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疏第一反应就是这人又骗了他，合该被他给打一顿。

但伏北渚在说完这句话后就垂了眼，显得十分温顺乖巧：“我方才感应到的，山上多了点不该有的东西，或许正是我们要找的。”

扶疏半信半疑地瞧着他。

伏北渚的神情依旧无辜。

他收回目光，嘟嚷一句“姑且信你一回”，便让人直接带着他往那边去。

浊气越发浓郁，扶疏掩着口鼻往前去，忽然发现伏北渚的周身竟然成了一片净土，便不管不顾地往里躲，跟人贴得很紧。

伏北渚似乎并没有意外，在他靠过来的时候顺势把人给捞进了怀里，扶疏甚至怀疑这人下一刻能直接把他抱起来走。

“你把那些浊气吸收了？”扶疏靠在他臂弯里仰着头开口。

“是互斥，”伏北渚低头看他，“我方才尝试将妖气外放了些，他们便移开了。”

奇了怪了。

若这满山的浊气跟伏北渚身上的妖气都互斥的话，那又是从何而来的？

人间除了十恶不赦的妖，还有什么能散发出这么浓郁的浊气……？

扶疏想不明白，干脆直接问他：“这山上没有其他生灵，那有没有其他的东西，譬如大恶之人的遗物？”

“不知，”伏北渚无可奈何，“我毕竟在山上未曾久待，方才能感应到，也是因为那东西恰好在山顶附近，是我熟悉的地方。其他的，还是要靠今日我们亲自去寻。”

这话听上去倒是比方才那一句可信得多，扶疏应声，想了想：“那便先去山顶……你感应到的是什么东西？”

伏北渚的目光忽然意味深长起来：“或许是扶疏的故交。”

“嗯？”

“是人，仙人。”伏北渚见他疑惑，接着解释道。

扶疏一下子便想起来先前那句“不该有的东西”，扯了下唇角：“你原先说的，我还以为是什么灵物。”

结果竟然是神仙？哪位神仙能跑到这里来？

在山里，扶疏不想碰那些浊气，便没有将神识外放，也不知晓具体的情况。

九重天的神仙要想来人间，据扶疏所知好像也就只有借助神像这一个方法。这座山上除了被伏北渚摆在那里的从不供奉的一座月老像，好像也没有其他神像。

那便极有可能是从其他地方到了凡间来，然后误入此地——“送子娘娘？”

扶疏下意识地喊出名字来。

“猜到是谁了？”伏北渚追问。

“这村子附近，我知道的另一座庙，也就是她了，”扶疏揉揉眉心，努力地回想一番，还是泄了气，“可惜我跟她并不熟悉。”

送子娘娘是近千年才苏醒过来的神仙，毕竟这神职便很新——先前凡间生灵繁衍，从来都不曾考虑过此事，一直到凡人生出更多灵智，开始各种祈求后代，这位小神仙苏醒过来之后，便赶上了这新生的神职。

扶疏存世许久，虽说长相从未变过，但被人称一句“老”倒是没什么，时间久了他也就习惯了。但这位小神仙真是比他还可怜，扶疏先前在其他地方的送子娘娘庙里瞧见过那慈眉善目的神像，再回九重天瞧一瞧那刚到他腰的小丫头，只剩下了摇头叹息。

人形并非是他们原先的形态，但化成的人形也还是受他们原身的限制，像扶疏如今，再化作年长些的模样也未尝不可，只是他更喜欢自己如今这样的少年形态，但那位送子娘娘，因为苏醒得晚，如今也就只能化到这么丁点。

天道只负责安排职责，具体神位的称呼大都是被那些凡人给叫出来的，先前她被唤作“送子娘娘”的时候，扶疏已经怀疑过是不是因为孩子太小，去处理祈愿的时候被人当成了那个“子”，直接杜撰出了背后的那个“娘娘”。

“都跟姻缘有关，你们两人竟然不熟悉么？”伏北渚有些讶异。

“不一样的，”扶疏摇摇头，“世间生灵繁衍，而后生情。繁衍是他们自身的事，如今也无神担世间繁衍之责，我是后者，即凡间情爱。而送子娘娘……也不知凡人为何对此事这般急切，分明是顺其自然的东西，因为多了一层无端的祈愿，便多了这样一个神。我与她之间相隔千万年，自然不会熟悉，也只有夭夭姐——就是花神，跟她聊得上几句，不过她自己也不爱与其他神交流，便到如今这般了。”

“原来如此，”伏北渚静静听他说完，“那扶疏想要见她吗？若是不想，我便直接将她驱逐出山顶。”

离开了山顶，这小孩子不得被这满山浊气淹死？

“不必了，见一见无碍。只是不熟悉，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扶疏摇摇头。

“我有些好奇，”伏北渚轻声开口，“能与你之间生出深仇大的，会是何许人。”

何许人。

扶疏弯了眉眼，抬眸瞧他：“这不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伏北渚嘴角笑意僵了不少，随后眉眼垂下来：“扶疏对我的怨气，就这般大？”

“第一个耍我的，第一个骗我的，第一个让我落得如此境地的——我不该怨？”扶疏一边皮笑肉不笑地瞧着他，一边跟他掰手指。

掰到最后，他抬起手质问人，越想越气，手却忽然被伏北渚给整个握住了。

“错都在我，若非我当年离开九重天，也不至如此劳烦扶疏下界来寻，最终被困在此地，”伏北渚半点也不辩解，直接将所有的罪名给揽下来，轻叹，“等日后我恢复记忆，必然好好跟扶疏赔罪。”

“恢复记忆……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恢复记忆，”扶疏忍不住嘟嚷一句。连失忆的缘由都寻不到，恢复记忆更是无从说起。

“总会有那一日的。”伏北渚安抚他一句，扶疏随意点点头，没再多说。

有这一会儿，两人也已经走到了山顶去，没了那些浊气的阻挡，扶疏终于感应到了不远处来自九重天的气息。撇开伏北渚，扶疏快步往前走，然后与那小神仙的目光对个正着。

他尝试着主动打招呼，张口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竟然一直都不知道她的名讳。

一阵沉默之后，就只能不带称呼地扯出干巴巴的一句：“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明明被凡人叫着“送子娘娘”，实际上她就只有凡间七八岁小姑娘那么大点，在瞧见扶疏之后，小孩眼中顿时蓄起泪来，往前奔了两步，直接扑到扶疏怀里，“哇”一声哭出来。

扶疏被扑得一个踉跄，连忙扶住她，连声安抚，一边手忙脚乱地把人从身前扯起来，想要给她擦眼泪。

方才自己落下的一滴实在是烫得疼，扶疏都不敢想她哭成这样要难受成什么样子，可等他手搁上去，触及的泪水却是凉的。

扶疏怔住，没了下一步的动作，最后小孩还是被伏北渚给揪着衣领挪开的。

“你叫什么名字？”扶疏还在愣，伏北渚先一步掌控大局，替他把这话给问了出来。

他跟着抬眼望过去，小姑娘方才已经发泄过情绪，如今也没再继续哭下去，胡乱把脸上眼泪抹干净，小声答道：“阿洄。”

“好奇怪的名字，”伏北渚念叨一句，往后退了退，重新绕得扶疏的身旁，“你们这些神仙名讳，听上去都有意思得很。”

“都是天道赐名，至于祂老人家是如何想的，我便不知晓了，”扶疏答他一句，目光一直都落在阿洄身上，“所以，你究竟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我听见了信徒祈愿，便到此处来了……只是在庙中我未曾瞧见人，外面也没有，走着走着就到了这。”阿洄一边回想，一边慢吞吞地道。

扶疏匪夷所思：“你迷路能直接迷到山上来？”

“这是山？”阿洄一愣，“可我从一片浊气里面摸索出来的时候，便到这了。”

“嘶——”扶疏顿时觉得头疼，转头看向伏北渚，“送子娘娘庙离你这山有多远？”

“比你那月老庙要远，”伏北渚的神色看上去也是凝重许多，“不过我们如今在结界当中，空间如何变化都不为过。”

“你的意思是，这幕后之人是有意将她给引入局中——图什么？”扶疏若有所思地瞧着眼前的小孩。

身为九重天中年纪偏小的神仙，阿洄不爱与其他神仙交流，他们也会有意无意地照顾她些。但是她身上也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甚至因为职责如此，连个能用来打架的本命法器都没有，怎么看都没什么入局的理由。

“若是我没记错，这结界当中，就只有你们二位的神庙，”伏北渚在旁边沉默一会儿，道，“或许将这位小仙人请来，是为了，直接断掉你借神像回九重天的路。”

原先还能尝试着到别的庙里跟九重天联系，这下倒好，一个两个都被骗到凡间来了，想回去也没法子回。

“也多亏此地就我们两个，但凡换个地方，你这山上不知道得站多少神仙。”扶疏扯了扯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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