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道原是这上清观的创立之人,人称无为道长,人们只当是道观建观之日他便在,道观已历百年,不知他今年何岁。
“长风,快将解药吃下。几个受伤的师弟多加照拂,你的功力下降了,以后练功从三个时辰加至四个时辰。”
说罢,老道便转身准备离去。他看了看蒙着面的刘义宁,又说道
“你跟我来”
刘义宁回头看了看长风,便跟着老道一起走了。
刘义宁随老道一起走至一幽静处,周围尽是松柏,时不时有几只雀鸟在树枝里窜来窜去,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你的伤可还好?”
老道率先开头问道
“有回魂丸助我护身,身体已无大碍”
刘义宁回答道
“山崖那么高摔下来,命不该绝。遇到我们也算是缘分。当年你父亲在北府军与我并肩作战,共同抵抗北魏铁骑,他骁勇一世,锋芒难掩,乃当世不可多得的奇才,苍生受苦,生灵涂炭,有他才得以喘息。”
回忆起往事,无为道人眼里闪烁着光芒,仿佛那些前尘往事又一幕幕的浮现在眼前。道长看了看刘义宁继续说道
“我曾与他在建康一别,再无相见,这次见到你,仿若见到了年少的他,锋芒初露”
刘义宁听到这些话,便觉得感兴趣了起来,问道
“道长为何在此,何不在庙堂之上实现抱负?”
无为道人看着刘义宁不解的眼神,笑了笑说道,
“人生际遇百般不同,各人自有使命。道法自然,天道昭昭,人可欺,心不可欺;因果历然,天地无欺。”
“道家经典,亘古不变,学海无涯。多谢道长指点”
说罢刘义宁谦逊的鞠了一躬。
说着他们便走到了林深处,这里有一处小亭子,里面有一石头圆桌,几个石头凳子,显得幽静了许多。刘义宁与道长坐在一起,谈论了起来。
“师父,师父……”
一声稚嫩的声音响起,只见远处跑来一个小道童。
“长生,你慢点跑,何事如此惊慌?”
“师父……又来人了!又有人来找人,跟师兄们又打起来了!”
长生跑得脸蛋通红,上气不接下气,说道。
“这群贼人,难道又来找茬!我去会会他们。”
刘义宁站起身马上要出去,长风身上有伤还未痊愈,不能再遭受一次打击。
“义宁,别慌。随我一起去吧。”
无为道人也起身离开朝前院走去。
前院,只见前面一群人围着,里面有刀剑声音响起。来人手执一六寸蜿蜒蛇剑,一身藏青色宽领窄袖交领长袍,与长山,长青,长安打得有来有回。看得出来那人道行深厚,并未使出十成功力。刘义宁一看来人便欣喜道
“檀彦,住手!”
那人闻声望去,果然立即收手。
“公子,总算找到你了”
“檀彦,他们都是我的恩人,你为何上来就打人?”
刘义宁不满的说道。
听到这话,檀彦也很委屈,说道
“我刚进来,说找人,他们就开始打我了,我才还手的……”
“那也不能怪我们,大结巴打伤了长风师兄,刚走了你又来,我们以为是那结巴喊的帮手……”
长山还没说完,无为道人便说道
“行了,既然是误会,便进来吧。长山,你安排一下”
长山站在一旁恭敬的点了点头,目送着师尊离开。
晚间,天色昏暗刘义宁与檀彦在亭中谈话,
“快马加鞭,派几人回府,我已经安全,准备继续北上。”
“好”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王姑娘怎么样了?”
刘义宁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她是否平安。
“公子,我和柳云找到香儿之后,一路上躲开了那些黑衣人,带着香儿去王府医治,之后我与他分兵两路,我带着几个弟兄沿江而下找到这里。”
刘义宁若有所思,继续说道
“那群黑衣人,目的显然在我,我和王妶在掉下去的时候被树枝隔断,她应该也没事吧.....”
“公子,我在崖下找到了这个......”
说完檀彦从胸口拿出一支银白色的扇形珠钗,扇形边缘缀有六颗粉色珍珠,莹莹珠光闪耀夺目,只一眼刘义宁便认出了这是王妶的饰物,从檀彦的手中接过,怔怔的看着,心中不免担心了起来。
“公子,这群人肯定是有人指使的,会不会是……”
刘义宁一边将珠钗收好,一边打断檀彦还没说完的话。
“别乱想……,明日我们便启程,不能再耽搁。”
自皇兄登基以来,朝局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不同派系的势力一直相互较劲,他不知道是自己误入漩涡还是本就是别人的目标,一切的一切都需要他先处理好自己的事情,再做定夺。
翌日,天还未亮。刘义宁和檀彦便收拾好行装,准备出发北上。刘义宁来到了无为道长门前,想要辞别,但看见房间里一片寂静,想必道长尚在休息,转身准备离去。
“进来吧……”
这时,房中烛光瞬间亮起,房门也应声而开。
刘义宁走了进去,见道长正盘坐于长椅上,双目紧闭,双手向上自然放于膝盖处。
刘义宁弯腰低头,双手抱拳,说道
“道长,我尚有要事在身,叨扰这些日子,今日辞别,他日必当报答救命之恩”
“桌上尚有一颗回魂丹,你带上出去吧……”
刘义宁看了看桌上的小瓶子,拿起来放在身上,
“多谢道长”
说罢,向着道长深深的鞠一躬,便退出门去。
道观外,有一白衣道士早已在门外等候多时,刘义宁走上前去一看,
“长风兄,你为何早起?”
长风听道刘义宁说这话,瞥了他一眼
“有没有可能,我根本没睡!练功练到五更天,师傅又让我送你们!”
长风压低了声音,语气慵懒假装一副生气的样子。
刘义宁这才仔细一看,长风脸上疲惫不堪,眼睛下面乌黑一团。
“长风兄,你这两眼乌黑。有点像上古神兽—食铁兽。哈哈”
刘义宁打趣道。长风显然没有精力再陪他打闹了,长风打了打哈欠,招手道
“快走吧,走了我睡会儿,不然又睡不了了。”
“你好好养伤,等我回来,再找你。我们再比试一场”
说罢,刘义宁便带着檀彦一前一后朝远处走去。
一路平安啊,别到时候小命不保,这次我可不一定能把你捡回来了。
长风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小声的喃喃自语道。少年意气,多日相处下来,竟也有几分感情。
***
“少主,好疼啊......”
香儿手臂上的伤口一直往外冒血,越来越多染红了衣裳,嘴唇变得灰白,眼神也开始涣散,王妶害怕的呼喊起来
“刘义宁,刘义宁!救救香儿。”
转头却看见躺在地上的刘义宁早已动弹不得,王妶颤颤巍巍挣扎着爬过去,刘义宁惨白的脸色仿如一具死尸,无论怎样也唤不醒他,一股熟悉的血腥味弥漫在王妶的口腔里,是血,我的嘴里也有。
王妶猛地睁开眼睛,使劲的喘着粗气,看了一眼四周,马车吱吱呀呀。对面兰草靠在马车里安静的睡着。
王妶松了一口气,伸出手摸了一下嘴角,并没有血。那个味道,好真实。王妶才想起自己吩咐柳云前往王府去接香儿,低下头来双手拍了拍脸,喃喃道
“没事的,他们一定没事的。”
王妶看着对面熟睡的兰草,轻轻的帮她扶正了姿势,撩开车帘,看了看外面。这是在通往建康的大道上了。两边绵延的一片绿色山林,鸟叫声不绝于耳,马车碾过干燥的路面与车轮吱吱呀呀像一支独特的乐曲,王妶只将思绪暂时搁浅,望着远处一片片雾蒙蒙的山川。
“驾——”
突然,耳边响起一阵马蹄声,朝着她们的方向越来越近。王妶好奇的往外看了看,掀起的帘子在飞扬的尘土中瞥见一闪而过的两个身影,高头大马,青衣,长剑,那背影分明是......王妶眼神亮起。
“停车!车夫!停车”
王妶飞快掀起车帘,纵身一跃,边跑边朝着那远去的两个身影大喊道
“刘义宁!刘义宁!——”
马蹄声渐渐远去,王妶看向远处的眼神从期许慢慢变得平静,看着远处平静的路,眼眶绯红,失望的垂着头。
不是他。
呼喊声惊醒了兰草,她掀开车纬帘看着站在马车旁望向远处的王妶,悲伤情绪在眼眶里铺开沉淀。
“玄姐姐,怎么了?”
“没事,我们继续赶路吧。”
王妶一时忘了车上还有兰草,这才转头故作镇定的笑了笑,手搭上车架准备回去。
刚扶上马车,耳边传来一阵马蹄声,王妶只怕是自己的幻觉,再怔了怔只听得那声音越来越近,胸腔里刚熄灭的火瞬间被点燃,只盯着那条路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双眼睛睁得又大又圆,双手无措的搓着衣角。
只见远处的两人,一前一后。越来越近,是他,真的是他。王妶心中情绪顿时喷涌而出,仿佛全部聚集在喉咙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鼻尖一阵酸楚,眼眶又干又涩,却一眼也不眨的看着他从马上跃下,正对上那一双熟悉又深邃的眸子。
刘义宁目不转睛的凝视着眼前的王妶,几缕发髻交错绾在头顶,素色丝带简单的系作蝴蝶状,脸颊比之前竟瘦削了一些,衬得眼睛更大,一双明眸依旧盈盈动人。
王妶几步上前,心中汹涌的情绪似被眉头轻锁,抬手轻轻的触碰着刘义宁的伤口处,用颤颤的哭腔低声问道
“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你瘦了。”
刘义宁微低着头,看着王妶颤动的睫毛,微红的眼眶眼神转向她的脸庞,低沉着声音说道。
王妶长吁一口气,用手指轻轻的掸了掸眼角的泪珠,仰头看着刘义宁笑了笑
“我们命真大。真好。”
刘义宁看着她,眼中情绪似有似无,瞬间便跟着笑了起来
“对啊,我们都还能再见。真是好啊。”
嘶嘶——旁边的马儿也鸣叫起来,仿佛也感受到了她们的开心,惹得几人忍俊不禁。
“对了,檀彦这里有你想要听到的消息。”
刘义宁想起檀彦之前给他提到的香儿和柳云的事情,便给王妶说了这一好消息,王妶听到香儿在王府修养已经安然无恙。
“那你也是要回建康吗?正好和我们一起同行如何?”
王妶望着身后的路,飞起的尘土还没有完全沉下,满怀期待的问道
“我们还是要去北边,有急事需要。”
刘义宁刚回答完,只看见王妶笑意从脸上瞬间消失,随即又强撑着笑意抬起头问道
“还要去吗?那些黑衣人为什么会刺杀你?他们是谁?你都明白吗?”
“明白,我会照顾好自己。”
看着刘义宁坚定的表情,王妶想要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眸光轻颤,阳光从云层中爬出来,长长的睫羽在眼底洒下一片阴影,她微低着眉,不再说话。
“要去,君命不可违,我会平安回来的”
刘义宁看着王妶的背影,脑海里又浮现出那晚在河边萤火里见过的跃动着的绿衣仙子,只是如今变得落寞了。
“等等!”
王妶侧身回头,只见刘义宁从袖口里拿出那支扇形珠钗。
手中的玉钗在日光下耀眼夺目,刘义宁上前轻轻的将玉钗簪好在盘起的黑发上,纤长的手指顺着发丝轻轻滑落,下颌轻触到她的发髻,发丝间的淡淡幽香萦绕在鼻腔。宽长的手掌不自觉的触及到肩部,又似触电般的弹开。
“等我。”
刘义宁转过身去,一个飞身上马,眼底的情绪还未散去。
“好。”
王妶慢慢的抬起眼眸,眼眶中的泪花在日光下闪烁,心中似有千斤重的积石崩裂开来。回过身望着刘义宁。想要再说点什么,口中却难再挤出一个字。
“后会有期”
王妶坐上马车,听着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远,眼眶却再也拦不住喷涌而出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