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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拾伍:尘心未尽旧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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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诀:长生蛊

拾伍:尘心未尽旧缘在

霖若一直沉沉睡着,昏天黑日,明明知道该醒来,却不想醒过来。

只记得在父王书房里哭着哭着就没了知觉。

然后忽地像回到了三岁时。

她知道是梦。

最初的场景便是她被南王妃抱着,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娘亲死于乱棍之中,鲜血四溅,染红了纨素的衣裳。被献来的狄戎美人因善舞出名,翻飞在棍棒中竟像是在飞舞。轻飘飘如柳絮翻飞在空中,青丝袖袂随风扬,魂魄也碎如柳絮随风去。

她看不真切娘亲的脸容,却只看到那双眼睛,曾经温柔地注视着她,却在行刑时无意瞥见她,于是充满惊恐慌乱。

娘亲是该慌乱啊,那样小小的女儿正被毒妇抱着,眼巴巴瞧着自己要如何惨死呢。

而当时的霖若不知道那是一种极刑,只以为那不过是娘亲跳的一支舞,就像她生前跳的每一支舞。

她仰起脸向南王妃,嫩生生的声音响起:“新舞耶?”

南王妃笑吟吟地垂下头向她道:“然,美耶?”

她见总对她阴着脸的南王妃笑了,于是也欢笑道:“美如仙姝!”

呵,美如仙姝!

南姬此生最后的光景里总是一个人在园中曼舞,自己哼着辽远而凄凉的曲子。而一曲舞毕,大姐姐便会牵了她,两人张牙舞爪地扑上去要抱,南姬蹲下身来一手一个左右环住,温柔的嗓音响起:“妤儿,又带妹妹来扰我,怎么罚你?”她记得娘身上总有混了杜若香的甜香气,娘曾回道:“这是亲人给我的香饵。”

——那亲人原来是师父啊。

当一切结束后,舞棍者一个个收棍在身前,沉脸站好,南姬以一种极度诡异的扭曲形趴在地上,浑身是血,面朝一边歪着。

“娘?”她笑嘻嘻地在南王妃臂弯中挣扎起来。

南王妃见状放她下去,她四下张望不见姐姐,便自己奔到南姬身边,俯下身嚷道:“娘?”

却见到一张扭曲的脸,七窍流血,双目上翻,下颌歪撇。

她生平第一次彻头彻尾地感到恐惧。那不同于府里任何人凶她时她所感到的畏惧,也不同于她在黑漆漆的夜晚醒来却看不见娘亲的惊吓。

那是一种血凉、登时要昏厥的感觉。

她似乎就这么倒了下去。

恍惚间左腕上一阵尖锐的痛,似乎有什么小小的东西从痛处掀开皮肉,慢慢向里爬,又痛又痒,挪到心口时忽地刺痛起来,久久不绝。原本要张口说什么的她渐渐失去意识。

再醒来时,鼻息间浮动着杜若的香味,耳边响起如今再熟悉不过的清冷的声音:“若儿已醒,看来种蛊是成了。”

可是为什么要让她活?

知我如此,不如无生!

她那时什么却都不明白,不知生、不知死,不知离别为何物,只会乖巧地转眼望向床边,于是看见一张清丽绝伦的脸,眉眼如画。

“你从今日起便由我来教,称我师父先生都可。女工诗礼我不会教你,我教你医术。”

她被告知娘已经不在了。

小小的她披麻戴孝,却不知道什么叫不在了,什么叫守孝。

后来她一直找姐姐,可姐姐也不见了——又是再也见不到了。

她便小心翼翼地和那些大人接触,不论是父王母妃还是佣人侍婢面前都是恭谨疏离,甚至是被关在阁楼中潜心修习的月樨。除了会在两个疼她的哥哥面前撒娇,她就像个瓷烧玉雕的娃娃,不会笑也不会闹。

再后来,她八岁。一个穿戴整齐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孩子被带到她面前,长她五岁的彦昶也跟进来,笑嘻嘻:“我昨日去侯府做客,在路上见到这小姑娘,带她的舅娘哭哭啼啼地求救,说娘儿俩逃难进了京,却被歹人盯上要卖到窑子去。随我同去的陈嬷见她生得水灵,便直接给袋银子把她带了回来。我看她与你年纪相仿,就请管事婆子把她分到你房里来——正好大哥最近忙于军务,我要去应对那些教书先生,你和月樨又不亲,这下有了个玩伴,多好。”

她只怏怏道:“凭什么把人当鹦哥买卖,锁了笼子里没个自在。”

彦昶又想哭又想笑:“你这妮子,平日里少陪你你便闹,如今找了人陪你你又不乐意——你哪里知道窑子是什么腌臜地方,陈嬷救了人反倒是把她当鹦哥锁了?”

她闷哼一声,向怯生生眨着一双泪蒙蒙杏眼的姑娘笑道:“你叫什么?”

姑娘愣了一下,见她在和自己说话便忙向彦昶看了一眼道:“二爷叫奴婢……碧落。”

“咦?碧落?”她眨眨眼,“可是碧落黄泉的碧落?”

“正是,刚跟先生学了《长恨歌》,我喜欢这两个字。”彦昶得意一笑,“你若不要,我便叫父王把她划给我了?”

碧落羞答答娇滴滴的样子惹得她拉过手来,向彦昶一瞪:“偏不给你了!”

彦昶也瞪回去:“不给便不给,好心当成驴肝肺!”

她和碧落便在一起吃住,后来王府各主都修了住处,她便指了间离她房间不远的房给碧落。

九岁时,每年在大节时能见到几次的赵息被南昕王请到府里来教她弹琴。七弦琴凄郁的声音很快吸引了她,而那个益发儒雅的言兮哥哥也渐渐吸引了她,直到不能自拔。

虽然府里一直白眼多于黑眼,但她想那时候大约会是一生中最快乐不过的时光——那么多对她好、她喜欢的人在她身边。

冷狄开战,战恶时,南昕王与彦靖亲自上了沙场。那时候她十岁,已然身长玉树的彦昶和她一起送别彦靖。他轻轻揪着她的一缕头发:“小若儿,等你大哥哥回来说不定你就有一位皇城里的嫂子啦。”

可是直到冷军战败,昕王和彦靖失意而归后数月,她都没听府里人说起有位皇室亲女要嫁给彦靖。反倒是有一日赵息叹息道:“可怜那韶华公主,未笄便要远嫁和亲……”她这才知道皇城里准备嫁一位公主去狄戎和亲,想起昭君出塞的故事,又想起自己同样被遣来和亲的娘,心里暗暗心疼起来。

多年前的狄戎王欲兴兵,却被卧底近半年的南昕王探查意图,便忙纳贡献礼,她的娘便是那随着贡礼一同被献上的美人——如今倒过来了,被献祭的还是美人。

那位韶华公主接了和亲的圣旨后,独自于行宫由狄戎礼官教导一年又三月,才踏上了北上和亲的路。听闻此行一去又是三月,而公主自踏入狄戎土地起,便再无音讯,唯有每年一封例行家书,也不知是不是公主亲笔。

讽刺的是,公主出行的那一日,亦是南王府上下受封赏之日。今上道此战虽败,南昕王与世子身先士卒却是不得不奖,连带着女眷也领了诰命晋封。可彦靖似乎以此为耻,原本从战场归来便有梦魇之症,时常哀嚎,受封当夜更是在自己院中长啸痛哭,第二日便入朝请旨去北塞驻守了。

他走的那日依然由彦昶和霖若十里相送,他却没了前一次的昂扬意气,连战马的尾鬃都没有从前甩得高了。这一次彦昶捏着自己的头发,哀声叹道:“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

可是二哥啊,这样的一句话,如今不也应在了你身上?

霖若慢慢睁开眼,只觉枕畔濡湿微凉,这才发现自己脸上全是眼泪。

她坐起身,斜斜地倚着床柱,隔帘望出去,看见纤细的背影站在窗边,下意识唤了声碧落。

那身影婷婷走来,掀开珠帘探进头来:“公主醒了?”

是眉心啊。

霖若擦了把泪,摇头道:“我乏得很,再睡一会儿。”

说完滑回了被子里,掉转身子面朝里又闭上了眼。

眉心也没再出声扰她,轻轻放下珠帘走到香炉案前。香炉是鎏金铜香炉,单腿立着回头的鹤,炉盖在鹤的背上。打开炉盖,右手用炉边香瓶里的竹签轻轻拨开银箔,在香灰上戳出些小洞,左手探在炉上试了试温收回来,把竹签用绸布擦了擦放回去,打开一个紫檀的香盒,再从香瓶里取出香箸,夹了块篆香放在银箔上,用绒布擦了擦香箸放回香瓶中,最后盖上炉盖。不多时,一缕青烟悄然从鹤嘴里飘出来,袅袅腾空。

红袖添香,不过如此。

眉心望着烟气,尚且稚嫩的脸上有超出豆蔻华年的镇定。

霖若闻到香气,心中暗自纳闷。

安息香,凝神醒脑开窍,又添了些冰片进去,清爽宜人。她这样忧思烦闷是该点这香,只是眉心说自己刚入府不久,还在学规矩,又是怎么知道用香的?

她便又坐起身来,出声问道:“你怎的会香?”

眉心回头冲她笑:“从前家道未落时,母亲喜香,时常教我,因此我调香焚香都略通一二,但也只是小巧而已。”

霖若隔着帘子看不清她面容,却听得她语气平淡得如同在说旁人无关紧要的事,便又问:“安息香也不是寻常人家惯用的,你既会这些……我可否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眉心摇头,轻笑道:“‘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世事无常,不过轮到我身上罢了,公主听了也只是徒增烦忧,又何必多言?”

言者不减思虑,闻者徒增烦忧。

这话说得和湍洛一样,霖若叹了口气也就不再追问了,转而聊起别的:“碧落和二哥哥如何了?二姐姐如何了?”

眉心见她再无睡意,便奉了茶漱面巾来,边服侍她洗漱边回道:“碧姐姐没有大碍,只是失子伤身还没醒,二爷一直守着她。听闻二公主被王妃罚跪了一夜,还要禁足半月以悔过。”

霖若拿面巾捂着脸,声音也闷闷的:“知道了。”

眉心又端来一杯温茶,味道淡而清香:“王爷也让您这几日都呆在静园,不许出门。”

霖若点头,慢慢地品着茶,良久才道:“谢父王。”

她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日光耀目,唏嘘道:“当日摔琴绝弦确是鲁莽了,否则这几日还能抚琴抒怀。”

眉心没有答话。

霖若便又道:“书房里应该还有几本经书吧,劳你替我取一趟,我抄一抄静心也好。”

这日起霖若倒真的半步未曾踏出静园,从早到晚坐在桌前抄佛经。偶然从彦昶的叶居传来点碧落的消息,她也只是愀然,搁笔沉思片刻,然后让眉心给那边送去一些配好的补药。

七月十四是湍洛头七,霖若穿得简素,在鬓边别了一朵白绢做的花,手里拿着装了佛经的香木盒子,坐在窗前等天黑。太阳还未完全下山,只斜斜地穿过窗子把红光洒过来。她看着空无一物的盒面,想了想,拿了张万佛笺,提笔又写了些礼佛敬言。

霖若搁下笔,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向未干的墨迹轻轻吹了吹,把纸张小心捏起来,抹了层浆糊便贴在盒面上。

“公主要出门?”眉心见她捧着盒子站起来,小声问。

霖若点了点头:“我去天宝寺把佛经供起来,你不用跟着一起去。”

眉心便也不多问:“婢子自会见机行事,不叫人发觉公主出门了。”

霖若觉得她机灵沉稳,又生出几分好感来,浅笑道:“我去去就回,不会太久。”

眉心行了个礼道:“公主小心便是。”

待她起身,面前的妙人早已不见,只有大开的窗扉呼呼地灌着微凉的夜风。

霖若出府前绕去了叶居,果然看到碧落一个人坐在小院秋千上,病歪歪地抬头看着天。

“你怎么起来了?”霖若柔声问,“二哥哥呢?”

几日不见,碧落竟形容枯槁,本就只有巴掌大的脸又尖了一些,衬得那双幼鹿一般的杏眼愈发大而无辜。她看到霖若出现在面前,先是不信地瞪大双眼,而后流出泪来抽噎道:“公主怎么来了这样晦气的地方,快些走罢,可不要沾了……”

霖若叹了口气,上前抱住她打断了她的话:“我这几日禁足,今日才来看你,你倒要赶我走了?”

碧落没有力气挣扎,像小鹿一样呜咽着闷声道:“可这几日旁人都说我这边闹鬼了,连带着二爷也疑心起来,这会儿出门请符去了。”

霖若便摸着她的头:“那些人胡说八道又不是一天两天,二哥哥居然也信——你倒说说看,怎样闹鬼?”

碧落哆嗦着苍白的唇瓣嗫嚅道:“她们……她们说这几日夜夜梦见血肉模糊的一团物事,咕咕呱呱发着声活像猫叫,而白日也总听见猫声,可这叶居里又没人养猫……二爷找的僧人说堕胎是佛家五逆罪之一,那孩儿化成婴灵索命来了。今儿是他头七,那些婆子闹得更厉害了,说要是符纸镇不住,就要让二爷把我撵出去。”

霖若只道:“二哥哥可替你辩驳过什么?他是叶居主人,难道还要叫一帮妈妈婆婆做了他的主?”

“说归说,可王妃刚派了人来传话,这僧人符纸不是照样得去请了?”碧落咬着唇苦笑道,“二爷不是要娶陆五小姐吗?若这住处真闹了鬼,迎新人入府多不吉利啊。”

霖若厌恶地皱起眉来,捧着她的脸问:“我不日便要动身去蔚山,你若愿意,我可以带你一道去。”

倒没等碧落答话,身后传来彦昶的声音:“若儿,你说什么?”

霖若叹了口气,回头道:“二哥哥既要娶了新人了,旧人让我带走又如何?”

彦昶手里捏着符纸很是不高兴,皱眉道:“你懂什么?我要保碧落自然要先稳住母妃。自程先生走后她这几日益发变本加厉,连父王都不愿与她计较,我这个做儿子的又能怎么样?”

霖若知道他有难处,便也不再多言,只望着碧落道:“全看你自己心意,你若愿意留在二哥哥身边,我自然不会强求。”

可瞧着碧落从看到彦昶那一刻起立刻明亮起来的眸子,她心便已有了答案,叹了口气摸了摸碧落的脸道:“我先走了。”

彦昶问:“你尚在禁足,这是要去哪里?”

霖若拿起盒子给他看:“今日师父头七,我去天宝寺供些手抄的经书,给碧落的孩儿也抄了一份。”

彦昶咬了咬牙,拉着她的手往后门走:“我刚从天宝寺回来,车马停在叶居偏门处还没走,你坐我的车去。”

霖若又看了一眼楚楚可怜的碧落,吸了吸鼻子点头道了谢。

两人走到马车前,彦昶牵着她的手扶她上了车,忽地出声道:“若儿,你信我,这是碧落最后一次受母妃戕害。”

霖若觉得这话说得决绝,不像彦昶会说的话,一时愣愣地看着他。

“也是她一向认为我顽劣不成器,才敢这般肆无忌惮对我心爱之人出手,而她手下人亦敢狐假虎威在我的住处装神弄鬼。眼下我的所作所为不过权宜之策,且等秋后我同她们慢慢算账。”彦昶抬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瞧着吧,若儿,我不会一直做个无权无势的南宫二少王,一辈子都被压在她的五指山下。”

他说完也不等霖若有何反应,拍了拍车窗,示意车夫启程。

在天宝寺前院递交佛经的时候,霖若听到明堂中有诵经之声,似是在七日安魂,便问面前的小沙弥道:“里面这位今日是几七了?”

小沙弥捧着木盒念了句阿弥陀佛,回道:“与施主这佛经所供之人一样,是头七。”

霖若怅然道:“我想为师父祭奠一番,却无处可去,不知可否前去明堂听一听经文,以寄哀思?”

小沙弥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却很快回道:“里面停奉的是皇城中出来的贵人,佛家虽说众生平等,你我于尘世中却还是有规矩要守。施主请稍等片刻,我去问一问再来答你。”

霖若便双手合十行礼道:“多谢小师父。”

不多时明堂中的声吟停了,霖若正觉打断诵经实在惭愧,却见一位身材高大清癯的大师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她便垂首行礼道:“搅扰大师诵经,万分抱歉。”

“无妨,一篇已然诵毕,小施主随我来。”大师说着转身往明堂走,边道,“衲僧法号本如。方才恒聪已然说明了小施主来意,衲僧见那张万佛笺上所写,便自觉应当出来相迎。只是小施主不宜停留太久,还请见谅。”

霖若知道他是那位每每讲学都座无虚席的本如大法师,本是肃然起敬的,又听他说看了笺文便出来相迎,以为他是因为自己身份才这样殷勤,倒觉得有些失望,叹了口气道:“多谢大师成全,我听一篇便走。”

本如闻言倒是回头看了她一眼,微笑起来,似是在答她心中所惑:“今日停奉之人正是小施主想要祭奠的,衲僧自当出来引路。”

霖若觉得惊奇:“可……方才那位小师父说,这是从皇城出来的贵人,我还以为是……”

本如站在明堂门口等她先进门,又微笑道:“名号身份如何都是生前之事,身后不过一具枯骨,百年后再化作一抔黄土,那才是你我本真。”

霖若抬眼看他不像是在说谎,也知道自己心中疑虑不会从他这里得到答案,垂首踏进门去了。

倒是本如让她这样打着照面瞧得愣了须臾片刻,竟然叹了口气。

先前的小沙弥恒聪引着霖若走到竹帘后,小声道:“施主请坐在帘内。”

本如的声音洪亮如钟鸣,声调沉稳平和,霖若原本心中疑虑万千,倒渐渐镇静下来,所思所想只剩了本如吟诵的经文,竟这样不知不觉便静坐到他再次停止诵经。

“小施主。”本如隔着竹帘出声唤她,“一篇已毕,小施主请回罢。”

霖若回过神来,从帘后走出,发觉自己泪流满面,边用手拭去边向他抱歉道:“大师见笑,我也不知为何如此……”

本如见她流泪又是一愣,再次叹息后终于出声道:“果真你与她如此相似。”

霖若下意识地抬头问:“何人?”

本如慢慢捻着手中的念珠,花白的须发微微颤动,笑起来:“故人,修行十余载亦难断尘心的故人。”

霖若恍然,待要说什么,本如出声打断她,仍旧微笑道:“而今既见到你如此风貌品性,我自了无遗憾,尘缘可断。往后晨功夜课,亦再无杂念烦扰。”

他说着双手合十行礼道:“昕王本是祭奠后在前殿为你娘亲上香添油,此刻正在院中等着小施主,小施主请吧。”

霖若往外走了几步,终究还是忍不住回身道:“既从北地千里迢迢追随她至梁京,既见她数年里受苦煎熬,而她身死那日……为何不救她?”

本如伸手抚了抚霖若拿来的盒子,轻声道:“小施主既手抄《地藏经》,想来也能对生老病死之事生出些感悟。而尘世间生离死别不只决定于人心之变,时机又何其重要……冥冥之中万事早已注定,人力难改,当事物不得顺心而行时,只得调解心境,顺应接纳。万物逆旅,你我行人,毕生不过苦修尔。”

霖若听得苦闷,又自觉方才那话问得冒失,垂首行礼道:“霖若受教。”

南昕王见到霖若亦不生气,只是淡淡道:“走罢。”

霖若点头。

父女两个对视一眼便心下如明镜一般,南昕王抬头往明堂里又看了一眼,道:“是他让小沙弥告诉我你在这里的,你没有说些不该说的扰他清修吧?”

霖若愧道:“女儿一时冲动,问了些鲁莽的话。若真要问责与他,那日在现场懵懵懂懂拍手叫好的我又何尝不是罪孽深重?”

“是我辜负你娘,你倒自怨起来。”南昕王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他和我一样事后才得知你娘死讯,也试过杀我泄愤。他后来跟我说,那日潜入王府见到我抱着你放声恸哭,想到若我死了,你又该何去何从,便收了手。可他又实在觉得神伤难愈,听闻你娘亲落棺于天宝寺,便选择来此地,终生陪伴她左右。”他说着叹了一声,“狄戎不信佛,他却悟性极高,佛家经典篇篇出口成诵。外人都言他必能得道成佛,可我与他都知道,他尘心仍在,终生难消。”

霖若潸然道:“大师方才说今日见我便再无遗憾,尘缘可消,往后潜心修为,再无杂念侵扰。”

南昕王怔愣片刻,喟道:“那样也好。”

两人说话间已然行至彦昶的马车前,南昕王又道:“你同我一起坐我的车回去,免得有人找你晦气。”

霖若有些僵硬地颔首道:“谢父王。”

南昕王被她这一谢,半晌才正色道:“你随湍洛学医,自然知道毒疮难消,需得任其化脓发溃,连根拔除才好。”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霖若心中虽有揣度,却不愿过度猜测,便由着他的话头说出自己的疑问:“明堂中的当真是师父?为何我开始被告知是宫中贵人?”

南昕王知她是在装糊涂,也不再多言,点头道:“是。明日中元,你随我一同来此谒灵。”他往车夫的方向一指,低声道,“届时我再同你说。”

霖若应了一声,跟着他上了马车。

父女两人各怀心事,一路上都再没出声。

直到马蹄渐停,南昕王倚在窗边看着乌云缠绕的月亮,忽地哀叹起来:

“昔年沙场初见两厢皆是龙马少年郎,可终究造化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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