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二，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慧定真人选在未正时刻于东宫西南的空地，开坛做法为太子祈福。眼下正是辰正离做法的时辰尚早，圣人还在紫宸殿御览奏疏。

刑部侍郎霍无忌一早进宫在殿外候旨，今日圣人身边是夏内侍当值，引着霍无忌进殿。

夏内侍瞧着霍无忌，满是殷勤地笑着道“圣人眼下正欢喜呢，您不用过于忧心。”

夏内侍知道，霍无忌今日来定是为了东宫一案。而且这次请见，窦尚书没有一道进宫，想必是让他慢慢历练，习惯对奏之事。

霍无忌只轻轻“嗯。”了一声，都没拿正眼看过夏内侍。

夏内侍心说这小子也太愣了，你母亲宜春郡夫人见了他都分外客气，他今日给霍无忌亲近自己的机会都不要，真是不识时务，便就没再多说。

霍无忌的冷漠是他事后才知道，夜闯悦仙楼那日是麦纬和夏内侍一起找吴邝喝酒，才致使吴邝错过了时辰，若不是张培来救，许浑再过几天就能烧头七了。

霍无忌进殿，跪地行礼问安“刑部侍郎霍无忌恭请圣安。”

夏内侍将霍无忌的奏疏和结案陈词转呈圣人，就告退出去了。

一盏茶的功夫圣人大致翻了翻，看着他道“不必跪着了，起来回话。”

霍无忌缓缓起身肃立一侧，双目垂地不敢冒犯龙颜。

“这案子你办的不错，有些你老师的风范了。”欲扬先抑，圣人不免要先夸上几句，

“圣人之言，臣实不敢领受。老师风范，臣还未及万一。只是幸不辱命，不敢居功。”霍无忌执礼道，这一言不卑不亢，中气十足。

圣人拿眼打量着殿下霍无忌，他最后一个字落在“功”上，他是想为自己请功吗？

“你不敢居功，那是谁的功劳，说吧想要朕怎么赏你？”圣人挖了个陷阱等着霍无忌自己跳，

“圣人容禀，内舍人许浑在此案中功不可没，臣分属刑部，查案是本分，不敢请功。”霍无忌道，

圣人看着霍无忌一会，爽朗的笑道“仁礼倒是找个了一个好苗子……不错，不错。许浑的事朕自有主张，你们是用着他一点也不心疼，好好的人都病了。”圣人的言语间似有些怪罪。

“是臣的过失，请圣人治罪。”霍无忌当即跪地请罪，

圣人挥挥手示意霍无忌起身，又拿起了结案的陈词，枯燥至极，只看了前五句，就看不下去了。“治罪，也先治这些罪大恶极之人。”

霍无忌拱手请旨道“请圣人裁夺。”

“这江念和谷隌按你们刑部的意思发通缉令吧，郭桂福腰斩，牛千山念其功臣之后抄家判流刑不涉家人，洪仪宾用人不当，悦仙楼及半数家产充公，佟全等人刑部按律自行处置吧。”圣人道，

“是，臣领旨。”霍无忌躬身行礼，

圣人又翻了翻一旁昨日午后送来的口供，看到其中两张字迹倒是很熟悉，留神一看竟是许浑写的，又问道“近来你去看过许浑了吗，他的病不碍事吧。”

“昨日去了一趟，说是请芝善堂的大夫看过了，吃了几服药，目下有些精神，但是粥米还是吃的少。”霍无忌答道，

圣人思忖片刻，唤道“李昌进来。”

内给事李内侍进殿，躬身见礼后站在一旁候旨。

“你去一趟太医署，叫个医官过去给许浑瞧瞧。”李内侍刚要领命出去，圣人又添了一句“你也一道去吧，昨儿新进的樱桃不错，赏一些给他，若是热症吃一些也无妨。”

李内侍恭敬称“是。”退至殿外，正好夏内侍引着端王进殿，李内侍赶忙躲到一边。

这厢夏内侍先进殿，禀报道“陛下，端王求见。”

圣人嘴角一抽，显然不是很高兴，过了良久才道“宣。”

霍无忌当下急着请示“那臣先行回避，臣先告退。”圣人摆了摆手，让他安心站着，心说他就是为了你这档子事来的。

端王进殿，拱手作揖向圣人问安。端王爷要比圣人小十余岁，只是先帝身边的一位美人所生，那位美人因出身不高，不配抚养皇子，先帝就将端王交托胡淑妃抚养。

端王四岁时，生母病逝，先帝追封其为婕妤安葬妃陵。胡淑妃原本也有一女，养至十余岁不幸病逝，故而对端王的起居十分照顾。眼下先帝的妃嫔中，在永安宫内颐养天年的，也只剩这位胡淑太妃了。

端王请安后，即刻又跪地请罪“臣弟无寸功于社稷，舔居亲王之位惴惴难安。去岁皇太后祭礼，臣不敬皇太后，数典忘祖，有悖人伦，失臣子本分。虽得圣人大度宽宥，可臣近来每尝于府中思过，经年多有过失，难以宗室自居。请圣人削去臣亲王之位，以敬皇太后，以安万民。”

霍无忌看端王伏地请罪，自己也跟着跪下了。去岁皇太后祭礼，他也有耳闻，只听说端王穿错了一块玉带板子而已，有悖人伦也是太夸张了。

“你何故如此？”圣人心想端王是知道东宫一案查到了洪仪宾身上，按圣人的脾性自然不会深究其过错。可事涉储君，若真这样搪塞过去。来日太子继位，难保会不会秋后算账……

“请圣人恩准。”端王一再恳求。

圣人瞧端王是铁了心了，碍于霍无忌在身旁，也不好与他多说什么。即刻命内舍人邓翀拟旨，降端王为河东郡王。

腾出个空档，圣人立刻命霍无忌先行跪安，又让端王暂留紫宸殿东次间，稍后一同往东宫瞧瞧太子和一会儿的祈福事宜。

这边邓翀拟好谕旨上呈给圣人，他只扫了一眼又吩咐道“送去门下，告诉左相行封驳事，退回留中不发。”

邓翀闻言，微微抬起头又马上低下了，面露些许张惶之色，连忙称“是。”

圣人命李内侍带医官来看望过许浑后，第二天张上将军也差管家送了些散热固本的药来。

这两处来过之后，京城各家马上就开始跟风了。

后头这一两日，两个时辰就有三四家派人来送东西，靠点谱的送些人参、茯苓霜等药材；不靠谱的送些鹿茸、熊掌、虎骨、药酒之类的名贵之物。

许浑觉得自己都能开家药铺了，私心想着要不要直接把这些东西倒给芝善堂换钱算了。

收礼也是个动脑子的活儿，像张上将军家的礼很贴合自己的需求，还不嫌贵重，这双方都没什么太大的负担；

瞧着左金吾卫大将军吴邝送的虎骨、熊掌就很发愁，他与吴家自是没什么交集，如此厚礼受之有愧啊。

这会儿许浑身上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正撑着脑袋支在书案上想事情。

此时杜叔走了进来，对许浑道“少爷，方才去给您销假，这是郝拾遗让我带给您的邸报，还有件事让我说与您。”

许浑接过邸报，上头主要是两个事，一件是东宫盗宝案的结果和处置；另一件是大理寺少卿查出前御史台大夫于峤在任期间，收受贿赂，勒索被纠察、弹劾的官员，让他们消财免灾，涉案足有三百万有余，于峤身亡鞭尸，家产充公，二子判流刑西徙一千五百里，山奎斩监候，所余仆妇均造册入官。

大理寺少卿复朝堂清明，得圣人褒赞，暂知大理寺卿事。御史台不能久无长官，暂命太子少师谢昙首兼任御史大夫，也在当天命三司共审兖州水防案，又任命刑部窦知温为主审官。

还有一份讣闻，致仕回乡的前右相袁务病逝。很不寻常的是只命礼部按正四品治丧、无谥号，袁务的两个儿子以不孝罪就地免职。

“这邸报是昨日的，他有什么话要你同我讲？”许浑见杜叔不说话便问道，

杜叔轻描淡写地说道“是昨晚传来的消息，去兖州的巡按御史，中书侍郎死在驿馆了。”

许浑记得好像是刑部奉旨查案的当天午后，圣人下的谕旨命中书侍郎侯英为巡按，携右威卫六十人前往兖州查看皖堤现场，算算日子他已经到兖州三四天了吧。

“郝拾遗有说怎么死的吗？”许浑当即问道，

“传进京的死因是醉酒沐浴，摔在澡桶里淹死的。”一听死因许浑直嘬牙花子，侯英他好好的怎么就死了，他还欠我一顿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