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姑娘这样真和白陌舟想的完全不一样，想当年他自己当时被收养，诚惶诚恐，言听计从，很长一段时间都默默揣度着沈镇的意思，他总感觉，别人对自己好，就是想从自己身上图什么，图身体还好说，可这不是，沈镇又是几个意思？
白陌舟在沈家，沈夫人口中，他就是沈沫黎的对比版，因着彷徨无措，努力学习成了他最大的护身符，他私下里用功刻苦，大大小小的考试都以碾压性的优势得第一，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对长辈几乎言听计从。
要让当年的白陌舟到如今慕景的位置，他怕是连冯洁燕那样的都不敢怼，给别说是对着养父发火了，他敬着都来不及。
他是想要个乖巧懂事的小姑娘，不是个刁蛮任性的惹祸精！
还来嘲讽我？还明着说我没用？谁惯得她些毛病！
正好查出了沈沫黎这一档子事儿，白陌舟这里，谁都比不过妹妹重要，他不想因着为慕溪证明而危及到茉莉，那正好，慕景不收养拉倒，她不是说自己靠那什么卖笑也能活吗？那她就自己去混就好了，不识好歹的臭丫头，扔就扔了！
君启旭回来的时候，就看着白陌舟一个人坐着，抱着胳膊翘着腿，听到开门声也没回头。
“你还知道回来？你不是要……”白陌舟刚要开口，看到了回来的人是君启旭。
他绕了绕舌头，不软不硬地说：“君总今天回来真早，没说你，我以为是慕景。”
君启旭还被他这句弄得心口一跳，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是白陌舟第一次朝他发脾气，虽然也不是朝他。
他低头，看见了慕景那张考了17分的卷子。
“这么大火气，这不就是考试考得一般吗？下次继续努力就是了。”君启旭出声安慰他。
生气当然没法因着几句话就平静下来，但白陌舟也不能对着金主发火，只好扭过头去：“你先上屋吧，我再坐一会儿。”
“等慕景回来？”君启旭说道，“那姑娘别的不说，脸皮和求生能力是有的，她真想，未成年都不是她在外面谋生的阻碍，更别说是一个晚上，她可能今天都不会回来了。”
白陌舟刚暗暗发誓不要这丫头了，听这话，回道：“没，谁等她了，我不要她了。”
君启旭真是头一次见，觉得白陌舟这气鼓鼓的样子着实有趣，没忍住，伸手戳了戳。
“谁等她了，我就在这儿坐一会儿，我，我先冷静冷静。”白陌舟说道。
“我陪你冷静。”君启旭揽过他的肩膀，要去亲他的额头。
白陌舟的怒气终于控制不住地牵连到了君启旭身上，把他往外一推：“你能不能等一会儿，我……好吧，我在等慕景，孩子都丢了，她，真是，气死我了！”
君启旭还是强行靠近，吻了他的额头：“好了，那就更要冷静了。”
“你自己在这儿冷静冷静吧！”白陌舟吼道，“我现在没心情，出门右转你车在外面，数数那个小情人今天有心情吧。”
君启旭很不想承认，这时候，他心口在冒粉红色的泡泡，生气的白陌舟真的像是只气鼓鼓的河豚，朝自己发火的样子都好可爱。
白陌舟自己急的团团转，看着君启旭还微微笑着，心情更不好了，得着就骂上了：“你说说，那丫头考了17分，我说了她两句，她和我怼，还调侃上我了，我气的不是她只考了17分，我气的是她的态度，她那是什么态度，她就是‘不好好学，爱咋咋地’的态度！你还笑，你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话说出口，他越想越急，坐都坐不住，急到转圈圈了：“我就不该让那小丫头出去，她，她那样的姑娘走夜路是很危险的，随便有个什么人找她搭话，万一她跟人回去了呢？”
“这边的治安没那么差。”君启旭安慰他。
“但慕景，真，她可能真就不回来了，我就不该放她出去！”白陌舟有些自责。
“她应该连大门都出不去，”君启旭摸了摸白陌舟的头，“真不至于，让全家上下找找，能找回了的。”
白陌舟一拍脑子：“是，我这都急糊涂了，她出不去大门的，应该能找着人。”
阿骁从楼上下来，揉了揉眼睛：“姐姐呢？”
君启旭逗了逗儿子：“你姐姐她又走了，不要你了。”
阿骁甩了亲爹脸色：“不会，你骗小孩，姐姐她答应我不会走的。”
“那你去把她找回来呀！”后娘发话了。
阿骁歪着头，想了想：“嗯，我感觉，姐姐去了二叔二婶那边。”
·
小孩子的直觉有时是很灵敏的，阿骁说得是对的，慕景还真去了隔壁老二家。
她还没想真离开君家，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吵了架，她还不想乖乖低头认输。
但既然我不痛快，那我就来找别人的不痛快，反正不是说二叔家和我们家很不对付吗？那就让我来看看……
“哎呀——”
这地界都和慕景命里犯冲，刚进来，她就摔了一跤。
不巧，君霁婷正在院子里，听着这声音，转过头来，看见了慕景。
慕景真是满心尴尬，心里更不痛快了，觉得怎么每次自己和这位真正的大小姐见面，都是自己狼狈，对方端庄。
看着君霁婷客气地向自己伸出手，慕景恶劣地把手心在地上抹了抹，才伸手回握了君霁婷，松手时，君大小姐的手心留下了一道黑印子。
君霁婷很自然地向旁边的女仆伸手要了纸巾，先给了慕景一张，再自己拿一张擦手。
“堂姐有什么事吗？”君霁婷开口道。
“没事，来看看，就是，我和姓白的吵架了。”
慕景对着君霁婷一顿输出，把那个姓白的“只许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的恶劣事迹说了，自己都不是个以身作则的好榜样，有什么资格嫌弃她只考了17分。
“只考了17分吗？”君霁婷听懂了，但是她复述不出来慕景的荤话，只好避重就轻地点了点成绩，“那确实需要加把劲了。”
“你什么意思啊？你还在这里对我指指点点的吗？”慕景满心的指责立马就对准了君霁婷，“你算个什么东西啊，你也好意思开口教育我？”
君霁婷一脸无辜地愣在了原地，接受慕景一顿输出，烟花之地走出来的女孩甚至骂上了脏话，让教养良好的大小姐有些听不懂。
她甚至还觉得慕景骂得怪有意思的。
君霁婷看着慕景，眼神转了转，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慕景瞪她。
君霁婷似乎很怕她，摘下手上的手镯，抬头看着慕景：“你，你别这么说，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过分呀。”
一旁的娜娜看不下去了，上前扒拉开慕景：“这又不是婷小姐的祸，你这样信口开河，这是污蔑，知道吗？”
君霁婷的视线瞟了瞟屋里，似乎有点害怕。
慕景这又想起来，自己是来找二叔二婶不痛快的，没道理可着君霁婷一个人输出，抬脚进了门，憋了波大的。
……
“所以你们就是这么教养孩子的！”冯洁燕被一小姑娘骂得抬不起头来，面对来认领小姑娘的家长，又逞起了威风，“孩子这么没素质，一定是跟大人学的，我说什么样的大人教什么样的孩子，你们这样来自域外的，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白陌舟可不是能让她逞了威风的人，他怒气还没完全下去，这个时候最好别惹他，不然就……
“是吗？二弟妹竟然让我闺女骂得抬不起头来，是犯了什么事，都怕人敲门？”
“呀，是的，慕景语文都没考到30，但竟然能骂人骂过你，真怀疑二弟妹的学位是怎么考出来的。”
“没有自己耳朵脏，哪来别人嘴巴，脏，说小孩子之前，二弟妹不应该先反思一下自己吗？”
“这一点我承认，你们全家上下，也就婷丫头能端出几分场面了。”
阿骁在一旁抱着姐姐的大腿，张牙舞爪地“啊呜”一声，想吓唬着冯洁燕。
君启旭和君启纪这边的冲突能平和些，各自都是坐着的。
“是，二弟，这笔资金我不能批给你。”
君启纪道：“你这是公报私仇！”
“原来二弟还记得我们有‘私仇’，仇者不上桌，亦不可信，我现在都怀疑，慕景是不是真的骂了你们，还是你们空口白牙在污蔑一个小姑娘！”君启旭说道。
他几乎在明示，这笔资金，他就是为着慕景扣下的。
“你们好好的要收养的女孩，这孩子怕不是大嫂和他姘头生的吧！”君启纪起身了。
白陌舟转过身，一笑道：“这姑娘年纪比阿婷还大，我要能生这么个孩子，那时候都还没认识你们大哥呢。”
他这话重音了两个词，“阿婷”和“大哥”。
“嗯，但是二弟应该认识二弟妹了。”白陌舟又慢悠悠地补了一句。
君家这两兄弟娶妻，各有各的乌龙，老大是新娘逃婚，新娘的哥哥替嫁，临场换人；老二是情人带女儿闹了原本的订婚宴，毁了原本门当户对的婚姻，后来君启旭在背后推波助澜，让君启纪娶了小门小户出来的冯洁燕。
怎么说是前者好听些，临时替嫁是新娘那边的过错方，但君启纪这订婚礼被毁，可丢的是君家的脸，特别是，原本要订婚的女性是第一皇室的公主，这一闹，彻彻底底地得罪了兰嘉王族，也彻底断了君启纪妄图通过这次联姻夺权的念头。
是以，婚后，老二一家这边并不和谐，夫妻俩相看两相厌，君启纪都敢把情人往家里带，让冯洁燕看着了，就是一句“你当年不也就是这么嫁进来的？”。
他甚至直接跟情人就这么说，暗示她们真的可能嫁给他，于是那些女人跟着不待见冯洁燕，各种冷嘲热讽、勾心斗角，君启纪还为此洋洋自得，觉得女性的争夺，是自己男性魅力的体现。
整个家里被搞得乌烟瘴气。
白陌舟最后这句话一出，杀伤力巨大，甩下之后，全场静谧。
他们几人走了，那一对怨侣怕还有的吵。
人还没出门，就听着里面响声起，慕景呼了口气，转身看了看，有点不放心：“阿婷，她，她就经常看见父母这么吵？”
“不止呢，”白陌舟补充道，“她父母两个动起手来，还打她，我到现在还记得，就他们夫妻俩走到正式结婚的婚礼上，君启纪喝多了，回到婚房，发了火，对新娘动了手，把冯洁燕往死里打，君霁婷去阻拦，那时候，四五岁的小姑娘，被一脚踹飞，直接晕厥过去，后脑勺流了一滩血，送去急诊，人说伤到了要害，再晚点可能有大危险。”
慕景听着：“所以，阿婷，她，没反抗？”
白陌舟觉得有点好笑：“怎么反抗？”
“我记得我四岁的时候，母亲被人带走的时候，我扑上前去，对准那一群人的领头，把那个领头的手腕咬出了血。”慕景说道。
“你从小就挺猛，也算是好事。”白陌舟不阴不阳道。
慕景只当夸奖，坦然接受了。
“但你也只能咬人口出气了，之后奈何不了什么，同样，君霁婷也是，她是个孩子，能拿父母怎么办呢？”
白陌舟叹了口气：“所以阿婷那姑娘从小就沉默、听话，她心事多，心眼活，但什么都不说，对她父母也说不上亲近，我挺可怜她的。”
“所以小姑娘隔三差五就往我们这儿跑，”君启旭找到原因了，“我还寻思为什么呢，原来是你先有意招揽人家的。”
“不是坏事，君霁婷倾向咱们，到底不是坏事。唉，我做梦都想要个那样的小女儿呢，心思沉点，为人稳重点，心思活络点，长得再好看点。”白陌舟叹息道。
慕景就最后一句不认：“我觉得我可不比阿婷丑。”
说着，父女俩又对视一眼，各自叹了口气，又把眼神挪开了。
行吧，姓白的，这次，算我错了。
“对不起，不该和你顶嘴。”慕景撅着嘴嘟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