这规矩也松了些。”

南王妃便回眸道:“王爷难道不是想给各位解闷才要行酒令?我自认这酒令旨不在饮酒,而在吟诵之乐,王爷以为如何?”

南昕王笑而不语,算是默认了。

有人便问:“若是这人胡乱答了两句,硬说句中两字是人名可怎么办?”

南王妃扬眉道:“句中的名讳字号自然要为人熟知的才行。”见各位点头称是,便抬手饮下杯中酒,向众人道,“如此便开始吧,由王爷开始,经了主席后,便从太子殿下开始如何?”

南昕王见众人没有异议便笑吟道:“‘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说罢饮下酒道,“手执美酒玉盏,不由想到‘自称臣是酒中仙’的李白。”

众人不觉怡然,都点点头。

接下来便是彦靖,他的眼眶仍旧泛红,起身举杯,看着念尘迟疑了一瞬,开口道:“适才一曲《满江红》,不由让我想起故人……”微叹口气道,“‘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说罢饮尽杯中物,颓然坐下。

此句一出,众人表情各异。

南王妃和南昕王相顾无言,眉毛微蹙;彦昶担忧地看了彦靖一眼,又看看念尘,垂首不语;赵息看了看念尘,端起酒杯遮住唇;霖若和月樨不知道为何席间气氛变得诡异起来,面面相觑;其余众人只当是彦靖当年虽奋勇杀敌却仍吃了败仗,为远嫁的韶华公主惋惜而已,也都露出惋惜的表情。

念尘的面色早在彦靖说“故人”二字时就变得铁青,待他念出“韶华”一句便登时正坐,准备起身拂袖而去。朱雀见状忙攀住他的手臂道:“阁主方才教我忍耐,如今到自己怎能忍不住?”

念尘便冷笑一声,轻声道:“你虽不知从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这话确实在理。”

剑拔弩张之势在鲜少人知的情况下消弭,酒令便继续。

彦昶原是想说“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影射碧落,但见彦靖先开了例,又想想大多数人不知碧落是谁,于是作罢,起身饮了酒道:“‘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看到众人都微笑起来便也笑,“治国不只需要良将如我父兄,亦需良相如武侯。”

辕麾望着他笑道:“素闻二少王有经纬之才,原来是想成为诸葛武侯一般的人物。”

彦昶只笑着敬了杯酒:“太子谬赞,彦昶愧不敢受。”

按例主人家女儿也该行酒令,于是月樨站起,方才的酒也醒了,听起来倒是吐字清晰、神智清明:“女儿家不知什么诗词是好的,只是闲来听了府中乐女歌儿唱曲儿——我倒是想到一句正愁不能说,刚才大哥既已开了用熟人名字的先例,正好……”说着看向赵息的方向,饮了杯酒道,“‘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

“哗——”地一声众人都惊讶了,连赵息也是满脸的困惑,抬头看南昕王和南王妃,后二者闻言脸色微变,再看赵文侯,更是吃惊。

这一首诗可不是在埋怨心上人对自己的冷淡么!

霖若惊得险些把杯子打了,而月樨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双风情万种的眼睛向她一溜,满是笑意。

南王妃皱眉道:“月儿你可是醉了?竟说出这句诗来——何况这句诗里‘言兮’二字是分开的,哪里是人名?”

“彦靖的‘韶华’原意也非韶华公主。”南昕王说着,面色阴沉地看向月樨:“罢了罢了,你坐下。纵是‘《诗》百篇,思无邪’,往后还是有必要管教这些伶人,免得让你乱学了来这大庭广众下胡闹!”说着回眸看向众人抱歉道,“姑娘家不工诗词,不知其意,胡乱吟的,各位见笑。”

众人见状怎好出声,忙装作不在乎的样子,可有意无意间都拿了探究的目光看向赵息——好一个丝竹墨客,竟和南宫家的两位公主都关系匪浅?

虽然此刻轮到霖若了,但她见月樨方才闹出不小的动静,不由踟蹰着要不要起身。

“若儿,该你了。”南昕王缓和地说。

霖若这才举杯起身,思索片刻道:“‘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

南昕王的眉不着痕迹地动了动,而众人皆是抚掌点头深以为然。念尘喟然一叹,看着画屏上的人影,饮下一杯酒。

南王妃见家人已行完令,向辕麾笑道:“太子殿下请。”

辕麾浅浅一笑,起身道:“‘谢公宿处今尚在,渌水荡漾清猿啼。’”言讫照例饮酒。

众人不由松了口气:“之前总说政治战事英雄豪杰都有些疲了,这一句倒是拾回了些闲情雅致。”

念尘看朱雀闲着,想想这小子方才算计自己,不由心中酝酿了些坏水,又兼宾客大多因为刚才一曲《满江红》而有些消沉,便想起一句诗,凤眸轻转,笑起来。见辕麾坐下了,便端了酒杯起身,先是垂头向众人道:“先前是念尘年轻狂妄,只想着给三公主救场,更是为炫耀自己的剑术,不成想竟坏了各位雅兴,在此先自罚三杯。”三杯饮下后,看着众人都有些缓和,便道,“‘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

辕麾听着掌不住笑了:“这句倒好,一句话说了三个人,两位古人,一位今人。”

楚狂和孔丘便罢,自然是他说的那两位故人,而那位今人是?

起初众人不免有些摸不着头脑,但瞥到念尘身后翻着白眼的朱雀也多半猜到了,也都笑起来。

念尘又饮下一杯才落座,却觉得好像有什么在扎他的腿,低头见是一条一尺来长微泛着朱红色的蜈蚣,不由回头看着朱雀道:“叫你牵机郎君,你倒也不必随身带这么多毒物吧?”

朱雀便正色道:“阁主有所不知,正是因为我随身带了这样多的毒物,每每交手都能以毒致胜,所以才有了这么个响当当的名号。”

接下来是赵文侯,文侯起身,看了看众人道:“老夫倒想到一句:‘生子当如孙仲谋。’”

南昕王笑起来:“赵兄说笑,当今天下谁人不知言兮是京城第一公子?既是已有宁馨儿,再想要个孙仲谋,可是有些贪心不足了啊!”想想方才霖若说了“无觅孙仲谋”句,不由微微凝住了笑,但还是开口道,“旁人都说了三两句,偏你只吟了半句,早年千篇万言吟诵如流的小侯爷如今可是老了?”

“你自是廉颇未老,可我早就江郎才尽了啊。”文侯笑着又饮了一杯酒,“我自罚一杯。”

众人自然也是想到了文侯说那句的用意,却都只是意会,笑完也并不点破。

赵息知道经过先前种种,在众人心中自己怕是成了欲享齐人之福的浪子,可既然无人把这揣测摆到明面上来,他要真说些辩解的话反倒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看着该到自己了,也懒得再去想些什么名言佳句,直接站起来吟道:“‘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然后饮下酒,将空杯示人后坐下。

念尘笑着向辕麾道:“既说到赵飞燕,我倒记起上次父皇寿宴,皇兄安排了京城第一舞姬来了一曲金盘舞,据说轻盈若鸿羽,颇得飞燕之姿。”

众人一听,忙点头称是。

这一场天寿宴的最大看点就是那京城第一舞姬的舞,纤纤弱弱舞于小金盘,柔似鹅柳,轻若烟雨,仿佛当年的赵飞燕从汉宫中舞到那个时刻那个场景的那个金盘中。

辕麾回眸向念尘道:“尘弟是说鸿烟楼的舒颜夕吗——咦?”说着两人都看向赵息,“颜夕、言兮,竟是同音呵!”

这时大家才忽地发现这京城第一舞姬的名竟和京城第一公子的字听着相同。

赵息似乎早就发现了这一点,向众人笑了笑道:“是同音,这只能说息与这位舒姑娘颇为有缘。只是舒姑娘的两字是红颜的颜,夕阳的夕,倒过来是东瀛人对葫芦花的唤法,即只在日落后才能见到的娇颜;而父亲为息拟‘言兮’二字,是取自陶五柳之‘世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

赵文侯点头:“我少年时总自诩有经天纬地之才,将是治世之能臣,但终究壮志不酬,终日郁郁,块垒难消。后得言兮才心绪稍安,便引此句为字,以示我疼惜之意。”

众人原见这父慈子孝的一幕都觉欣慰,可想起赵文侯曾被列为元禧五公子时的少年英姿,再想到先前他与南昕王互相打趣之语,听到他说自己壮志不酬时,都不由感叹了一声。

后来各位宾客都分别吟了诗句,有的雅有的俗,虽偶有感时叹年之语,也大都其乐融融,寿宴在和谐愉快的氛围中进入尾声。

南昕王见时辰不早,且有些宾客已经醉得有些过了,便说了些感谢的话,在大家起身举杯再祝寿后拱手散席。

众人纷纷行礼的行礼、收拾的收拾,整理一番后便领着仆从小厮陆陆续续地走了。

霖若起身,见一边的月樨已经累得在案上睡着了,便对她身边的珠蕊道:“你先叫人回二姐姐那里拿件披风来,夜里凉了,她又饮了酒,酒气没发出来再着了凉更是难受。”

珠蕊“哎”了一声:“珠蕊这就差人去拿,多谢三公主。”

霖若冲她一笑,看碧落把琴包好了,便转身道:“我先走了。”

阶下念尘看霖若行远了,回头向朱雀笑道:“我们也该走了。”

朱雀点头:“若是再不回府去,仲裁他们大约要等急了。”

念尘颇有深意地看着他笑道:“你是在担心斐伭等急了,还是担心别的什么人呢?”

朱雀“哼”地一声别过头去。

辕麾收拾了一番,起身向南昕王行了个礼,看着念尘和朱雀笑了笑,便领了小厮走了。

赵息则是一直默默地等赵文侯和南昕王说完话,才垂首向南昕王行礼,向南宫二少王点头示意,再看了看霖若的方向,转身扶着父亲离开了。

霖若回眸在画屏间的夹缝中往厅中看了一眼,终是见到了那一身玄色银绣暗夔纹锦袍的公子,长发以玉冠束起,散在脑后长如瀑。

而似是觉察到霖若的目光,赵息回头,果然和她四目相对。

相顾无言时,无声胜有声。

霖若赧然一笑,用袖子遮了绯红的脸离开了。

赵息便默默地注视着她离开,随后继续向外走去。

念尘把这一切收在眼底,修眉不禁疑惑地皱起来。

霖若回到静园时,洒扫的佣人已经歇下了,没有月光夺目,星子便放肆地在天上绚烂。

霖若见碧落睡眼朦胧,便快快洗漱完就打发她去睡了,自己则换了寝衣,披了小披风独自走到园中小石桌边坐下,叹了口气。

“若儿。”南昕王的声音响起,惊得霖若忙回头。

果然南昕王正站在不远处,满脸疲惫。

“父王怎么不去休息?”霖若皱眉问道,“既来了,我去给您倒杯茶醒醒酒吧。”

“不必了。”南昕王开口,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在席间饮了些酒,本有些昏沉,可回去路上叫晚风一吹倒是清明了,便信步闲庭,经过你这里就来问问——”抬头看了看漫天的星辰,“程先生还没来么?”

霖若“嗯”了一声算是回答,想想觉得不妥便接道:“父王也知先生来期不定,春秋里有时十天、有时半月,还有一次几月未来——如今暮春将夏,想来师父是要直接来带我去阁中避暑吧。”

“也是,每逢冬夏你总要去维心阁安养,如今已是五月。”南昕王叹了口气道,“也好,我回去了。”

“父王好走。”霖若看着南昕王将离未离的样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看向他身边的苦楝树,楝花开了几日,现在已经开始谢了。

春日里有二十四番花信风,初梅终楝,如今这些细碎的紫色小花慢慢凋零,随风而逝,也带走了最后的春意。

南昕王向霖若笑笑,转身却见一袭白衣飘飘然如姑射仙子,带着随风而来的杜若香气,伴着落花一同从天而降。

霖若垂头看了看自己的影子,知道自己不该打扰两人,想想还是向来人鞠了一躬,扭头进屋。

星光下的两人相顾无言良久,直到来人缓缓地叹息道:

“翊安,又是落花时节……”

声音轻柔空灵,飘渺如从仙外传来。

山中人兮——

——芳杜若。

“凤歌。”念尘走着忽地回头唤朱雀。

“怎么?”朱雀停下脚步。

“我们相识多年,你认为我是怎样的人?”念尘直直地望着他,眼中尽是犹疑。

朱雀自入阁来少见念尘这模样,忙道:“阁主有龙凤之姿,雄心壮志,且心怀天下,日后必成大业。”

“大业,帝道。”念尘疑惑地喃喃道,“从前太傅教我,帝道之行也,敌友尽灭……”垂下头,“这些年来我屡造杀孽,有时夜深人静会自问,我为了保天下苍生,竟要杀这么多人?”

朱雀皱眉:“阁主从不是这样优柔寡断的人。”叹了口气,“乱世中若要成枭雄,谁的手能干净?”

“欲成大事之人仅仅是我,而你们……我该理所当然地让你们为我杀人么?我方才见南宫家的两位公主天真烂漫,想起了如卿,当年她也只是个娇养闲散的千金小姐,如今总刀刃舔血,她不怨我么?”

“我与如卿闲聊时谈起过去,不见她对阁主有何怨怼之词,何况她本就铁了心要去做那些事,好让自己以后能手刃仇敌,又如何会怨救她于菜人市的阁主呢?”朱雀说着自嘲地笑了,“她是落了难的千金小姐,我是杀了人的小倌儿,早就没有太平日子可过。倒不如做阁主行帝道时手里拿的利剑,也不枉来这世上一遭。”

“初见时我可真是叫你吓到了。”念尘想起那年寒冬闯入马车的那个血人,抬头看了看朱雀,缓缓而有些迟疑地扯出一个笑,“你这些年倒是平和了许多。”

朱雀闻言,薄唇微微翘起,抱拳道:“若非阁主绝无今日之朱雀。”

“但昔日楚凤歌能成今日之朱雀,实在是你自己天资聪颖,又肯潜心钻研,我可不敢居功。”念尘笑着说完,转身沉默了许久,“招人来把那些偷听的虫豸处理掉。”

朱雀抬眼,无所谓地扬起眉,骨哨在手:“阁主放心地说了这么多肺腑之言,我还以为阁主耳力不如当年,什么都没发现呢。”

哨响,风起,血光四溅。

女子一身素白的衣裳,披发跣足,深深地看了霖若一眼,满脸温柔的笑容,眼眸清澈如水。

她张了张口,说着什么却听不清。

很好听的声音,暖暖的——却为什么带了哭腔?

然后女子慢慢转身,走向边上已等候多时的持棍棒直立的家丁们。

手起,棍起,人起。

手落,棍落,人落。

青丝白衫纷飞的样子像极了夏日粉白的蝴蝶在舞动,可是——

鲜血喷出来,洒了一地,星星点点。

“娘——!”

霖若尖叫着坐起,满头细密的汗珠。心口疼得仿佛有一万只蝼蚁在啃咬,密密麻麻。她紧紧攥着衣襟,关节都有些发白,唇抿得紧紧的,硬生生把到嘴边的痛吟忍回去了。

为何今日就发作了?明明还没到新月——

“若儿又做恶梦了?”

杜若香气浮动起来,空灵的声音响起,素白的手轻轻按上霖若的太阳穴,柔柔地按着。

“师父,师父……为何今日便发作了?”霖若喘着气,断断续续地问,每出一次声,心口便阵痛一次。

湍洛没有回答,只是把手松开,坐在床边,指尖在霖若的背上轻轻画了个符,然后在心口对应的位置上使巧劲一戳,霖若便猛地咳出一口血,心中痛楚瞬间少了七八分。

“早先是每三月发作,这两年来每次月盈亏一轮便发作,现下间隔又短了,大约你要变大姑娘了。”湍洛把帕子递给她。

“可我怎么还没有……”霖若红了脸愣愣地望着她,并没有接帕子。

湍洛便笑着替她把唇边的血迹擦了:“初次的日子本就因人而异,你自小体虚,还要拿精血供着那只小虫儿,纵是比旁人晚些也是正常,不必担心——所以你家还没有急着把你许人啊。”

“师父笑话我!”霖若看着湍洛年轻娇嫩的面容,再看看脸旁纤润如玉的手,俯下身伏在她膝头上,轻声问,“师父为何不嫁?”

湍洛垂头轻轻理着她的头发,纤白的手穿过乌黑的发。

她沉默片刻,叹道:“我与翊安,你们都看得出来?”

霖若微微一笑:“如何看不出?”

湍洛语气凉凉的,却不像是在生气:“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从来意不在此。”

“我看书上总说,如师父这般幽云野鹤地过,适宜养心,可我有时会觉得师父连心都没有。”

“你也这么想?”湍洛停下梳理的动作,蛾眉轻蹙。

霖若抬起头想看她,却被她轻轻按回去。

“多年前也有人这么说我,但不是你父王。”湍洛轻声道,“那大约是我此生唯一能算是动过心的人。”

霖若轻轻握着她的手,冰凉而细润。

“师父不在时父王大约是想您。”

“我知道。”湍洛喃喃道,“我都知道。”

“可是您却还不了他什么。”

“我能拿什么还他呢?唯有尽力保住你,让你继承我的衣钵,好让你不必因那一点血脉受诛连。”湍洛浅浅一笑,“你看着我,若儿。我长你二十有四,可是你看我像多少岁的人?”

霖若抬头再次看向那张十多年来一直让她惊艳的脸。这十多年来她长大,南王妃老去,可湍洛根本没有变化,南昕王也常常感叹她依然还是初见时十五岁的模样。

“蛊可保你长生难死,可保你青春永驻,可你愿意青春鲜活地活那么久,再看着你的心上人一天天老去、最终死去?”湍洛轻声问道。

霖若摇头。

“世人不明白这种心情,又或是世人凉薄自私,都在求制蛊方术,更甚者直接争抢。长生蛊啊,驻颜蛊啊,有人因之长生,便有人因之不寿。所以到头来这些蛊又是什么好物事,它们不是长生秘药,而更像是一个诅咒。我曾懵懂无知、痴心妄想,为了和心上人一起驻颜长生,花费心血制了你体内的长生蛊,一雄一雌,永不分离。可到最后却发现,他根本不能过那种只有他和我二人的生活。”湍洛苦笑着,声音却平静而祥和,“所以啊,我要心做什么?”

“可是父王——若是师父对父王毫无情意可言,为何偏偏要把蛊给我?你们从来都没有说起过,为什么我高烧七日不退后便有了这蛊,便成了师父的徒儿?”

“故人之女,不得不救。故人之托,不得不从。”湍洛摸着她的脸,爱怜地笑道,“何况你身份特殊,我若不收你为下一任阁主,冷狄一旦开战,你在常中必受排挤,在莽中又势单力薄,而天下都知道你身上的是长生蛊,届时你要何去何从?”

“是。”

“罢了,还是说眼前吧。我这次来不是和往年一样接你去蔚山将养数月,若儿,这次你要受阁主礼了。”

“这样急?”霖若诧异道,“可我自觉学识浅薄,医术不精,如何能担此大任?”

湍洛只沉默地瞧着她。

霖若觉得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只好向她撒娇道:“师父还在,哪有我当阁主的道理——若儿还想和师父多学些东西呢。”

湍洛捏了捏她的脸颊,微微一笑:“若儿,我要死了。”

霖若脸色大变,握着她的手忙去搭脉,只觉得脉象平和,除微微气郁外并无甚大碍,忙松了口气道:“师父何出此言!”

湍洛叹道:“来的路上有人追杀我,和从前要蛊的人不同,这次他们只要我死。”见霖若要发问忙摆手制止她,“我早年行走莽中结仇不少,此事并不会波及你,你也不必多问。届时人死灯灭,维心阁不会无主,我也算报了老阁主的教养之恩。”

霖若垂下头:“那我今后再不能回京了。”

“你见我不是总云游四方,访名医隐士,只消出游前将事都堆给半夏便好。不过你与我不同,自然不出蔚山最安全。”湍洛说着,怅然道,“京中有你舍不下的人罢。”

“是。大哥哥和二哥哥,父王也……”

“还有言兮?”

霖若杏眼圆瞪:“嗯?”

湍洛微微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只是站起身走向窗边:“我与赵孟吉亦是旧相识,偶尔来京也会去拜访他,他家的小公子翠竹一般年年拔高,终是长成了如孟吉一般的翩翩佳公子啊。”

“师父的心上人,可是已经去了?”

湍洛似乎是一震,缓缓回过头来,笑得有些寒凉:“很多时候我都希望他确实死了。”

“那既是还在这世上,为何拜会昔年老友之余不去寻他?”霖若迟疑地咬了咬唇,还是说出了口,“况且师父自觉不久于人世,我虽知道师父不在意这些,可若能寻到他,见上最后一面,也是好的。”

湍洛回过身,窗外的星光和园中的夜灯光交合成柔和的浅黄色,洒在湍洛素白的衣袂上。

她愀然笑道:“要见他何必去‘寻’?他一直都在一处,从未离开过。而我与他半生未见,亦不必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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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行酒令所用诗句都是常见名句,如果一一列出实在繁琐,故略去。

2.人名注释:

南昕王——南宫翊安,原字晋明,后字归卿。

赵文侯——赵临,字孟吉。

医鬼——程湍洛。

作者有话要说:20220823按:修改行文用词,删繁就简——小时候写东西实在啰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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