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城，一座精致的小院中，一位着大红衣袍的女子正独自坐在树下，手指棋谱，自己与自己对弈。

身后的走进来一位高大挺拔的男子，男子一身蓝衣，鼻梁以上覆着半张面具，将他的半张脸牢牢遮住。

男子走到女子身边，在她面前坐下，待女子手执黑子欲要落下之时，先一步落下一颗黑子，正中命门，原本布局精美的棋局，因他这颗落子，瞬间成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残局。

虽赢了，却赢得难看，赢得让人心里膈应。

红衣女子冷脸抬眸，看向面前的人，嗤了一声：“殿下还真是……惯会煞人风景。”

把她好好的一盘棋，搅的一团糟。

“阿达来。”男人声音低沉，带着冷冽肃杀的戾气，“我有话问你。”

阿达来放下棋谱，将面前的棋局打乱，青葱的玉指捏起一颗颗棋子往两只棋奁内放去。

“殿下想问什么，不妨直说。”

“夏国此战，胜率多少。”

阿达来手中动作未停，将一只白子丢进了黑子的棋奁中，笑道：“我先前已与殿下说过了，夏国此战必败，天意如此。”

男子将那颗突兀的白子拣出，丢进白棋堆中，沉声道：“你与陛下的折子中，不是这般说的。”

棋子挑拣完，分类放好，阿达来重新执起棋谱，翻开新的一页，重新在棋盘上落子。

她声音淡淡，却带着几抹讥讽的意思：“我与陛下的折子中，确实不是这般说的。我说要你带兵，要你领军，要他给你兵权，让你在战场全权运作。”

“但看你现在呢，麾下有一兵一卒吗？军中说话有一丝分量吗？殿下不过是夏国皇室牵过来的一条狗而已，还是拴着链子，带着嘴套，不会咬人，不能叫的那种。”

她话说的难听，但对面男人却没有丝毫生气的意思，他静默了片刻，再次从黑棋的棋奁中取出一颗棋子，落在了对面女人最不想落的地方。

那颗黑子落下，原本漂亮的一盘棋，又瞬间变成了半死不活的残局。

阿达来扔下手中的棋子，不悦道：“你究竟想如何。”

青天白日的，她想好好下盘棋都有人来搅和，真是晦气！

“我们做个交易。”男人直截了当道。

阿达来面色难看，却还是问道：“什么交易？”

男人将方才落下的那颗黑子拾起，声音淡道：“很简单。你帮我救个人，我帮你抓个人。”

-

顾宸煜走后，沈秋石仿佛变了个人。

原本就冷清的性子变得更加清冷，顾宸煜在时尚且能笑两声，顾宸煜走后，士兵们再也没在他的脸上看到笑容。

他一心扑在战事上，将原本就已很严格的军规再次肃整，军中各部营的例行巡检，也从三日一次，变成了一日一次。

他每日天不亮便去校场训练，于黑夜中练就了一套自己的骑射技术，又在士兵们入校场前专门等着，看看今日又有哪些混不吝的东西迟到或缺席。

还在校场处专门挂了个板子，将迟到或缺席的人员名字列在上面，供路过的人欣赏。

那些迟到或缺席的士兵想死的心都有了，一次两次过后，再没人敢犯。

沈秋石却是闲不住，从兵工营打造出来的武器，到兵马营训练出来的战马，再到议事营整理的议事记录，以及三军营每日的训练成果，他每隔几日就要亲自去查验，以保证中途不会出现偏颇。

甚至军医营准备了多少伤药，能供多少士兵使用，后勤营每日的粮草消耗以及剩余军需，也都勒令日日汇报，他不定期地亲自查看实际用度。

整个军营在他的治略之下，进入到前所未有的戒备状态，气氛比打仗还要严格。

八月十五这一日，沈秋石给营中所有士兵放了一天的假，让他们给家人写一封信，不会写的可以找人代写，写好交到各军的将领手中，最终存放到沈秋石这里。

沈秋石告诉他们，夏国来袭，不日将会有一场恶战，若他们不幸战死，他会将他们的军牌连同这封家书一并送到他们的家人手中，让他们的家人知道他们的功勋战绩。

士兵们欢呼，一时间激动不已。

沈秋石布置完这些，转身去了朗崇山的汝归庙。

上次来这座庙，还是因为顾宸煜娘的忌日，这次，沈秋石只是单纯地想来看看。

想看看受众人香火的释迦摩尼，端坐在高位中，那一双俯瞰众生的眼眸里，神的悲悯。

沈秋石其实不信佛，他对于佛的理解也仅限于人们心中的信仰，他并不认为佛真的存在，亦不认为佛能拯救世人。

若佛真的存在，若佛真的能拯救世人，那为何天下还会有战乱，百姓还会受流离之苦？

沈秋石跪在蒲团上，仰头望向那尊通体金身的佛像，佛眼半睁半闭，似是静思默想。

佛也要静思默想吗？沈秋石不禁疑惑。

佛也要在凡尘中保持着一颗平静的心，随时摒弃杂念吗？

还是说，凡尘喧嚣，苍生孤苦，连佛都忍不住生了恻隐之心，需要时时刻刻警醒，人间恶念，贪恋尽态。

沈秋石忍不住轻笑一声。

本没有烧香的打算，但既然来了，还是入乡随俗，沈秋石点了三支香，对着大佛跪拜，将燃烧的线香插入香炉。

他在做这一切时，眼中并没有虔诚教徒的信仰与祈求，亦没有凡人对神明的仰望与害怕，有的只是平静与对视。

“公子不信佛，为何还要来拜佛？”

身后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娇柔婉转，干净澄澈。

沈秋石缓缓转身，见来人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

女子着一身红衣，待行至沈秋石面前，微微欠身，向他行礼。

她走的有些近，几乎近在咫尺，沈秋石忙退开两步，怕唐突了她，旋即抱拳回礼。

女子见他如此动作，抬袖掩唇，一双深色的眸子里光芒流转：“公子还不曾回答我的问题。”

沈秋石敛眉低目，稳了稳心绪道：“在下虽不信佛，但在下敬佛。”

“哦？这倒是奇了。”

女子一甩衣袖，转而面对上方的大佛站立，笑道，“我也不信佛，在我看来，佛虚伪无比，他高高在上，无所作为，不过是凡人为了躲避俗世所捏造的借口而已。”

“大约如此吧。”沈秋石负手而立，望向佛眼中的那一抹悲悯，“人世孤苦，身体流离，若心也跟着居无定所，那岂不是更加凄凉。”

“信与不信，心境释然。人看人尚有千面，人看佛，亦有万般理解。不管他是佛，还是俗世捏造的借口，都是人心愿意看到的一面罢了。”

红衣女子闻言淡然一笑，盈盈笑意在唇角若隐若现：“那依公子所见，佛，真的存在吗？”

“是否真的存在并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你信与不信。信他的人，即便他不存在，也依旧会信他。而不信的人，即便他就出现在你眼前，你也会觉得他是假的。”

他说完这些，佛殿内一时陷入寂静，今日来烧香的香客并不多，整个大殿只有他与面前的红衣女子。

红衣女子背对着他，他看不清对方的神色，只知她身形极高，头上并不曾梳发髻，竟也与自己不相上下。

不知为何，沈秋觉得这女子有几分眼熟，好似他们此前在哪里见过。

正愣神间，手腕上忽然多出一只白皙的玉手，涂着蔻丹的指甲，牢牢抓住了沈秋石。

沈秋石反射性地后退，想要甩开，却不料面前女子力气巨大，未曾让他挣脱分毫。

他握上匕首，想到此处是在佛堂，面前又是个女子，动刀怕是不好。

“姑娘，”沈秋石忙解释道，“姑娘请自重，男女授受不亲，在下已有家室。”

“公子不必紧张。”

红衣女子抓着他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我知公子已有家室，但公子的那位夫君，品性实在不怎么样。公子如此好看，又如此有才华，不若跟他和离，转而跟我，我必会对公子好，一辈子疼惜爱护，绝不负你。”

沈秋石还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会受女子纠缠。

他此刻被红衣女子突然的动作打乱了思绪，竟也没觉察到对方说出口的话有何额外之意，只慌张拒绝道：“姑娘玩笑了，在下是男妻。”

“这有什么，我可以做公子的女夫。”

红衣女子说着，手上用力，竟是将沈秋石直接拉了过来，扣进了自己怀中。

身体接触，沈秋石不免碰到她的柔软，瞬间脸红成一团，连烧到耳根子处，脖颈间都染成了淡粉色。

“姑娘还请放开在下！此处佛堂，在佛眼下拉拉扯扯，实在有伤风化！”

沈秋石视线转向别处，想推开她，一双手又不知该往何处推，只能侧开身子挣扎。

红衣女子本意只是想逗逗他，不曾想他竟如此纯情，立时便来了兴趣，抓着不放道：“公子好香啊，我竟是不知，原男子比女子还要温香。”

“你……”沈秋石不知所措，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女子耍起流氓来，竟跟男子不相上下。

正当他犹豫要不要动刀时，耳边突然传来“嗖”地一声闷响，紧接着身边的红衣女子弯下腰去。

手上的力道松开，沈秋石来不及思考，身子先一步从她手中挣脱，继而后退几步，警惕地盯着面前的人。

见女子缓缓抬头，不似性命有碍的样子，又忙退出了佛厅，匆匆离去。

红衣女子看着那抹离开的身影，咬牙吐出两个字：“子、觉！”

身穿红绫金格袈裟的和尚从佛像后缓缓走出，旋即抬手行礼，佛珠挂于指尖，口中念一句：“阿弥陀佛。”

红衣女子冷笑一声：“你总是坏我好事。”

子觉目光望向殿外，叹息道：“阿达来，适可而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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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秋石沿着台阶匆匆下山，行至半路时才忽然想起来，这个红衣女子他先前见过，正是上次同顾宸煜来汝归庙祈福时，回程路上遇见的。

那时雨水刚过，台阶湿滑，那红衣女子撑伞而上，不小心滑了一跤，便是沈秋石好心拉了她一把，才避免她滚下山去。

却不想今日又遇见了。

沈秋石想到那日从红衣女子身上嗅到的腐尸的血腥味，今日好似也闻到了些许，只不过佛殿檀香味重，他不曾细细分辨出。

还有此前这女子手上的薄茧，今日他可以肯定了，就是舞刀弄枪留下的，且此人臂力也是大的惊人，比他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秋石可以断定，此女子定不是普通百姓。

他心中一时有些后悔，方才就不该念及对方女子的身份而心慈手软的，应当立即拿下她，查明了她的身份。

沈秋石不敢急着回营，而是在兖城城中转了一会儿，确定没人跟踪后，才转回了营地。

此时已近天黑，沈秋石刚摸到营房门口，忽然一个人影从旁边窜出。

沈秋石定睛一看，竟是早就随顾宸煜回了汴央的卢钲！

作者有话要说：新坑《死前请让我做回渣男，谢谢》球收，么

（づ￣3￣）づ╭??～