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曲城城西闹市中有一座高楼，不知何时换了一块刀刻的匾额。
笔锋凌厉、犹如云烟。
低阶修士不经意看去仿佛被拉进一片白雪皑皑的荒地，寒冷刺骨，又有无数剑气从身后横扫。
这座高楼是在十年前忽然建成，起初名不经传，又因为流传这座阁楼的主人背靠三大宗门之一，最开始也无人过来挑衅。
只是近两年来，秋水阁生意愈发兴旺，这才有些厉害的商铺前来警告。然而派了数波人马，却连秋水阁大门都没有踏进去。
直到前几个月，有个金丹期的修士破了秋水阁迷阵，被一个儒雅书生模样的青年打趴下，古曲城大商铺幕后之人这才停止试探。
城中人饭后闲谈，谈论最多的就是秋水阁阁主究竟是何方神圣。
“你们知道秋水阁为什么突然挂上白绫吗？”
“不知道，听说还闭门谢客一个月呢！”
“凡界发丧好像就是会挂白绫。”忽然有个人插嘴，其他人齐刷刷看向说话的人。
那名青年窘迫地看着众人：“我是听宗门里凡界来的师弟说的，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
其他人若有所思，但心中却觉得就是这个原因。
被外界议论纷纷的秋水阁内笼罩在一股沉闷的死气中，驻地的影卫纷纷摘下面具。
楚淮安坐在案牍前，眸色阴沉。
影二敲了三声大开的房门，轻手轻脚进来。
“主子，密函上的人抓到之后怎么处理？”
“带回来，凌迟。”楚淮安冷声道，他现在的表情比之影二挂在腰间的鬼面具还要恐怖三分。
“影二，人为什么善变……”
影二皱眉思索，答道：“属下不知。”
楚淮安终于从案牍上移开视线，定定地看着对方迷茫的表情。
“我问你做什么……”
“七日后，清查一遍秋水阁，我不希望，你们跟随我过来，却被自己人暗算。”楚淮安拿起桌上的鬼面具，将其挂在墙上第二排第七列。
而这面墙，加上这个面具，已然有一十一数。
楚淮安沾了些朱砂，提笔写下：“楚惇之，代号十七，于洪辰六二一六年冬月廿九申时，逝。因追踪叛徒而遭王家残害。”
楚淮安写到原因时，坚硬的墙壁被他刮下三分石灰，笔迹也稍显凌乱。
“通知下去，今后见到五大世家里王家的人，在有保障之下，去了他们半条命。”
影二恭敬应下，静候自家主子下一条吩咐。
“尚在宗门里的人都有谁？”
“六、七、十、十三、二十、三二、四一。”影二语气平淡地念出一串数字，将他们无法自由行动的原因一同阐明，“六、七准备内门大比，十、四一刚突破筑基在闭关巩固修为，十三、二十、三二还在闯师门下山试炼。”
“有人在玉常城附近吗？”
“三在山城带师弟师妹，十一、十八在旬城开医馆。”这两座城池都是离玉常城比较近的，虽然也要御剑一天才能抵达。而旬城，因为三才派的存在，也设有传送阵，能够直接过去玉常城。
灵界中虽然修仙者遍地，但是远距离传送实在耗费财力和灵气，通常只有三大宗七大门以及五大世家所在城池才会设立。
而唯一特殊的那座传送阵，却是从古至今一直流传下来的连接凡人与修仙界的通道。即便是长观天尊与沧麟仙尊，想要前往凡界，也要走栈道城的传送阵。
至于他们俩能不能打破规则，直接降临凡界，却是无人得知……
毕竟其中一位数百年前仅有的一次出行，非常自觉地在栈道城外排队入城。
……
天光破晓，万籁逐渐苏醒。
少年一身束袖修身灰袍，面向朝阳。温暖的阳光洒落在脸上，带着些许温度却又因为那双淡漠的双眸，仿若无情的谪仙。
忽而，储物戒闪耀暗芒，一枚小巧的灵珠从里面冲出，灵珠上篆刻着三行金纹，其中一行在傅秋输入灵力后逐渐消失。
“薛老，何事？”
“你现在在哪里？”灵珠闪着灵光，那一侧的人声音虚浮断续，传音的质量远不如传音玉符或者传讯玉牌。
“古曲城。”
“……何时才能动身？”薛世忠声音中带着恼怒与无语。
“你的信送了？”傅秋没有先回他，反而问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老夫两个多月前就已经让人送过去了！你别和我说你还没收到！？”
傅秋敛眸：“知道了，我后天到。”
“我给你的东西只能传音三次，你若是不想把你的师侄们牵扯进来，就尽快过来帮忙。”
“秘境搜寻结果。”
“薛廉带着一小队在最西边发现回阳真水，只是却无法带出来……”薛世忠原以为秘境内的妖兽是最难缠的。没想到，他们却被传说中的仙水难住了，使了浑身解数，仙水一离开秘境要么蒸发、要么失去灵气……
“回阳真水如虚如幻，似真还假。”傅秋关窗拦住外面的日光，“听丹阁阁主说，此物即便是用最寻常的碗碟也能储存，你如今发现的怕是假的。”
“怎么可能！”薛世忠简直不愿意相信自己费心劳神发现的仙水是假的，当即高声质疑。
傅秋瞄了眼光芒逐渐黯淡的灵珠：“言尽于此。”
“老夫知晓了，会重新派人继续在秘境里搜查！”薛世忠在这段时间也把傅秋的性格摸透了，笑得对方懒得找理由骗他，疲惫地回答。
“嗯，还有事吗？”
“九转还魂丹炼制艰难，你当真能够炼制？”
“除了我，你还能找别人吗？”傅秋倒了杯水润润喉，“且不说这东西不好找，便是找到了，你敢寻各大宗门的丹师替你炼制吗？”
“你想光复薛家，我也有我必须达成的事，我们俩互相利用，谁也不耽搁谁。”
“老夫便信你一回！你若是敢泄露消息，损害到我孙儿和薛家，便休怪老夫无情！”
傅秋不在意他咄咄逼人的语气，轻声回复：“自然。”
那一边似乎还要说些什么，飘浮在周围的灵珠却突然失去活力从空中坠落，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才被傅秋收回。傅秋考虑了一下，将它单独丢进腰间挂着的小药包里。
出龟甲和铜钱，抓起铜钱后最终没有算卦，把这些东西收了回去。
“尽人事知天命。”傅秋左手剑指，淡色灵力汇聚，凝成一簇灵火的模样，“天命当真可信？”
“我……这命是我自己的吗？”少年自语，灵火湮灭。“若是，为何，持有记忆却逐渐忘记了曾经的模样……”
傅秋抿唇皱眉，眼中满是寒意。
过了一会儿，傅秋手中凭空出现一本书册，上书‘通玄真经’四个大字，书册边角有些磨损起皮，想来被他人时常翻阅。
“是故能天运地墆，轮转而无废，水流而不止，与物终始。”傅秋停在这行字许久，半晌阖眸，灵力运转各大周天、小周天。
房间内逐渐爬上冰霜，不多时，便形成一座冰窟。隔壁的仙尊察觉到灵息波动，瞬身出现在傅秋房门外。
挥手便在这个地方落下一个中型的聚灵阵，而后起诀布阵，支起结界，既防止他人窥探，也能减少晋阶之人对外界的影响。
门缝逐渐向外攀岩的冰霜停歇，一室冷气被束缚在室内。
待到冰霜往回走，沧麟这才撤回结界，负手直立在楼梯护栏前。
傅秋一开门就看到不知道在门外站了多久的某人，遥遥行礼问好。
“多谢乐师兄相助！”
“你后天要去何处？”沧麟冷不丁问了句。
傅秋并不意外对方听到，即便起隔音阵对沧麟这个境界来说也是形同虚设，更何况方才同薛世忠传音完全没有避着他。不过是一墙之隔，对于沧麟来说，就如同拿着大喇叭在大叫一样，字句都清晰明了。
“弑、师。”傅秋无声开口，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的眼睛，“仙尊可要拦我？”
沧麟沉默，从那双明亮漂亮的眼睛中看到了决绝。
两人对视许久，傅秋忽然勾唇轻笑，拱手行礼：“多谢乐师兄。”
得到浮云宗最强者承诺，傅秋重新关上房门，从室内窗户溜走。沧麟面无表情地施法布下结界，下去二楼交代那群偷吃凡食的浮云宗弟子。
“小秋忽然顿悟，莫要打搅他。”说完，就冒着浓重的冷气与怨气离开客栈。
傅天觉得这个人脑子有病，传个话还要臭着一张脸。罗喻之虽然觉得这个消息有些突然，但是也没有怀疑。
安术：“那我传音给旬岳，让他等师叔出关了再过来接我们。”
舒白屏点头，“还以为能去看看楚师弟经营的商铺，没想到师伯又要突破了……”
傅秋刚走出古曲城就看到靠在树下闭目养神的沧麟仙尊。
“我随你去。”
“仙尊，我杀人，你埋坑吗？”傅秋冷声拒绝。
素衣男人偏头笑道：“如你所言。”
傅秋冷漠的表情有一瞬间裂缝，难以置信地看着语出惊人的某位仙尊。
“您与他也有仇？”
“嗯。”
“我要去的秘境仅允许元婴以下修士通行。”
沧麟二话不说将修为压制到融合期巅峰，眉眼满含期待地盯着傅秋。
“……”
沧麟走到傅秋身边，手中夹着数张传送符，猝不及防搂住他的腰之后点燃符箓。
两人顿时消失在原地。
雪花落下，将人踩出的踪迹逐渐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